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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宝太监西洋记1-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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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起来,只说是掬水误吞星,那晓得是燃灯古佛投胎现世,借肉住灵。直到对月红信愆期,却晓得是有喜。孺人一则是初叶,二则是吞星,心下十分疑虑。员外也不放心。二人商议到关爷庙里祈求一签,看后面是凶是吉。员外亲自拿了香烛纸马之类,来到关爷庙里,五拜三叩头,把前项口词细说一遍,双手捧着签筒,刚刚的摇了一摇,就有一根签翻身落地。员外低了头拾将起来看一看,原来是五十三签,下面有个“中平”两字。员外又加祷祝一番,说道:“果是五十三签,愿求两个圣笤。”果然两个圣笤,略不穿破。员外唱了喏,谢了关爷,到于西廊之下,进了签房,见了道士,施了礼,递了一个纸包儿。道士拿出五十三签签诗来,递与员外。员外接过来一读,这诗就说得有些蹊跷。诗曰:
  
  君家积善已多年,福有胎兮祸有根。
  八月秋风生桂子,西风鹤唳哭皇天。
  
  金员外读了这签诗,心中转恼。道士看见金员外吃恼,问道:“这签何处用?”员外带着恼头儿答应道:“问六甲。”道士说道:“若是问六甲,大吉,大吉。”员外道:“怎见得?”道士说道:“‘八月秋风生桂子’,这不是大吉如何?”员外道:“多了一个‘哭皇天’,只怕不吉。”道士说道:“你原只问生子,不曾问甚的祸福。那一句是个搭头。假如问祸福的,这‘八月秋风生桂子’一句,就落空了。”
  
  道士虽然是解得好,金员外心上到底有些疑虑。辞了道士,转入家门。喻孺人连忙接着,问道:“求的签如何?”员外把个签诗朗诵一遍。孺人道:“似此签诗,凶多吉少。”员外又把道士的话说传述了一遍。孺人道:“那是面谀之词,难以凭准。”员外道:“我还有个道理。”孺人道:“怎么样的道理?”员外道:“我前日在通江桥上看见一个先生,头上戴的是吕洞宾的道巾,身上披得是二十四气的板折,脚下穿的是南京桥轿营里的三镶履鞋,坐一爿背北面南的黑漆新店,店门前竖着一面高脚的招牌,招牌上写着‘易卦通神’四个大字。那求筮问卦的,如柳串鱼。是我赔个小心,到他的邻居家里问他是个甚么先生,那邻居道也不知他的姓名,只是闻得他道是鬼谷子的徒弟,混名鬼推。这等的先生‘易卦通神’,我且去问他一个卦来,看是如何。”孺人道:“言之有理。”
  
  好个员外,整一整巾,抖一抖袖,撩衣缓步,竟望通江桥而来。只见那先生忙忙的占了又断,断了又占,拨不开的人头,移不动的脚步。金员外站得腿儿麻,脚儿酸,远轮他不上。没奈何,只得叫上一声“鬼推先生”。那先生听知叫了他的混名,只说是个旧相识,连忙的说:“请进,请进。”金员外把个两只手排开了众人,方才挨得进去。两下里相见礼毕,那先生道:“员外占卦,请先说个姓名住座,占问缘由。”员外道:“小可是涌金门外,姓金名某。今敬问六甲,生男生女,或吉或凶。”那先生是个惯熟的,转身就添一炷香,唱上一个喏,口儿里就念动那:“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有灵。吉凶合万象,切莫顺人情。夫卦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皇天无私,卦灵有感。谨焚真香,虔诚拜请八卦祖师:伏羲圣人、文王圣人、周公圣人、大禹圣人、孔子圣人、鬼谷先生、袁天罡先生、李淳风先生、陈希夷先生、邵康节先生,前传后教,演易宗师。再伸关请卦中六丁六甲神将、千里眼、顺风耳、缩天缩地神将、报卦童子、掷卦郎君、值日传言玉女、奏事功曹、本境五土祀典明神、本属府县城隍大王、本家门中宗祖、随来香火福神、虚空过往—切神祗,咸望列圣,下赴香筵,鉴今卜筮。今据大明国浙江道杭州府仁和县求卦信人金某,敬为六甲生产,占凶休咎,难以预知,今月今日,敬叩列圣八八六十四卦内占一卦,三百八十四爻内占一爻。爻莫乱动,卦莫乱移,莫顺人情,莫顺鬼意。吉则吉神上卦,凶则凶神上卦;吉则吉神出现,凶则凶神出现。伏望诸位圣贤,仔细检点,仔细推详。人有诚心,卦有灵信。爻通天地,卦通鬼神。列位圣贤,灵彰报应。”念罢了,把个铜钱掷了六掷,看来是个雷水解卦。先生道:“好一个解卦。解者,难之散也。且是天喜上卦。卦书说道:‘红鸾天喜遇,凶少吉更多。男遇添妻子,女遇得同和。’六甲生子无疑矣。”员外道:“劳先生再看一看。君子问祸不问福,直说不妨。”那先生看见金员外是个达者,难以隐藏,却说道:“这个卦,却好个卦,只有一件不足些。员外你休怪我说。”员外道:“正要先生直说,怎么说个怪字。”先生道:“今日是个丑日,身在五爻,鬼也在五爻,这叫是个身随鬼入墓,便只多了这些。却有天喜临门,逢凶化吉,员外但放心,不妨的。”
  
