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锋录-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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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红的手掌,已经无声无息地印上了他的前胸……
~第七章黄河激浪成九曲~
淮水边的二月里,气候已经颇为温暖。许多树木经历了严酷的寒冬,枝杈上已经绽开出点点新鲜碧绿的叶片,野地里,甚至有不少小小的野花,也已经含苞待放了。
杞人左手提着半斤猪肉,口哼着小曲,喜滋滋地走在山道上。
那日彭莹玉离开以后,他把王小姐送到罗山城外,没和察罕、王保保照面,就逃跑似地离开了这座他也许毕生难忘的县城——虽然这些年来兵燹不断,但那样满地的尸体、漫天的火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并且永远也不要再重复这样的噩梦!
他和韩绿萼一起,找到了师侄史文焕的尸体。为怕兵荒马乱的,抬着口棺材不大方便,只好火化了,装了个骨灰坛,遂准备护送绿萼去濠州投亲。谁想走到怀远附近,绿萼悲伤过度,又不慎感冒了风寒,突然就病倒了。
此去濠州,虽然不过一二百里路,但绿萼病势沉重,杞人不敢再让她赶路。他们只好寄住在城外山边的一户猎户家里——为着杞人宁死也不肯再进某个县城了。
这家猎户的主人是位年逾六旬的老者,和他七八岁的小孙儿。孩子的父亲前两年被征兵拉走,从此再无音讯,而他的妻子,年前也得病死了。老者精力已衰,不能再进山打猎,只靠耕种半亩菜地,偶尔拾些柴火,勉强度日。杞人来到以后,就暂时充作了他家里的男劳力。
绿萼的病情极为沉重,几次昏迷重醒,只因为自小习武,体质尚好,这才熬过了整个冬天。这其间,杞人也延请过几位郎中,但一来医资无源,二来乡下地方,也没甚么好医药,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庸医看病,原是随口胡诌,每位郎中的说法绝不相同,有说风寒邪症的,有说内热不调的,并且竟有告诉杞人,说绿萼是被妖人勾了魂去,非请法师来设坛作法不可的。这种所谓郎中开的药,杞人大半不敢让绿萼入口。
好在靠着细心照顾调养,又加天气渐暖,绿萼的病势终于日有起色,这几天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并且也不用餐餐吃稀粥度日了。杞人见今日天气不错,赶着把冬天打到的几张狐狸皮去城边集市里卖了,买了半斤猪肉,准备好好烹调了给绿萼补补身子。
本来这里向来荒僻,很少行人的,但杞人才刚拐上山道,距离寄住的草屋还有数十丈远,忽然听到人声嘈杂。他吃了一惊,放轻脚步,蹩到一株老树后面去偷望,只见十多个人堵在草屋门口,正自高声恚骂。
草屋是依着山壁建的,屋前就是那半亩菜园,此刻人踩马踏,把老猎户辛辛苦苦刚翻好的地,搞得一塌糊涂。
杞人蹑手蹑脚,再走近几步细看,只见其中半数人骑在马上,离草屋较远,看装束象是士兵,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三个顶盔贯甲的蒙古人。另半数人各挺兵刃,猫在草屋前的几匹死马后面,不时探头向草屋张望。
杞人只怕绿萼有甚么闪失,也不敢多耽搁,拐了个弯,轻轻奔到山壁边,把拴猪肉的草绳叼在嘴里,十指抠住石棱,壁虎游壁般爬上了山崖。他平日里一副老实木讷、慌手慌脚的样子,此刻心急如焚,倒把真本事显出来了,身轻如燕,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爬到了草屋上面。
石壁上乱草丛生,杞人又极为谨慎小心,那些士兵只顾紧盯着门窗,倒并未发现屋顶上多了个人。杞人凭忆找到了一处空档,双足用力,踩破茅草,无声无息地穿过屋顶,直向房中跳落。
他得左边是床,右边是桌,中间并没甚么家什碍脚,却不料身在半空,陡然发现下面地上竟然躺着几个人,百忙中右手向斜下虚拍一掌,右脚在左脚面上一踩,又往上升了半尺,接着斜刺里飞纵出去,不偏不倚,正坐在床沿上。
还来不及看清屋中形势,忽听风声响起,脑后似乎有人袭到。杞人忙不迭伸掌反击,一边向旁跃开。他虽然只用了一成功力,但听“嘭”的一声,那人应声而倒。
