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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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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六子原来只有二亩河滩地,一家几口靠挑八股绳过活,日子过得挺艰难。土改后他分了地,翻了身。这几年农忙时他在地里作务庄稼,农闲挑八股绳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小日子过得挺滋润。李碾子教训他一通,似乎没有听明白,眨巴着小眼问:“入社是共产吗?”
  李碾子一脸严肃地说:“你别歪曲上级的意思,入社怎么是共产哩?”
  “把土地和牲口都伙在一块儿,不是共产是什么?”李能三说。
  李碾子解释不清,红着脸说:“你这是对党的政策的歪曲、污蔑!”
  “那这叫什么呢?”韩一强也反问了一句。
  “这叫集体化,社会主义。”李碾子憋了半天才想起这个词。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被他仨审问,处于被动境地,便有意避开这些理论问题,说:“你们不信我,还信不过共产党吗?这是党的号召。我看早晚得入,就别犹豫了。”
  “这事我做不了主。”韩一强低声咕哝了一句。
  李碾子知道他怕老婆,在家说话不算数,但不能叫他这样搪塞过去。便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就挺不起腰板呢?”
  韩一强哭笑不得地说:“这有啥办法呢,你嫂子早就给我立下了这么个规矩。我看你娶了媳妇,也不见得不怕老婆!”
  韩一强说得一本正经,几个人不由地笑起来。李碾子强忍住笑,问韩六子:“你呢?”
  “我也不当家。”
  韩六子在家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李碾子知道他在糊弄自己,生气地说:“你甭在这儿跟我耍贫嘴,今天不表态,就甭想回家!”
  这话使李能三心里一震。听说外地有为入社“熬鹰”的,黑价白日熬着你,不让回家睡觉,多会儿想通了,答应了,才放你走。莫非这小子要熬鹰?他给韩一强和韩六子挤挤眼,对李碾子说:“我说句痛快话,这社我入!”
  李碾子没想到李能三的思想转变得这么快,眨巴眨巴眼有些不相信,又问一句:“三叔,你真想通了?”
  “就算暂时通了吧。”李能三说了这么一句,问,“我可以走了吧?”没等李碾子答应,就抬屁股走了。
  李能三的突然转变,让韩一强和韩六子始料不及。他俩都瞪大了吃惊的眼晴,不知李能三耍什么花招儿。李碾子觉得这“就算暂时通了”有问题,但又不能不叫他“暂时通”。
  散会后,李碾子连忙去找青茶,青茶早已进入梦乡。
  李碾子觉得李能三也就刚到家。他怕惊动了这位未来的老丈人,没敢敲门,绕到青茶住的房后,拣块砖砸墙。这咚咚的响声惊动了院里的大黑狗,汪汪叫起来。
  李能三开会熬了多半夜,一回家就脱衣上炕睡下了。刚一迷糊,听见院里狗叫,便猛地坐起来,大声问道:“谁?”
  这喊声吓得李碾子赶紧溜到房后一棵大槐树后面。
  李能三听听院里没有动静,又躺下睡了。
  李碾子的砸墙声和狗叫声把青茶吵醒了。她知道是李碾子来向她通报情况。她穿好衣裳,慑手慑脚地走到北屋窗台底下,听爹发出鼾声,才轻手轻脚地开门出来。
  藏在大槐树后面的李碾子,听大门吱吜响了一声,知道是青茶,便赶紧走过去。青茶问:“碾子哥,会开得怎么样?”
  李碾子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说:“你爹的思想通了。”
  青茶摇头不相信:“他那榆木脑袋,一晚上就通了?”
  “不信问你爹去。”
  “你还真有两下子!”
  青茶喜出望外地夸了一句,李碾子更得意忘形了。拍拍胸脯子说:“不是吹牛,我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碾子,看把你美的,说你痨病,还真喘起来了。”
  李碾子表白说:“青茶,说实在的,我动员你爹入社,其实是为了咱俩。”
  “为了咱俩?”青茶见他说得这么亲,脸忽地发起烧来,心也咚咚跳个不停。
  李碾子忸怩地说:“不知为啥,我总愿跟你在一块儿。”
  一句话,说得青茶脸上热辣辣的。她羞答答地嗔怪道:“你是民兵连长,咋会瞧得起俺这平头百姓呢。”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怪不得你千方百计叫俺家入社,原来是为这个呀!”
