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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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脏的买卖还要狠;它每天早上榨取我们的智力,做成麻醉品出卖;可是我们个个人替报纸
写稿,好比开水银矿的工人明知要送命,照样采掘。瞧柯拉莉身边的那个青年……他叫什么
名字?吕西安!他长得漂亮,是诗人,是才子,这一点更难得;嗳,他马上要踏进那贩卖思
想的下流地方,所谓报馆了,他要浪费他精彩的思想,绞尽脑汁,自甘堕落,暗地里干一些
卑鄙事儿,在思想战争中等于佣兵头子的战术,焚烧掳掠,改变舰艇的方向。等到他象成千
上百的人一样,为着股东消耗了一部分才华,那些贩毒的商人便让他口渴的时候饿死,饿极
的时候渴死。”
斐诺道:“你愈说愈不象话了。”
克洛德·维尼翁道:“唉,天哪!这些我明明知道,我坐着苦役监,看见一个新犯进来
觉得高兴。勃龙代和我,比拿我们的才具做投机的某甲某乙强得多,却永远被他们剥削。我
们除了聪明,还有心肝,偏偏缺少剥削别人的狠毒。我们懒洋洋的,喜欢沉思默想,批评这
个,批评那个;人们喝了我们的血,还骂我们品行不端!”
佛洛丽纳嚷道:“没想到你这样杀风景!”
勃龙代道:“佛洛丽纳说的不错,公众的病应当交给吹牛的政客医治。沙尔莱①有句
话,叫做:砸破自己的饭碗吗?才不这么傻呢!”
①沙尔莱(1792—1845),法国十九世纪有名的版画家。
卢斯托指着吕西安说:“你们知道我听了维尼翁的话作何感想?他象鹈鹕街上的大胖女
人对一个中学生说:小弟弟,你年纪太轻,还不配到这里来……”
这句俏皮话引得大家都笑了,柯拉莉听了更是暗暗欢喜。
三个商人一边吃喝一边听。
德国公使对德·雷托雷公爵说:“多古怪的民族,多少的善善恶恶集中在他身上!诸位
先生,你们是浪子,偏偏不会倾家荡产。”
可见吕西安掉下险坡之前,由于机缘凑巧,各方面的教育都受到了。开始是阿泰兹带他
走上用功的路,激发他不怕艰难的志气。便是卢斯托也因为自私自利而告诉他报界和文坛的
真相,希望他不要参加。吕西安先还不信真有这许多黑暗的内幕,可是又听到记者们大声诉
苦,亲眼看见他们工作,不惜剖开乳母的肚子预言报界的前途。①那天晚上他的确见到了事
情的真面目。巴黎的腐败被勃吕歇形容得那么贴切,吕西安目睹腐败的内幕却并不深恶痛
绝,反而如醉若狂的欣赏这批风趣的人物。那些了不起的人把他们恶劣的品行当做华丽的甲
胄披在身上,把冷静的分析当作湛亮的头盔;在吕西安眼中他们竟比小团体中正经严肃的成
员高出一等。并且他初次体会到财富的乐趣,受着奢华的诱惑,珍馐美味的影响,他的轻浮
的本能觉醒了;极品的佳酿,名厨的手段,他都是第一回领教;他看见一个公使,一个公爵
和他的舞女,同记者混在一起,佩服他们的恶势力;吕西安不禁心痒难熬,只想控制这些无
冕之王,自以为有力量压倒他们。最后是柯拉莉,听了他几句话就不胜快慰;吕西安借着席
上的烛光,从菜肴的热气和醉眼矇眬的雾雰中把她打量之下,觉得她妙不可言;这姑娘本是
巴黎最美的女演员,动了真情越发娇艳了。小团体尽管代表崇高的智慧,怎敌得过这样多方
面的诱惑!内行的夸奖满足了作家的虚荣,连未来的敌手都在恭维他。文章的轰动和柯拉莉
的倾心,即使不象吕西安这样新出道的人也不免为之得意忘形。高谈阔论的时候,大家吃得
很多,喝的酒尤其可观。卢斯托坐在卡缪索旁边,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的葡萄酒里加了两三
次浓烈的樱桃酒,说话之间还激他多喝。这套手法做得很巧妙,卡缪索根本没有发觉,他自
以为卖弄狡狯也有一手,不亚于新闻记者。甜点心和美酒一道一道的上来,尖刻的话也多起
来。大吃大喝的宴会临了都不免丑态百出;机灵的德国公使发觉那些风雅的人语无伦次,快
要撒野了,便向德·雷托雷公爵和舞女递了个眼色,三个人一齐溜了。柯拉莉和吕西安在席
