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第3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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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6年)安禄山叛军攻下长安,将所获梨园子弟数百人集中在凝碧池演奏歌曲,安禄山在这里大宴伪官。诗人王维被叛军拘禁于长安菩提寺,听了这个消息,愤而写诗以寄怀,有“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之句,这里也借指宋宫。
“蜂黄蝶粉”本是春天常见的景物,但和凝碧池联系起来,使人联想起宋朝的降臣,在宋宫里和元朝贵族吃喝玩乐,奴颜婢膝之态。“蜂黄蝶粉”是群魔乱舞的形象。词人的亡国之痛,在这几句中反映地淋漓尽致。下边再次抒写:“我已无家,君归何里?中路徘徊七宝鞭。”写上面词意呼应。“七宝鞭”是借用晋明帝用七宝鞭迷惑敌人的典故。这里只是指代贵重之物,意思说春天和七宝鞭一起走了未被挽留过。“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转到第四层,向春天告别。结拍几句凄婉动人,摧人泪下,春天已去,国家已亡,空留一腔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近人况周颐评刘辰翁的词说:“须溪词多真率语,满心而发,不假追琢,有掉臂游行之乐。其词笔多用中锋,风格遒上,略与稼轩旗鼓相当。”指出了刘词的基本风格。“中锋”是指直抒胸臆。但这首词,表现手法有所不同,不是直接抒写,而是借物寓情可谓弃中锋而用偏锋。他运用传统的比兴手法把春天拟化,赋予它主观的感情色彩,全词并非信笔所作,而是作了精细的安排,上片层层展开,引出下片词意,下片写宋宫的荒凉,与之相对,此词布局严谨,脉胳分明,并且运用多种手法,此词可以说发展了原有的豪放词之风格,这在作者词中并不多见。
●虞美人·用李后主韵二首
刘辰翁
梅梢腊尽春归了。
毕竟春寒少。
乱山残烛雪和风。
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
年光老去才情在。
唯有华风改。
醉中幸自不曾愁。
谁唱春花秋叶泪偷流。
情知是梦无凭了。
好梦依然少。
单于吹尽五更风。
谁见梅花如泪不言中。
儿童问我今何在。
烟雨楼台改。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
刘辰翁词作鉴赏
刘辰翁词的风格遒劲有力,这二首词也不例外。作于宋亡后,同样抒发作者的亡国之悲,这二首词颇能体现作者的风格。题云用李后主韵,就是步李后主《虞美人》的原韵。
“梅梢腊尽春归了。毕竟春寒少。”枝头梅花将尽,冬去春又来。春寒比之冬寒还要好多了。起笔和从容,读者可能以为已是春暖时节。实际上并非如此。
“乱山残烛雪和风。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乱山,写出周围的环境。残烛,描摹所居室内之情物。雪和风,词境复推向天地。上句是写实。宋亡后,辰翁飘零隐匿于深山。下句跳宕翻跌,意境无比高远。阴山,匈奴世居之地。北海,匈奴极北之地。窖指地窖,群者羊群。此句典出《汉书。苏武传》:“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词人引苏武故事,表现其对他民族气节的无限景仰。“乱山残烛雪和风。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言自己即使身在山中,遭受风雨摧残,但境遇也好过被拘匈奴、幽囚大窖、牧羊北海之苏武。
襟怀之高尚,读之令人叹然。只有如此襟抱,才能身冒风雪交加而从容道出毕竟春寒少的诗句。此二句,乱山、残烛、风雪与阴山、海上、窖群相互对应,具见词人以古人为师友,砥砺志节,故国之思不忘。作者另有词句云:“想关塞无烟,时动衰草。苏郎卧处愁难扫。”“闲说那回,海上苏李。雪深夜如被。想携手、汉天不语,叫□不应疑水。”宋朝不少大臣在宋亡之时被掳北去,辰翁同乡同学挚友文天祥就是其中之一。通过列举的这两句词,可以证明阴山海上寓指被掳北上之宋臣,禅为尚友古人表明心志之意。
“年光老去才情在。唯有华风改。”此二句,由江郎才尽点化而来。但另有新意。“淹少以文章显,晚年才思微退”,其后“文章踬矣”,以至“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年光老去才情仍在,词人颇具自信之心。此二句忽然写至自己之词作,并非偶然。词人言老来才情未改,只是改变了过去绚丽的风格,寄寓了深沉的亡国之悲。才情仍在,隐约透露出自己不改初衷之意。华风变尽,寓示亡国之后,心灵怀有万千悲痛。词风为之大变。寓亡国之悲于词风之变,与李后主词之“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可谓异曲同工“醉中幸自不曾愁。谁唱春花秋叶泪偷流。”醉中本想可逃愁。却忽听得有人唱起了李后主词“春花秋月何时了”,不禁让词人潸然垂泪。只希望醉中能解千愁,逃脱忧愁,谁料得醉中也无可逃愁,反触起无限伤心,则遗民生涯之,忧伤愁恨,牢不可破,不言而喻。
再看第二首。“情知是梦无凭了。好梦依然少。”好梦,指故国之梦。李后主原词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可为参注。虽也知梦境为空,可是连做一场好梦也很难,悲苦至极之情溢于言表,“单于吹尽五更风。谁见梅花如泪不言中。”诗人因笛谱有《梅花落》曲,而想象吹笛惊梅,使其惊落,这在前人诗词中亦常见。此二句言凄厉的笛声,在风雨交加长夜响彻着,有谁看见梅花飘零如堕泪,而默默无言呵。谁见一语,无异词人自言。此二句是写眼前情景,虽看似写景,实当有所寄托。包括辰翁在内,宋季词人常用春象征故国,以花喻民。“单于吹尽五更风”句中的“单于”当指蒙元统治者。故在词人之潜伏意识中,此二句所描写之兴象,象征着国土沦亡的悲痛之情。