  “走,咱俩找个地方说说话。”
  夜已深,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或驴叫。青茶看看天,下弦月已经升起,天已不早了,便有些犹豫。碾子说:“反正我把你的盹儿搅了,就晚睡会儿吧。”
  “你的话还没说完吗?”
  “多着呢。”
  “那就说吧。”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到村外去。”李碾子说着,就去拽青茶的胳膊,青茶只好半推半就地跟他走出村。
  他俩并肩走上黑龙河大堤,抬头看看天,月朗星稀。低头看看黑龙河,河水淙淙,像琴弦在弹奏。轻柔的夜风吹来,充满泥土和庄稼的清香,沁人肺腑。他俩向远处眺望,天宽地阔,朦胧中的庄稼黑黝黝的。在这静静的深夜里,李碾子气喘急促,青茶的心狂跳不止。这时,李碾子壮着胆子又去拉青菜的手。这次她没有躲,于是大着胆子说:“青茶,我喜欢你。”
  “是吗?”羞答答的青茶反问一句。她那手任他紧攥着,没有抽回。
  “我喜欢你,可怕你爹。”
  “怕他干啥!”青茶说,“我爹心眼不赖,就是思想落后,看不惯眼前的事。再就是眼皮儿高,瞧不起人。”
  “他能看上我吗?”
  青茶羞涩地低下头,“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俩走到河边一棵大柳树底下,李碾子把青茶揽到怀里,“好青茶,我想亲亲你。”说着,就狂吻起来。
  青茶没有躲闪,任他抱着亲,两人的舌头紧紧地搅在一起,互相吸吮着。李碾子那手便慢慢地往她衣裳底下摸。青茶好像预感到什么,一激灵推开他,把话题岔开:“快说说你怎么给俺爹做通工作的吧。”
  李碾子向她说了李能三的转变过程。青茶说:“你高兴得太早了。俺爹心里转轴特别多,他把你糊弄了。”
  “不会吧?”李碾子自信地说,“我又没逼他,是他自个儿说的。”
  “但愿是真的。”青茶心里并不轻松。
  李碾子嘱咐她:“明天问问你爹,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说完,冷不防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第二天一早,青茶问爹入社的事,李能三得意地笑着说:“碾子这小子想整治我,可这小猴哪斗过我这老猴呢!”
  青茶听了一怔:“你不是说对入社想通了吗?”
  李能三只笑不语。头脑简单的李碾子,哪知李能三用的是金蝉脱壳之计呢?
  经过一段酝酿和筹备,石大夯组织的东堤下村曙光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了。区党委书记杨旭和区长鲁子凡代表区委、区政府前来祝贺。
  杨旭三十挂零,个头不高,矬墩墩的,黑黝黝的脸膛,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他十五岁上就参加了游击队,打过日本鬼子,参加过解放太原的战斗,受过伤,立过功,当过排长、连长、营长,是部队南下时留下搞土改的,后来就留在五区当党委书记。这天他特别高兴。东堤下村曙光农业生产合作社不仅在全区是头一个,在滏阳县也名列前茅。为此,县委书记陈列夫表扬了他,夸他思想敏锐,行动迅速,是社会主义的好领路人。杨旭在庆祝大会上,一再强调“认清形势,打掉顾虑,积极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
  鲁子凡毕业于滏阳师范,当过几年小学教员,在革命的紧要关头也当兵了。大军南下时,党把他留下来搞土改,就转业了。他人虽长得瘦巴,却挺干练。别看戴一副近视眼镜,文质彬彬的,可没有一点架子,群众关系特别好。在庆祝大会上,他强调了两点:第一,一定要保持清醒头脑。已经办起来的社不要骄傲,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往后的路还很长,而且不平坦。对这一点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暂时没有办起来的,也不要产生畏难和急躁情绪,不要赶进度。第二,办社一定要坚持自愿原则,做过细的工作,不要强迫命令,成熟一个,发展一个,巩固一个。”老鲁的话群众爱听,不断鼓掌。杨旭却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还黑咕隆咚的,曙光农业社的上工钟就敲响了。入社的社员们一骨碌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赶紧穿好衣裳,好歹洗把脸,拿上锄头就到十字街大槐树底下集合。石大夯敲的钟,其实是挂在树上的一个破犁铧片子。敲钟是社员们上工的信号,跟部队吹号一样。
  按规定,钟敲三遍下地。人到得差不多了,却不见李大昌的影子。四吐沫说:“二迷瞪生就的懒骨头,老毛病改不了。”
  大夯说:“你去喊喊他。”四吐沫不高兴地嘟嚷着去了。
  因为农业社是新事物,钟声一响,没入社的也早早起来看热闹,街筒子里站满了人。
  起得最早的是李能三。钟还没敲,他就扛着锄头站在了街中心。尽管大夯和碾子给他做了不少工作,青茶也一直劝他,他却坚持不入社。他想在暗地里跟农业社比试比试,就把青茶喊醒,拿上锄头出来了。
  他见社员们陆续来到这里,故作惊讶地说:“嗬,人马真不少哇!”