杞人站稳身形,细看屋中情势,不由大吃一惊。忽然又听见一个人低声惊呼:“你!”原来正是罗山城外遇到过的“经天纬地”孙朝宗。
此刻屋内,或立或卧,足有八九个人。老主人和他的小孙子以及绿萼,就正躺在屋子中央,他刚才险些踩到的地方。床上躺了一个汉子,看不清面目,却又有一个胖大道人,一个葛衣老者,一个相貌颇熟的麻衣大汉以及孙朝宗,满身鲜血,站在门边。床背后呻吟声起,转眼又坐起个疤脸大汉来,正是意图偷袭,被他一掌打翻的人。
孙朝宗轻声问道:“你……你来做甚么?”杞人并不答话,只顾伏下身去搀扶绿萼:“你可好么?”孙朝宗脸上杀气陡现,手中长刀凌空劈下,斩向杞人头顶。杞人头也不抬,随手挥去,“当——”的一声,长刀从中断为两截。孙朝宗望着他手中黑黝黝的菜刀,面如死灰,叹道:“罢了,罢了。”掌中半截长刀跌落尘埃。
杞人为绿萼解开穴道,扶她坐起,头也不回,手臂反转,伸手便去抓床上躺的人。孙朝宗闭目叹道:“是我师弟,快要死了,你发发慈悲心,容他多躺会儿罢。”杞人手指已经捏到那人胸口衣襟了,闻言一愕,轻轻扳过那人脸来,只见他面色惨白,双颊凹陷,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孙兄,此人是……”那道人低声问道。孙朝宗摇摇头,向杞人道:“你杀了我罢。”
“杀你,作甚么杀你?”话虽如此,杞人话语中却隐约透出一股煞气。孙朝宗道:“你功夫高我甚多,我宁可死于你的刀下,也不能死在鞑子手里!”杞人奇怪地一摇头:“甚么鞑子?外面那伙人是来捉你们的?”
“这位大侠,”那葛衫老者施礼道:“请问尊姓大名?你和那些鞑子不是一路么?”杞人答道:“不敢,在下陈杞人,不识得外间那些……”孙朝宗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反问道:“你不识得王保保?”
“甚么?保保在外面?”杞人急走两步,凑到窗口去窥望,只见躲在马后的数人似乎听到了些甚么,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前逼近。葛衫老者捡了副弓箭,“嗖嗖”几声,又把敌人逼退了。
“你是汉人?”孙朝宗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杞人愣了一下,答道:“是又如何?”“那好,”孙朝宗似乎瞧见了一线希望,“你不至于甘心做鞑子的走狗罢。你救我们出去,必有重谢!”
杞人正在踌躇,忽听绿萼开口道:“师叔,你救他们出去罢。”
“甚么?”杞人连忙走过去扶她靠墙坐好,“你叫我……”“请你,”绿萼抓住他的衣襟,“救他们出去。”
杞人一头雾水:“这究竟,怎的一桩事?”愣了一会儿,突然扬声叫道:“保保,你在外间么?”
“遮莫不是,是陈叔叔么?”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保保,给我个面子,”杞人一边扶着绿萼,一边叫道,“且放这干人去罢。”外面万籁俱寂,良久无声。
“保保,这点面、面子也不给么?”杞人“面子”这两个字越说越觉得拗口,一边说,一边竟然垂下头去,“休说我与你义父是知交好友,我,我救过你妹子……”绿萼轻声笑道:“师叔,为了救人性命,只得委屈你了,我晓得你不惯讲这些话……”
“陈叔叔,不是保保不给你面子,”王保保叫道:“这几个是朝廷钦犯,小侄不能因私废公啊!”“朝廷钦犯?”杞人抬头望了一眼孙朝宗他们。“休听他胡沁,”葛衫老者连凤鸣急忙低声说道:“朝廷可曾画影图形,传令各关要拿我们?”
“是啊,”杞人叫道,“朝廷可曾画影图形,传令各关要拿这干人?”王保保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扬声叫道:“咱们押解钦犯上京,这干人大胆来劫囚车,还不该同罪么?”
杞人轻声问道:“劫囚车?劫谁?劫到了么?”孙朝宗咬牙切齿地道:“咱们是来救我四师弟,谁想他们耍个掉包计,在囚车里装了个番人渥尔温,还把我三师弟……”——他指一指床上躺的那人——“伤成这般……”
“既然钦犯并未被劫走,算不得同罪甚么的罢?”杞人也不怎么懂大元律令,所以底气多少有些不足,“你放他们走路,也不算甚么、甚么因私废公罢……”
外面又是寂静无声,少顷,才听见一个粗哑的嗓子叫道:“陈师傅,既你是王公子的朋友,咱们就卖放个人情,许他们走路罢。不过孙朝宗是害我师兄的凶手,你且将他留下!”