“儿童问我今何在。烟雨楼台改。”孩儿寄书相问,问我今在何方?此句是写实,因宋亡后,辰翁长期过着漂泊的生活。下句言烟雨茫茫,楼台尽改。所改者何?词未明言,但亡国之悲寄托极显,读者自可判度,“改”之一字,意境全赖焉。李后主原词尚云“雕栏玉砌应犹在”,辰翁此词则更云烟雨楼台改,这是由于悲苦之极所致。后主之悲,亡国(亡于异姓)之悲耳。辰翁之悲,实亡天下之悲也,所以说悲苦过之。上言儿童之问,下言楼台之改,似乎语气不连,其实其间自有深意。“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上句,极言江山之美。画出,犹言江山在其无限美丽之呈现中,亦托出无限哀愁。古今愁即今昔恨,愈增岁月悠邈之感,沧桑变化,其悲更甚。
词人凝视着江山,觉得江山也凝聚着忧愁。江山与我同恨,此句确是奇笔。下句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浪淘沙》)化出,可见词人对后主词体味之深。若问我今在何处,则我就象落化随流水飘流,不知所向,所归,唯有飘流而已。结笔著一空字,无所归依之失落感描摹的生动传神。然此失落之感决非一般,而是遗民亡国之恨。返观过片写出儿童问我今何在,中间突接烟雨楼台改,江山画出古今愁,直至结算才答以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深意何在?论笔法,此正突接之法。论意味,则词情经此一段迂回曲折,遂自然呈露出词人深切的亡国悲恸国之家又何在的心态,体现出先天下后其家之胸襟。
此二词系联章体,形式上都步李后主《虞美人》词原韵,内容上都抒发亡国亡天下之悲愤,故实为一有机整体。词中将遗民生涯及心态等一系列片断组接起来,营造出亡国破家的悲剧性意境。笔姿跳宕而又浑化无痕,写意性强,得后主词之神。词作委婉沉郁而有情致,纯然为辰翁学养襟怀之写照。第一首上言春归了、春寒少,下言才情仍在,华风已改,言冀逃愁醉中,反闻歌流泪;第二首言情知是梦,好梦仍少,言梅花飘落而无言,言江山画出古今愁,毕极其曲折委婉,沉郁伤怀。至其所体现出之高致,则第一首言乱山风雪比起北海牧羊便无足道,俨然有古之圣贤之气质节操。第二首言儿童问我今何在,而我已亡国,无所归依,亦有国已亡,何为家,与文天祥诗“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皆同一境界。此等高远情致,都是中国文化精神之生动体现。辰翁与天祥同出欧阳守道(巽斋)之门,从辰翁之词,又可以见宋词与学术之间的密切关系,此二词可作证明。
●永遇乐
刘辰翁
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
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
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
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
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
江南无路,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
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
刘辰翁词作鉴赏
此词抒发了作者眷念故国故都的情怀。写于宋德宗景炎三年,即帝昺祥光元年。此时临安已沦陷,南宋政权也濒临灭亡,这首词是作者在旅途中写成。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起首用景语渲染气氛,并点明词中景物所处的时日,着重之处在于“春事谁主”这个主题。“璧月”,有“满月如璧”句(宋何偃《月赋》),月如玉璧之洁白、晶莹、圆满,以璧玉咏元宵之月,极为生动传神;月明则云淡,天青云色一体难分,故曰“黛云”,炼字亦考究。
这些都是元宵节时常见的景象,也是春夜里惹人爱怜的事物。但如今谁是这美好春天事物的主人呢?发此一问,字字千钧直截了当地楔入词的主题;紧接着“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从“禁苑”、“湖堤”二词看,可知写的是南宋都城临安;从“前度”(源出刘禹锡“前度刘郎今又来”之典)一词看,可判断词人在故都沦亡后还重来过。“娇寒”、“倦暖”,词人主观感受的写照;似乎“禁苑”、“湖堤”在词人看来都只觉有娇弱、倦乏之感。“遽如许”三字,好像从词人心底喷涌而出,字字玑珠,表示了事态变化之速,词人每想到此便心情异常沉重,从字里行间可见词人自哀痛之情。
写到这里,词人突然宕开一笔,追忆起都城临安往昔的繁华:“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此处描绘出昔日上元之繁华,如今却总是懒于与友人携手同游。“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谁料今日上元,元军宵禁,想游也不可得。“风雨”两字前加一“愁”字表明担心其夕有风雨,尚未即有风雨也;再加“似”字,则竟是本无风雨,而灯夕却冷落不堪,是由于人事所致。今非昔比,主题进一步得到深化。
接下去,又叙起李清照当年情事:“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写李清照南渡后,常忆起宣和年间的汴京旧事,每生物是人非,家国不在的感慨。她因国破、家亡、夫死而倦于梳妆,即使是逢元宵节,也是“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只能以哀愁的小词自慰,这是人间最苦之事。
刘辰翁时而写李清照,时而写自己,时而又叙起李清照当年。作者词中用清照身份、情事、心绪说明的正是他自己,“赋词最苦”,一语双绾,二人皆然。
词的结尾,刘辰翁又写到自己:“江南无路,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当时,抗元战争仍在江南一带进行,词人家在庐陵,欲归不得。他怀念家中的亲人,不免要像杜甫身陷长安时那样低吟“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一类诗句,以抒郁闷之情,但不知亲人们是否知道?词人无法入睡,只好对着残灯发愁,此时满村传来社祭的鼓声。元宵夜之社鼓,是农村于新春祈求丰年举行的常例仪式。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