卢俊义1-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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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走后,李固就问了:“小主人可在家啊?”“小主人啊,今天有人过八十大寿,小主人封了八色人礼,出去拜寿去了。”“噢。什么时候去的呀?”“嗯,去了有一刻工夫。”“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嗯,恐怕快要家来了。自从老主人走后,小主人不管到哪一家去应酬,都是把礼送到了,打个招呼就家来了,从来不在人家吃酒。”“噢,噢。这样吧,我、我先到上房里去见下子主母。假如小主人回来的话,你们就说我到上房去了。”“噢,就是了。”啊呀,狗头李固的胆子不小啊,居然他敢堂而皇之地说到上房去啊?这个不要紧。不要说是小主人,就是老主人在家,因为他是个总管,可以穿房入库。这是老主人当初吩咐过的,他毋须顾忌。
李固才走到后头角门口,有个妈子看见了:“啊咦喂,李大爷回来了!”她一声喊,妈子、丫头一个一个跟着嘁,一直喊到后头第三进。贾玉姣这时候坐在银桌面前,左手肘搁在桌边上,手托香腮,面对菱花,正存这块想李固。自从李固走后,贾玉姣一天到晚茶不思,饭不想,害了相思病了。她正在这块想着李固,忽然听房门外妈子喊起来:“李大爷回来了!”哪晓得贾玉姣听说李固回来了,乖乖!哪块象个人啊,简直就象只花蝴蝶飞出来差不多,走房间里头跑出来,就把李固一把抱,两个人搂头抱颈,手挽手进了房间。这些妈子、丫头看了也无所谓,反正个个都晓得他们这回事。两个人进了房间之后,到了床边上朝下一坐,先亲热一番。“你怎么回来的呀?卢俊义可曾回来啊?”“唉!不谈了,还卢俊义哩,我这条命也是拾得来的。”“这是什么话啊?”“告诉你,话多哩,让我慢慢地说。”“你快说唦。”“我们上了路,前两天还平安,哪晓得快走到一个地方……”“哪块?”“梁山脚下的李家道口。”“嗯,那块是强盗的窝巢啊!”“是的哎。乖乖!这些强盗狠哪,他们左一队右一队地出来跟主人打。”“嗯。”“他们都打不过主人。后来到了一座山下,他们来的人多了,就跟山倒下来差不多,把主人围起来了。”“糟了,糟了!你的胆子小啊,有没有把你吓着了?”“没有哎。你听我说唦,底下才怕人哪!”“嗯。”“车头二老头子叫我赶快下马,把他的一身脏车夫衣裳换起来。”“穿他的车夫衣裳做什么?”“他说,他们这些推车的在这个地方常碰到大王,大王只跟客人不得过,对推车的好得很哩,把他们带了去,有吃有住有盘缠。我穿起车夫的衣裳,大王就会把我当车夫对待了。”“照这一说,你就快些把他的衣裳换起来咧。”“就这话唦,乖乖!哪晓得我才把衣裳换起来,来了有头二百个小大王,不由分说,把我们全绑起来了。”“不好了!他们手底下没得数啊,可曾把你身上的皮肉扎破了呀?”“没、没、没有。你不要烦啊。这时候二老头子就说了:我们是车夫哎,怎么绑我们的呀?哪晓得大王老爷说,现在换了新章程了,把客人抓住之后是只要财,不要命,把人放了走路;把车夫抓住了之后,没得财,就要带到山上去剖腹剜心,烹炒下酒!”“糟了,糟了——!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你不是车夫,你身上的衣裳不是你自己的。”“就这话唦。当时我就喊了:我不是车夫啊。哪晓得好哩,小大王当中有个王小二,我认不得他,他认得我哩。”“他怎么认得你的?”“他说他是大名管下的人,当初在家里头受过我五十两银子赒济的。”“啊咦喂,这就巧了。唔,他可认这个交情昵?”“他认哩。他说:不要紧,这一刻你走不掉,我先把你带到山上去,随后找机会再把你送下山。”“啊咦喂,梁山上是强盗窝啊,这一下怕的要把你吓坏了。”你看这个贱婢,他的丈夫在万马军中,有那么大的危险,她居然一句不问,左一个怕李固吓着了,右一个怕李固吓坏了,亲夫和奸夫在她心里的分量可想而知了。“你到了山上,后来怎么说的呢,”“我只好就蹲在山上了,没得办法哎。我天天叫王小二送我下山,他都说要等机会哩。我问他我家主人在哪块,他说也在山上,但是又不让我去见他。”