  金员外听知“身随鬼入墓”五个字,就是五条丈八的神枪,一齐戳到他心坎上,好不吃疼也。你看他眉头不展,脸带忧容,递了个课钱,把个手儿拱上一拱,脚儿轮上几轮,早已到了自家门首。喻孺人接着,这叫做是个“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嗄了一声,说道:“原来占课又弗吉个。”员外却把课名天喜及鬼墓等事,细说一遍。孺人未及开口,忽听得员外身背一人高叫道:“问甚么卜?求甚么神?”员外急转身来,孺人睁开双眼,却是街上化缘的阿婆,约有八九十岁,漫头白雪,两鬓堆霜。左手提着一个鱼篮儿,右手拄着一根紫竹的拐棒。孺人道:“阿婆,怎见得不要问卜?不须求神?”阿婆道:
  
  “如来观尽世间音,远在灵山近在心。
  祸福古来相倚伏,何须问卜与求神。”
  
  这四句诗不至紧,即时点破了金员外、喻孺人。孺人道:“阿婆言之有理,请进里面坐着,待我来布施布施。”孺人刚刚的转得身来,员外眼睛一霎,早已不见了个阿婆。他夫妇二人便知是观音大士现身点化,即时摆列香案,贡上三炷宝香,展开那纸炉,化了一回千张甲马,至诚皈旧像,虔叩阿弥陀。不觉的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原来这夜却不是等闲之夜,八月十五是个中秋之夜;这月又不是等闲之月,八月十五是个中秋之月。金员外吩咐收过香案,叠起纸炉。孺人道:“今夜是个中秋佳节,已自备办的献饼献茶,礼天礼地,供案且自由他。不上半晌之久,果是献了茶饼,礼了天地。只见一轮月满,万里云收,真个是爱杀人也。有赋为证,赋曰:
  
  维彼阴灵,三五阙而三五盈。流素彩而冰净,湛寒光而雪凝。顾兔腾精而夜逸,蟾蜍绚彩以宵惊。容仙桂之托植,仰天星而助明。乍喜哉生,还欣始萌。经八日而光就,历三月而时成。吕绮射之而占姓,阚浑梦之而见名。若夫西郊坎坛,秋风夕祭。类在水,故应于潮;义在阴,故符于礼。取象后妃,视秩卿士,故以为上天之使,人君之姊。瞻瑞彩于重轮,共清光于千里。尔其游西园之飞盖,骋东鄙之妍词。会稽爱庭中之景,陆机揽堂上之辉。圆光似扇,素魄如圭。同盛衰于蛤蟹,等盈缺于珠龟。晕合而汉围未解,影圆而虏骑初来。若乃珥戴为瑞,胜魄示冲,为地之理,作阴之宗。降祥符于汉室,通吉梦于吴宫。睹爪牙而为咎,见侧慝而为凶。观其素景流天,芳辉入户,妇顺苟或不修,王后为之击鼓。物惟徐孺之说,窟见扬雄之赋。弥关山而布影,入廊栊而积素。厥御兮维何?望舒兮纤阿。垂霭霭之澄辉,弄穆穆之金波。闻感精之女狄,传窃药之嫦娥。皎兮丽天,昭然离华。应鱼脑而无差,验阶萁而靡失。亦有画芦灰而晕缺,捧阴燧而辉流。捣闻白兔,喘见吴牛。乍认媚眉,遥惊玉钩。得不荐鸣琴而灭华烛,玩清质之悠悠。正是:
  