面上始终象一对十五六岁的情人,看见卡缪索酩酊大醉,便奔下楼梯,踏上一辆街车。卡缪
索横在饭桌底下,玛蒂法只道他陪着女演员走了,也就趁佛洛丽纳回房睡觉的当口跟着退
席,让客人们自顾自抽烟,喝酒,说笑,争论。天亮时分,全班好汉只剩一个酒量最大的勃
龙代还能说话,向呼呼大睡的同伴提议为红光满天的曙色干杯。
①古代巫师往往将祭神的牲口开膛破肚,预言未来之事。记者靠报纸为生,故言乳母。
幻灭
十九 女演员的住家
吕西安没有巴黎人闹酒的习惯,下楼神志还清楚,一吹风,立刻醉得不成模样。女演员
住在旺多姆街一所漂亮屋子的二层楼上,柯拉莉只得和她的女用人把诗人扶上去。吕西安差
点儿没在楼梯上发晕,难过得不得了。
柯拉莉嚷道:“沏茶,贝雷尼斯,赶快沏茶。”
吕西安道:“没关系,只是吹了风。并且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
“可怜的孩子!纯洁得象羔羊!”贝雷尼斯说。她是诺曼底人,其胖无比,相貌的丑陋
跟柯拉莉的美正好是极端。
吕西安迷迷糊糊被她们放倒在柯拉莉床上。柯拉莉让贝雷尼斯帮她替诗人脱衣服,那种
细到,温存,赛过母亲照顾小孩儿。吕西安老说着:“没关系,只是吹了风。谢谢你,妈
妈。”
“他叫妈妈叫得多好听!”柯拉莉说着,亲了亲他的头发。
贝雷尼斯说:“小姐,爱上这样一个天使才快活呢?你在哪儿找来的?想不到会有个男
人跟你一样美的。”
吕西安只想睡觉,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柯拉莉给他竭了几杯茶,让他睡了。
柯拉莉问贝雷尼斯:“看门女人没看见我们吧?也没有别人看见吧?”
“没有,我在门口等你呢。”
“维克图瓦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贝雷尼斯回答。
过了十小时,吕西安在中午时分醒来,发觉柯拉莉眼睁睁的看着他睡觉!他是诗人,当
然猜想得到。女演员还穿着她的漂亮衣衫,可是弄得污秽狼藉,不成样子了,后来被她收起
来做纪念品。吕西安知道惟有真正的爱情才会这样热心,体贴,而那爱情正在等待酬报,他
便望着柯拉莉。柯拉莉一眨眼脱了衣服,象青蛇一般躺在吕西安身旁。下午五点,诗人在温
柔乡中矇眬睡去。女演员的寝室,他看了一个大概,只觉得豪华富丽,到处是白和粉红两种
颜色;陈设的美妙,可爱,讲究,比他在佛洛丽纳家欣赏的更高一级。柯拉莉已经起床,为
了扮演安达卢西亚女人,必须七点钟到戏院。诗人心情欢畅的睡熟了。柯拉莉还望着他出
神,她为着高尚的爱情陶醉了,可是并不满足,感情和肉体的结合使感情和肉体愈加兴奋。
在尘世感受的时候是两个人,在天上相爱的时候变成一体;这个由凡俗进而为圣洁的过程补
赎了所有的罪孽。何况见到吕西安这样姿容绝世的美男子,谁能够不动心呢?柯拉莉跪在床
前,想着自己的爱情非常快慰,觉得自己变成圣洁了。不幸这快乐的心情被贝雷尼斯破坏了。
她道:“卡缪索来了,他知道你在家。”
吕西安马上跳起来,他生性厚道,不愿损害柯拉莉。贝雷尼斯拉开一条幔子,吕西安躲
入一间华丽的盥洗室。贝雷尼斯和女主人抢着把吕西安的衣服送进去,手脚之快无以复加。
卡缪索走进卧房的时候,柯拉莉发觉诗人的靴子不曾收起;贝雷尼斯偷偷的上过油,放在火
炉前面烘着,主仆两人都忘了这双泄漏秘密的靴子。贝雷尼斯同女主人慌慌张张交换了一个
眼风,出去了。柯拉莉坐在沙发上,叫卡缪索坐着对面的大靠椅。老实人热爱柯拉莉,瞧着
靴子,不敢抬起头来望他的情妇。
“要不要为了这双靴子生气,跟柯拉莉分手呢?那未免小题大做了。靴子到处都有。这
一双要是放在鞋店橱窗里,或者给一个男人穿着在大街上溜达,不是更合式吗?空荡荡的摆
在这儿便大有文章,犯了嫌疑。不错,我已经五十岁,应该象爱情一样盲目。”
这段毫无骨气的独白当然说不过去。换了一双目前流行的半统靴,粗心大意的人也许会
看不见;那双靴子却是当时的款式,靴统很高,又系着繐子,非常漂亮,多半配着浅色的贴
肉裤,象镜子一般照得出周围的东西,不但使忠厚的丝绸商觉得触目,而且老实说,还刺心
呢。
柯拉莉问道:“你怎么啦?”