  “那当然了。”老鼠四自豪地说,“三十多口子哩。”
  青茶瞅了人们一眼,觉着自己矮了半截,脸上热辣辣的。
  李碾子凑过来说:“青茶,跟我们一起下地吧,你看多热闹。”
  青茶的脸一红,没有言语,低着头下地走了。
  李能三却要看个究竟。他见社员们一个个像戳秫秸似的站着,便问:“这是等谁呀?”
  “还能有谁?二迷瞪呗!”
  “为等一个人,这么多人耗着,多窝工呀!我看农业社也没什么优越性!”李能三把嘴一撇走了。
  社员们不满地议论起来:“也就是,每天要都这么等,也不是个事。”
  “入了社就得有个规矩,不能像单干那么自由。”
  “对,没个纪律可不行。”
  人们正说着,李大昌慢腾腾地来了,边走边揉着眼睛,好像眵目糊把眼粘住了。李贵九大声吆喝道:“大昌,别磨咕了,大伙等你半天了。”
  石大夯对大伙儿说:“今天是咱们农业社头一天集体干活,多数社员一敲钟就来了,有的来得挺晚。我再说一遍,钟敲头遍起床,敲二遍集合,敲三遍下地,以后就不等了。谁迟到就扣谁的工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么多人在一起干活,要没个整齐劲儿,还不乱了套!”
  石大夯一声令下,社员们便很自然地排成队下地了。过去是单家独户地干活挺寂寞,现在一群一伙挺新鲜。人们有说有笑,有打有闹,挺热闹。李贵九拍拍李万福的肩膀,神秘地挤挤眼说:“万福,咋打不起精神啊,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和老婆加班了?”
  李万福见他没有正形,回头骂一句:“老没正经的,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些少油没盐的。”
  “你看怎么样?我说他两口子昨天晚上就有事……”
  李贵九的话还没说完,李根大就截住问:“贵九叔,你咋看出来的呢?”
  “你看他那脸——发绿。”李贵九一本正经地指点着李万福的脸说。
  李根大信以为真,就认真地往李万福的脸上瞅,弄得他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你甭听他胡曰曰,他这是想扭转视线。明明他昨天晚上跟老婆骨碌了一宿,累得都直不起腰来了,却偏说别人,真是狡猾狡猾的有!”
  大夯见妇女们都低着头往后抽,便制止他俩闹:“你们说话可要注意环境卫生,别胡说八道了。”言外之意,是叫他们把嘴放干净些。
  李贵九看看妇女们,吐吐舌头,脖子一缩,不言声了。
  来到春玉米地里,大夯给人们分了垄,并提出了要求:“咱们锄仔细点,既不要留草,也不能伤苗。”
  “老头儿脱泥钱儿——这是熟活了,甭嘱咐。”李万福挽挽袖子冲李贵九说,“咱俩比试比试,就知道昨天晚上谁‘加班’了。”
  李贵九推辞说:“你没听大夯说叫锄仔细点吗?比试个啥!要锄下苗来,谁负责?“
  “草鸡了不?”李万福好像逮住理了,拿李贵九取笑,“看你那熊样儿,就知道昨天晚上不老实。”
  “对这种事,万福还挺有经验呀!“李根大这么一说,又引起人们一阵哄笑。
  在说笑中,人们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不仅没影响干活,反而在暗中偷偷地互相比赛着,比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快多了。他们开始体会到集体劳动的愉悦。特别是年轻人,说笑给他们带来了乐趣,带来了轻松。有的还不时地吼两句梆子腔,活跃气氛。
  太阳升起老高,他们已经锄了三遭,虽然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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