“甚么师兄?”孙朝宗问道,“渥尔温么?你师兄是哪个?”“姓孙的,有胆子做就莫装蒜,”渥尔温叫道:“我师兄唆督,不是被你杀害的么?!”
“原来他就是那个唆督的师弟,”胖道人尉迟鹤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恁么厉害。”只听孙朝宗叫道:“骚……唆督死了么?在下委实不知,你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又听王保保叫道:“唆督大师那日说前去罗山探查,便再未归来。不是你,更有谁能伤得了他?也罢,你说并非你下的手,那么把凶手名字讲出来,咱们就便放你走路!”
杞人一愣,心说唆督不是死在李思齐手里么,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穿,只听孙朝宗叫道:“自那日酒店战过一场,在下便再未与唆督大师会过面。哪个见着他的尸体了,便咒他死?又怎么一口咬定我晓得他的死因?”
杞人趁他们说话的时候,伸手解开了猎户祖孙的穴道,关照他们不要乱动。只听外面王保保叫道:“孙朝宗,是好汉子休得耍赖,你们害了唆督大师,自然把尸体隐匿起来了,旁人哪里寻得到?”
杞人实在忍不住了,叫道:“保保,你休一口一个谁谁害了唆督,你……你到底放他们走不放?!”“好啊,陈师傅,”渥尔温叫道,“有本领胜过我这对拳头,咱们便一切依你!”
“陈叔叔,你何苦回护他们?”王保保道,“屋中气闷,请出来讲话如何?”杞人站起身来,就要向外走,被连凤鸣一把扯住袖子:“小心了,防有诡计。”杞人微微一笑:“料他不能拿我怎样。”推开屋门,大步走了出去。
只见屋外众人已经撤到五六丈外,王保保骑在马上,左首是一个蒙古军官,右手是个红发番人,想必就是方才说话的渥尔温了。他正待开口,却听见身后孙朝宗叫道:“渥尔温,你们究竟将我四师弟弄到哪里去了?”
王保保“哈哈”大笑,道:“义父早已遣人押他直接北上,绕过颍州,直奔大都去了,此时想必已入了中省地界……”孙朝宗惊问:“你、你们竟敢走颍州一路?!”“有甚么不敢,愈是贴近贼兵腹心,愈是平安无事啊,”王保保笑道,“便这般大摇大摆地自刘福通鼻子底下溜过去了也……”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冷哼:“未必!”只见一条灰影突然出现在山崖侧面,迅捷无伦地跳到了场心。双方数人一起惊呼,原来此人赫然竟是孙朝宗等人一心要救的李仲勋!孙朝宗又惊又喜,叫道:“四师弟,你怎……你可好么?”只听一声大吼,渥尔温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朝李仲勋当胸一拳打出。
李仲勋不慌不忙,将身一侧,忽然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掌来,堪堪迎上来招。双掌相交,只听渥尔温怪叫一声,一个跟斗直翻出七八丈远,才待拿桩站住,却觉胸腹间气闷异常,不由自主地又倒退了三四步,这才消了来掌势道。
这一下石破天惊,众人一齐向李仲勋身后望去。只见那是一位蓝衫秀士,约摸四十上下年纪,箭眉美须,轻摇折扇,风雅俊朗。他环顾场中,缓缓地走上了两步。
“阁下,”渥尔温深吸了一口气,消去胸腹间的气闷,沉声问道:“阁下何人?”“不敢,”那秀士深深一揖,“区区山东宫秉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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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黄河大侠’!”听到那人报上姓名,王保保第一个叫道,“久慕盛名。李叔父常时向小侄谈起宫大侠,不想今日能亲眼得见大侠风采!”
“这位小兄弟谬赞了,”宫秉藩微微一笑,问道,“你讲的可是罗山李世贤么?”“正是,”王保保跳下马来施礼,“李叔父时常与在下谈起,他十年前曾往山东,欲拜在宫大侠门下学剑,宫大侠虽未能收录,却赠他刀谱,嘱他练刀。他心中向来是万分感激的。”
宫秉藩摇头笑道:“李世贤聪明得紧,只是功利心重了一些。剑是隐逸之兵,他便是走这条路,也终究难有大成。我这才请他改弦易辙,单刀的路数较适合他怎样,他的刀法可练成了?”
王保保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翁赤剌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