他回答说:“没有什么。”
柯拉莉看卡缪索没有勇气道破,微笑道:“替我打铃。”诺曼底女人一进来,柯拉莉就
说,“贝雷尼斯,把鞋拔子找出来,等会我要穿这双要命的靴子,别忘了今晚送往更衣室。”
卡缪索松了一口气,说道:“怎么?……是你的靴子吗?
……”
“不是我的是谁的?”柯拉莉虎着脸回答。“傻胖子,难道你以为……”她回头对贝雷
尼斯说:“噢!他真的起了疑心。有个家伙编了一本戏,要我扮男人,我可从来没穿过男
装。戏院的鞋匠量了我的尺寸,先送这双来试一试;他帮我穿上了,我疼得要死,脱下了;
不过还是得穿上去。”
“不舒服就不穿吧,”卡缪索说,他刚才就为这双靴子大不舒服。
贝雷尼斯道:“是吗,小姐还是不穿的好,免得象刚才那样受罪;先生,她疼得哭了!
我要是男人,决不让我心爱的女人哭出来!小姐的靴子要用极薄的摩洛哥皮才行。经理室舍
不得花钱!先生应当替她定做一双……”
“是的,是的,”卡缪索说着,又问柯拉莉:“你才起来吗?”
“才起来。清早六点才回家,到处找你没找到,你叫我白白包了七个钟点的车。算你会
照顾人!见了酒就把我忘了。现在我不能不小心保养,只要大法官那出戏赚钱,就得天天登
台。我不愿意辜负那个青年写的评论。”
卡缪索道:“他真好看,那孩子。”
“你说好看吗?我不喜欢这种男人,太娘儿腔了;又不懂得爱,不比你们做买卖的老头
儿。你们平常的生活多单调!”
“先生陪太太吃饭吗?”贝雷尼斯问。
“不,我嘴里还腻得很呢。”
“昨天你醉得不成体统。告诉你,老头儿,我不喜欢男人喝酒……”
卡缪索道:“你得送一样礼物给那个青年。”
“是的,我宁可这样酬谢他们,不喜欢佛洛丽纳的办法。好,亲爱的坏东西,你去吧,
要不就给我一辆车,免得我浪费时间。”
“明儿你就可以坐着上牡蛎岩饭店,同你的经理吃饭。星期日不会演新戏的。”
“来吧,我要吃饭了,”柯拉莉拉着卡缪索走出卧房。
过了一小时,贝雷尼斯放出吕西安。贝雷尼斯是柯拉莉小时候的同伴,身体臃肿,可是
聪明透顶,机灵得不得了。
她对吕西安说:“你留在这里。柯拉莉等会一个人回来。你要讨厌卡缪索,她情愿和卡
缪索一刀两断。不过,孩子,你心肠太好了,不会叫她走上绝路的。她和我说,她打算丢掉
一切,离开这里的天堂,跟你到阁楼上去过活。唉,那些忌妒你,羡慕你的人,早告诉她,
说你一个钱都没有,住在拉丁区。我自然跟你们一块儿去,替你们洗衣服,做饭。可是我刚
才把可怜的孩子安慰了一番。不是吗,先生,你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啊!你慢慢
会发觉,那胖子只占着她身体,你才是她的心肝宝贝,被她当做天上的神道,她连灵魂都给
了你了。你才想不到,柯拉莉要我帮她背台词的时候多有趣,真是个招人疼的小娃娃!老天
爷送一个天使给她受用也是应当的,她常常觉得活着没意思。她在妈妈手下受了多少罪,挨
打挨骂,临了还给卖出去!是啊,先生,还是她的亲娘呢!我要有个女儿,一定象服侍柯拉
莉一样服侍她。此刻我就把柯拉莉当做自己的孩子。这是我第一回看见她快活,第一回在戏
院里有人这样捧她。听说读了你那篇文章,人家要在下一场雇一大批人来喝彩。你睡觉的当
口,勃罗拉来跟她商量过了。”
“哪个勃罗拉?”吕西安好象听见过这名字。
“鼓掌队①的头子。他和柯拉莉商量好,演到什么地方拍手。佛洛丽纳尽管表面上是柯
拉莉的朋友,难保她不弄神捣鬼,把好处一个人独占。你那篇评论在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