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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德伯家的苔丝-哈代-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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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自己。我不再多问了。那么你怎能,啊,我自己的丈夫,不再爱我呢?” 
  “我再重复一遍,我以前一直爱的那个女人不是你。” 
  “那是谁呢?” 
  “是和你一模一样的另外一个女人。” 
  她从他的说话中看出,她过去害怕和预感到的事出现了。他把她看成了一个骗子;一个伪装纯洁的荡妇。她意识到这一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恐惧;她的脸颊的肌肉松弛下来,她的嘴巴差不多变成了一个小圆洞的样子。他对她的看法竟是如此的可怕,她呆住了,身子摇晃起来;安琪尔走上前去,认为她就要跌倒了。 
  “坐下来,坐下来,”他温和地说。“你病了;自然你会感到不舒服的。” 
  她坐了下来,却不知道她坐在什么地方。她的脸仍然是紧张的神情,她的眼神让安琪尔看了直感到毛骨悚然。 
  “那么我再也不属于你了,是不是,安琪尔?”她绝望地问。“他说他爱的不是我,他爱的是另外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 
  出现的这个女人的形象引起了她对自己的同情,觉得自己是受了委屈的那个女人。她进一步想到了自己的情形,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转过身去,于是自怜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江水一样流了出来。 
  看见她大哭起来,克莱尔心里倒感到轻松了,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对苔丝的影响开始让他担心起来,其程度仅仅次于那番自白本身引起的痛苦。他耐心地、冷漠地等着,等到后来,苔丝把满腹的悲伤发泄完了,泪如涌泉的痛哭减弱了,变成了一阵阵抽泣。 
  “安琪尔,”她突然说,这时候她说话的音调自然了,那种狂乱的、干哑的恐怖声音消失了。“安琪尔,我太坏了,你是不能和我住在一起了是不是?” 
  “我还没有想过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会要求你和我住在一起的,安琪尔,因为我没有权利这样要求!本来我要写信给我的母亲和妹妹,告诉她们我结婚了,现在我也不给她们写信了;我裁剪了一个针线袋子,打算在这儿住的时候缝好的,现在我也不缝了。” 
  “你不缝了!” 
  “不缝了,除非你吩咐我做什么,我是什么也不做了;即使你要离开我,我也不会跟着你的;即使你永远不理我,我也不问为什么,除非你告诉我,我才问你。” 
  “如果我真地吩咐你做什么事呢?” 
  “我会听你的,就像你的一个可怜的奴隶一样,甚至你要我去死我也会听你的。” 
  “你很好。但是这让我感到,你现在自我牺牲的态度和过去自我保护的态度少了一些协调。” 
  这些是他们发生冲突后第一次说的话。把这些巧妙的讽刺用到苔丝身上,就完全像把它们用到猫和狗的身上一样。她领会不到话里微妙的辛辣意味,她只是把它们当作敌意的声音加以接受,知道那表示他在忍受着愤怒。她保持着沉默,不知道他也正在抑制着对她的感情。她也没有看见一滴泪水慢慢地从他的脸上流下来,那是一滴很大的泪水,好像是一架放大镜的目镜,把它流过去的皮肤上的毛孔都放大了。与此同时,他又重新明白过来,她的自白已经完全把他的生活、他的宇宙全都改变了,他想在他新处的环境里前进,但是他绝望了。必须做点儿什么;做什么呢? 