“嗯。后来呢?”“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你家主人今儿登大宝。我当时不懂。”“我也不懂哎,什么叫登大宝唦?”“我就问他了。他说如此如此,登大宝就是即位,就是做寨主。当时我并不相信,我要亲眼去望下子。他就带我去望了。他把我带到忠义堂口,把绸布挡子朝起一掀,我朝上一望,乖乖!主人坐在上头哩,头戴王冠,身穿王服,着实威武哩。我忍不住跑上去了,我说:主人,你怎么做起大王来的呀,连家业都不要啦?”“你啊,真正是没事找事做,你就让他去做大王咧。”“是怪我找事做哎。我这么一喊,主人大动其怒,说三日后要祭旗发兵,要拿我去祭旗。”“什么祭旗啊?”“就是杀头哎,当祭品哎!”“没得命了!可要死啊,这个老东西,心这么狠啊!嗯,后来怎么说的?”“后来多亏梁山上的那位军师,心好,救了我的命。”“啊咦喂,这位军师倒是位活菩萨哪!修子修孙啊,明儿要养个肥头大脸的大儿子哪。后来呢?”“后来王小二就把我送下山了。临走的时候,这位军师并且还关照我,说:你回去以后,这回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因为梁山叛字当头,只能告诉你家主母。另外还说:你家主人在书房里还写过一首反诗,在第二幅字画的反面。我猜想,反诗嘛,大概就是想造反的意思了。他叫我赶快拿了给你收起来。”“噢,原来还有这回事哪!好的,你不要耽搁,快点到书房里去下子。”“去做什么?”“去代我把那几幅字画换下来。家里头那个字画箱子里字画多哩,重新拿几幅挂上去。如果小主人问起来,你就说现在时令过了,那几幅不宜挂了,玩字画要一年四季二十四个节令不停跟着换哩。你把换下来的那几幅字画拿到我这块来。”“噢。”
李固跑到前头去,一刻儿工夫,把换下来的字画拿得来了。两个人把第二幅翻过来一望,果然不错,上头是有四句诗哩。这四句诗是一炷香直写下来的,一下子看不出反诗的意思来,要把四句摆平了看,才看得出来哩。平头四个字连起来是“卢俊义反”。两个人翻过来掉过去望了一阵子,是卢俊义的笔迹。凭他们两个人的学问,当然看不出真假来了。只晓得笔迹象。本来吴加亮的字不但本体字写得好,摹仿别人的笔迹也是一等,虽比不上圣手书生萧让,也要算是个好手。他摹仿的字,非要有学问的人,还要仔细地看,才能看出假来。贾玉姣把这一幅画一卷:“谢天谢地!这是天赐你我的呀!”说着,就把这一幅两朝柜子里头一放。“来啊,我问你啊,马上燕青回来,问到你,你准备怎么说啊?”“咦,什么准备怎么说啊?我当然要把主人的事情照实告诉小主人哎。我如果不告诉他,万一明儿被他晓得了,我还得了吗?”“唉,可怜呃,不晓得你怎么这么老实的。你就能照实说了吗?你如照实说,我们底下的事情就不大好办了。他要问到你,你只能这么说,在梁山脚下遇到大王,把主人带上山了。什么一队一队跟主人打啊,千军万马把主人围起来啊,这些话你都不要说。你就说你在梁山上跟主人一天到晚蹲在一起,朝夕不离。后来主人就叫你回来了。梁山的大王不放主人走,主人要等有机会才好走,什么时候有机会,他就什么时候回来。你就这么说。”“噢,噢噢。”李固莫名其妙,说一半,瞒一半,他不晓得贾玉姣是什么用意。“你今儿晚上可来啊?”“我、我、我这向时吃不好,睡不安,路上又辛苦了,我、我想今儿晚上好好睡一觉,歇下子,明、明天我再来。”“你不要找话说了。你不家来就罢了,你家来了,你不来,不把我急死了吗!告诉你,晚上我叫他们把晚饭准备好了,你就不要在前头吃了,就到我这块来吃,吃过了就不要走了。早点个来啊!”“噢。”“不要忘掉啊,不然我就叫人去喊你啦!”“噢!噢。”李固心里有话:只好来啊,不来也不得安稳,她会叫人喊哩。李固从上房出来,到了前头账房,把账簿子拿出来,把算盘朝面前一摆,的咯啦嗒,的咯啦嗒……装个在算账的样子。他算的什么账?连他自己也不晓得算的什么账。他这一刻哪块有心思算账,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因为燕青要回来了。果然不错,他正在打着算盘,燕青到家了。