  秋半高悬千里月,夜深寒浸一天星。
  
  金员外、喻孺人贪看了一会,不觉二更将尽,三鼓初传。孺人猛地里精神倦怠,情思不加,叫声:“员外,大家安寝如何?”—觉直到明日天明,日高三丈。这不是“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决有个缘故。只见孺人起来,开眼一看,已自产下了—大娃子,也不知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知是地上长出来的,也不知是自家产下来的,也不知是外人送将来的;也不知是黄昏戌时,也不知是钟鸣亥时,也不知是半夜子时,也不知是鸡鸣丑时,也不知是日出寅时,也不知是朝头卯时。叫道一声“苦”,一手叉着床,一手挽着员外。那员外还在睡梦之中,更不曾开眼。一夫一妇,双双的闭了眼,合了掌,趺跏在卧榻之前。那娃子金光万道,满屋通红。却说那左右邻友,附近居民,到了天色黎明,日高三丈,无一个不起来,无一个不梳洗。正是:士农工商,各居一业。只听得天上吹吹打打,鼓乐齐鸣,鼻儿里异样的天香一阵一阵。开门乍一看时,金家宅上火光烛天,霞彩夺目。好邻居,好亲友,一拥而来。只见金家的大门尚然未开,了无人语。这风火事岂是等闲?大家撞门而生产方入,门里也不见个人,堂前也不见个人,直是抢门到了卧房之内,只见秃秃的一个娃子坐在床上。金员外夫妇二人闭了眼,合了掌,趺跏在卧榻之前。众人见了,又惊又呆。如说不是被火,头里又赤焰红光;如说是被火,如今又烟飞灰灭。如说不是生产,床上却端正是个娃子;如说是生产,娃子不合恁的庄严。如说不是被人谋故,他夫妇两人却已魄散魂飞;如说是被人谋故,他两人身上却没个刀痕斧迹,倒是一桩没头的公事。
  
  中间有等老成练达的说道:“这人命关天,事非小可,莫若前去禀明了府县官员,听他发落,庶免林木之灾。”众人就推陆阿公为首,连名首官。阿公姓陆,是个耆老,年高有德,坊牌人无一个不钦仰他,故此推他为首。陆阿公听了众人的计议,诺诺连声,拂袖而起。人丛里面猛地时闪出一个小伙儿来,双手扯住陆阿公衣袖,说道:“且慢些个。”阿公问道:“你是甚么人,扯住我的衣袖?”那小伙儿道:“小可的就是本家,这死的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第四的阿弟,小可的叫做金四。兄死弟埋,何禀官之有?”陆阿公道:“你阿哥有些死得不明白,焉得不去禀官?”金四说道:“不消禀官。”陆阿公说道:“要去禀官。”争了一回,终是个“四不拗六”,连名一纸状儿,禀了杭州府堂上清天太爷。这太爷是清江浦人,姓田氏,田齐之后,居官清正廉能。杭州人有个谣言,说道:“太爷清清而正,一毫人情也不听;太爷廉廉而能,半点苞苴也不行。”故此人人叫他是个清天太爷。那太爷接了这个连名的状儿,审了几句口词,拿了一个道理,即时披破状词,说道:“据状金某之死,虽有疑无伤可验,遗孩之生,虽无母有息。当全仰地方收骸殡殓,遗孩责令出家。存没两利,毋得异词再扰。”
  
  陆阿公领了这些地方邻右,磕了几个头,答应了几句:“是,是!”急转身来,买了两口棺木,收了金员外夫妇二人的尸骸。众人又商议道:“尸骸虽已殡殓,停柩何所?娃子出家,是甚么年纪上?是甚么佛寺里?须则再去禀明太爷。”那太爷正叫做“高抬明镜,朗照四方”。只见这些耆老邻右刚刚的进衙门,一字儿跪在丹墀之下,未及开口,太爷就说道:“你这厮又来禀我,只是停柩、出家两项的缘由。”这些耆老邻右连忙的磕上几个头,答应道:“太爷神见。”太爷道:“我已筹之熟矣。停柩须则昭庆寺里北面那庆忌塔下。那娃子出家,又须雷峰之下净慈寺里,温云寂长老名下作弟子,也就在今日,不可迟误。”吩咐已毕,即时叫过该房,写了两个飞票,差下两个快手,一个快手拿了一个飞票,径到西湖之上昭庆寺里,通知本寺住持停柩塔下。一个快手拿了一个飞票,径到雷峰之下净慈寺里,通知本寺云寂长老收养小徒。两下里处置得宜,存殁均感。
  
  那晓得“人间才合无量福,天上飞将祸事来”。本来是满天上鼓乐齐鸣,遍城中异香飞散,怎的不惊骇人也!且除了军民人等在一边,只说都布按三司,抚按三院,南北两关。这都是甚么样的衙门,这都是甚么样的官府,恰好就有一个费周折的爷爷在里面。还是那一位爷爷,这爷爷:
  
  玉节摇光出凤城,威摧山岳鬼神惊。
  群奸白昼嫌霜冷,万姓苍生喜日晴。
  当道豺狼浑敛迹,朝天骢马独驰名。
  九重更借调元手,补衮相期致太平。
  
  他坐在乌台之上,早已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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