  “苔丝,”他说,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些,“我不能住在——这个房间里了——就是现在。我要到外面走一走。” 
  他悄悄地离开了房间,他先前倒出来两杯葡萄酒准备吃晚饭,一杯是倒给她的,一杯是倒给自己的,那两杯酒现在还放在桌子上,动也没有动。这就是他们一场婚宴的下场。在两三个小时以前,他们吃茶点时还相亲相爱,用一个杯子喝酒。 
  房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就像门被轻轻地拉开一样,但把苔丝从昏沉中惊醒了。他已经走了;她也呆不住了。她急忙把大衣披在身上,打开门跟着走了出去,出去时她把蜡烛吹灭了,仿佛再也不回来似的。雨已经停了,夜晚也清朗了。 
  不久她就走到了他的身后,因为克莱尔漫无目的,走得很慢。在她谈白色的身影旁边,他的身影是黑色的,阴沉而叫人害怕,她脖子上带的珠宝,她曾一时为之感到骄傲,现在却叫她感到是一种讽刺了。克莱尔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不过他虽然认出是她来了,但是却似乎没有改变态度,又继续往前走,走过屋前那座有五个拱洞的大桥。 
  路上奶牛和马的脚印都积满了水,天上下的雨水虽然把它们淹没了,但是却没有把它们冲刷掉。小水坑映出天上的星星,她从水坑旁边走过的时候,天上的星星也就一闪而过;她要是没有看见水坑里的星星,她就不会知道星星正在她的头顶上闪烁——宇宙中最大的物体竟反映在如此卑微的东西中。 
  他们今天到的这个地方,还是在泰波塞斯的同一个山谷里,不过在下游几英里的地方;四周是空旷的平地,她很容易就能看见他。有一条路从屋子那儿伸展开去,蜿蜒着穿过草地,她就沿着这条道路跟在克莱尔的后面,不过她并不想追上他,也不想吸引他,而只是默不作声、漫无目的地跟在后面。 
  她没精打采地走着,后来终于走到了克莱尔的身边,不过他仍然没有说话。诚实如果遭到愚弄,一旦明白过来,常常就会感到巨大的残酷;克莱尔现在的感受就是这样的。户外的空气显然已经消除了他全凭冲动行事的所有倾向;她知道他现在看见她,是觉得她毫无光彩了——她的一切都是平淡无奇了;这时候,时光老人正在吟诵讽刺他的诗句—— 
  看吧,你的脸一暴露出来,爱你的他就要恨你; 
  在你倒霉的时候,你的脸也不再美丽。 
  你的生活就像秋叶飘零,像天上的落雨; 
  你头上的面纱就是悲伤,花冠就成了痛苦。① 
   
  ①引自史文朋的诗剧《在卡里顿的阿塔兰塔》中的合唱《并不像天崩地裂之时》。 

  他仍然在聚精会神地想着,她的陪伴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打断或改变他的思想之流。现在她对于他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她禁不住对克莱尔说开了。 
  “我做了什么事了——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了!我告诉你所有的事,没有一句是假的,或者是装的呀。你不要以为我是在骗你呀,你说是不是?安琪尔,你是在跟你心中想的事生气,而不是在和我生气,是不是?啊,不是在生我的气,我并不是像你认为的那样,是一个骗人的女人哪!” 
  “哼——好啦。我的妻子不是一个骗人的女人;但已经不是原来同一个人了。不是了,不是同一个人了。但是不要让我责备你。我已经发誓不会责备你;我会尽力不责备你的。” 
  但是她发狂似地恳求着;说了许多也许不如不说的话。 
  “安琪尔!——安琪尔!我还是个孩子啊——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啊!男人的事我还一点也不懂啊。” 
  “与其说你犯了罪,不如说别人对你犯了罪,这我承认。” 
  “那么你是不会宽恕我的了?” 
  “我的确宽恕你了,但是这不是宽恕的问题呀。” 
  “你还爱我吗?” 
  关于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啊,安琪尔——我母亲说有时候会发生这种事的!——她就知道好几个这样的例子,比我的情形还要严重啦,但是她们的丈夫都并没有怎样在乎——至少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啊。可是她们爱她们的丈夫,都不如我爱你呀!” 
  “不要说了,不要辩解了。社会不同,规矩就不同。你都快要让我说你是一个不懂事的乡下女人了,从来都不懂得世事人情。你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呀。” 
  “从地位上看我是一个农民,但是从本质上看我并不是一个农民呀!” 
  她冲动地说,生起气来,但是气还没有生出来就消失了。 
  “这对你来说更是糟糕透顶。我倒觉得那个把你的祖先考证出来的牧师,如果他闭上嘴巴反而更好些。我忍不住要把你们家族的衰败同另外的事联系起来——同你缺少坚定联系起来。衰败的家族就意味着衰败的意志,衰败的行为。老天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身世,给我一个把柄,让我更加瞧不起你呢?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个自然的新生女儿;谁知道你竟是一个没落了的贵族家庭的后裔呢!” 