燕青是到卢俊义的一位老朋友家去拜寿的,行过礼之后就告辞回来了。人家也晓得燕青的父亲不在家,他当家,各事都要他来问,也就不挽留他了。燕青骑着马,带着两个家人,到了公馆门口,腿一挥下马,马有人接过去。进了门朝大厅口一望:“啊?”看见厅口旁边堆了不少的货物。啊呀,这些货物好象是恩爹带往山东去的嘛,怎么又放到这块来的?“来啊。”“哎,小主人。”“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这些东西是李总管带回来的。”“什么,李总管回来了?”“哎,回来了,刚才到家。”“人呢?”“他说到后头上房去见主母的,不晓得去过没有去过,这一刻在账房里哩。”“他怎么回来的呢?”“他说是主人叫他回来的。主人已经到了山东泰安州了,住在东岳庙里头。”“噢。”燕青心里有话:大概当初带这批货物去的时候,以为山东那个地方稀少,哪晓得那块并不少,不大好卖,所以恩爹又叫李固把货物送回来了。恩爹年纪还没有老哪,已经有点迂了,这批货物既带了去,随便几个钱把它卖掉了算咧,我们家又不在乎这几个钱,何必再送回头呢?不过恩爹已平安到了地头,住进了东岳庙,我也放心了。不过只留恩爹一个人在那里,没人照顾他有点不放心。我再来问问李固看。
燕青走到账房门口,朝里面一望。“啊呀,好!”赞好做什么?啊呀,我家恩爹用人的眼光实在令人佩服。你看,他重用李固,重用得有道理啊。如果是差不多的家人,主人不在家,他千里迢迢走外地赶回来,还不休息吗?你看李固多认真,一家来就跑到账房来忙账了。要有我说书的在那块,就告诉他了;你先不要忙赞好,你先把他算的账望下子,究竟算的什么账,燕青就不会赞好了。燕青并未进账房,就站在账房门外,喊了一声:“李总管。”“啊,啊。”李固听到燕青喊,朝起一站:“小主人。”“你回来啦?”“回来了。”“你到书房来下子。”“噢。”李固跟着燕青到了书房,燕青朝下一坐,李固随即代小主人泡了杯茶。“李总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到家哎。我一到家就问你老人家了,他们说你出去应酬去了。”“不错,我刚刚回来。”“你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啊?”“还好。我家恩爹怎么样?他还好吗?”“这个……”李固望望手下人,“你们都出去啊!”“是!”手下人都退出去了。“小主人,有他们在这块,我不好说。我……我现在把主人的事情告诉你。”燕青一听:咦喂,这个口气不对啊。“且慢,你先告诉我,我家恩爹到底在什么地方?现在是不是在山东泰安东岳庙?”“小主人,告诉你老人家,没有到山东泰安州。”“什么?没有到泰安州?”“没有到地头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听我说唦。我们动身的那一天,你不是关照我的嘛,要午时过李家道口。我后来就关照车头二老头子了。哪晓得到了李家道口……”如此如此,这等这样。底下李固就按照贾玉姣教他的话说了,说主人现在一个人被留在梁山上,要等什么时候有机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哩。燕青听着听着,把颗心听了揪起来了。心里急啊!我家恩爹不听我的话,我叫他不要到山东泰安州,就怕到梁山脚下要出意外,他不相信,现在果然出事了。“唉唏!”燕青叹了一口气。“李固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啊,啊,小主人,怎么是我的不是啊?”我家恩爹叫你同来,你就回来了吗?你不在山上侍候我家恩爹吗?这样一来,我家恩爹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了。”“唉,小主人,你老人家是晓得的,主人的脾气是说一不二。我当时哪块肯回来呢?我就差要跪下来磕头,他不肯哎,他非要叫我先回来。”“唉唏!”燕青又叹了一口气。他这话是对的,这不能怪他,我家恩爹是这个脾气。“算了。你到上房去过没有?”“我、我、我本来想先去见主母的,后来我又想先把个账算下子,算过账再去见主母请安。”“我关照你,你到上房去见安人,有的话你可以告诉她,有的话你不能讲。你不能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