  “在这方面,有许多人家和我完全一样啊!莱蒂家从前是大地主,奶牛场老板毕勒特家也是一样。德比豪斯曾经是德·比叶大家族,现在不也是赶大车的了?像我这样的家族,你到处都找得到;这是我们郡的特点,让我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这个郡就更糟了。” 
  她只笼统地接受他的指责,但不管指责的细节;她只知道他不像从前那样爱她了,至于其它别的她都不管。 
  他们默默无言地朝前走。后来据说井桥有个农户,那天深夜出门去请医生,在草地上碰见了一对情人,一前一后地慢慢地走着,不说一句话,就像送葬似的,他瞧了一眼他们的脸色,感觉到他们既忧愁,又伤心。他后来回家时又在相同的地方从他们身边经过,看见他们还在像先前一样慢慢走着,也不管夜色深了,天气冷了。只是他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想着自己家里有病人,所以才没有把这件奇怪的事放在心上,是后来过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这件事。 
  就在那个农户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和回转来的中间,她曾经对她的丈夫说——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一生中不会因为我而遭受太多的痛苦。下面就是河。我就跳河死了吧。我不怕死的。” 
  “我不想在我的愚蠢上又添上谋杀的罪名,”他说。 
  “我会给你留下证据,表明是我自杀的——是因为羞耻自杀的。那么他们就不会把罪名加在你身上了。” 
  “不要说这些荒唐话了——我不想听这个。在这种情形里有这种想法真是胡闹,它不是悲剧的主题,而只是讽刺嘲笑的材料。这场不幸的性质我看你是一点儿也没有明白。要是让人知道了,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会感到好笑。请你听我的话,回屋睡觉去吧。” 
  “好吧!”她顺从地说。 
  他们从那条路上走过去,那条路通向磨坊后面的西斯特教团寺庙的遗迹,在过去的几百年里,那个磨坊一直是寺庙的一部分产业。磨坊还在不断地生产,因为食物是永远需要的;寺庙已经消失了,信仰也成了过眼烟云。我们不断地看到,为短暂的需要服务的东西很长久,而为永久的需要服务的东西却很短暂。他们那天是绕着圈子走的,所以始终离他们的屋子不远,她听从了他的指挥回去睡觉,只要走过那条河上的大石桥,再沿着那条路向前走几码就到了。她回到屋里的时候,炉火还在继续燃着,屋里的一切都还和她离开时一样。她在楼下没有呆上一分钟,就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行李早已经拿进去了。在房间里,她坐在床沿上,茫然地看看四周,就立刻动手脱衣服。她把蜡烛拿到床头,烛光照在白布的帐子顶上,看见里面挂着什么东西,就把蜡烛举起来,想看看是什么。是一束槲寄生。那是安琪尔挂在那儿的;她立刻就心里明白了。这就是原来那个不好包装也不好携带的包裹了;那个包裹里包的是什么东西,安琪尔没有向她解释,只是说到时候她就知道了。那是在他感情热烈、心里快活的时候挂在那儿的。可是那束槲寄生现在看上去,是多么愚蠢、多么不合时宜啊。 
  他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宽恕她了,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也没有什么可盼的了,所以她就感觉迟钝地睡下了。一个人在悲伤停止的时候,睡眠就会乘虚而入。许多时候,由于心情快活而不能入睡,现在她的心情反而容易睡着。不一会儿,孤独的苔丝就进入梦乡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弥漫着香气,很有可能,这个房间从前还做过她的祖先的洞房呢。那天深夜,克莱尔也沿着原路回了屋子。他轻轻地走进客厅,点上蜡烛,从他的态度上看出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房间里有一张旧马鬃沙发,他把几床毯子铺在上面,简单地为自己做了一个睡觉的小床。在他睡下之前,他赤着脚走到楼上,在苔丝房间的门口听了听。她均匀的呼吸表明,她已经完全睡熟了。 
  “感谢上帝!”克莱尔嘟哝着;可是他一想,又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苦——他觉得,她现在毫无牵挂地睡着了,却把一生的重担移到了他的肩上,他这种想法虽然不是完全如此,但大致上也是差不多的。 
  他转身打算下楼;接着,他又犹豫不决地向她的门口转过身去。他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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