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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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法语:顺便谈谈您的家庭情况吧。
④法语:她是整个上流社会的宠物。大家都认为她是娇艳的美人。
公爵深深地鞠躬,表示尊敬和谢意。
“我常有这样的想法,”安娜·帕夫洛夫娜在沉默须臾之后继续说道,她将身子凑近公爵,对他露出亲切的微笑,仿佛在表示,政界和交际界的谈话已经结束,现在可以开始推心置腹地交谈,“我常有这样的想法,生活上的幸福有时安排得不公平。为什么命运之神赐予您这么两个可爱的孩子(除开您的小儿子阿纳托利,我不喜欢他),”她扬起眉毛,断然地插上一句话,“为什么命运之神赐予您这么两个顶好的孩子呢?可是您真的不珍惜他们,所以您不配有这么两个孩子。”
她于是兴奋地莞然一笑。
“Quevoulez-vous?Lafaterauraitditquejen’aipaslabossedelapaternité,①”公爵说道。
“请不要再开玩笑。我想和您认真地谈谈。您知道,我不满意您的小儿子。对这些话请别介意,就在我们之间说说吧(她脸上带有忧悒的表情),大家在太后跟前议论他,都对您表示惋惜……”
公爵不回答,但她沉默地、有所暗示地望着他,等待他回答。瓦西里公爵皱了一阵眉头。
“我该怎样办呢?”他终于说道。“您知道,为教育他们,我已竭尽为父的应尽的能事,可是到头来两个都成了desimBbeciles,②伊波利特充其量是个温顺的笨蛋,阿纳托利却是个惴惴不安的笨蛋。这就是二人之间唯一的差异。”他说道,笑得比平常更不自然,更兴奋,同时嘴角边起了皱褶,特别强烈地显得出人意料地粗暴和可憎。
①法语:怎么办呢?拉法特会说我没有父爱的骨相。
②法语:笨蛋。
“为什么像您这种人要生儿女呢?如果您不当父亲,我就无话可责备您了。”安娜·帕夫洛夫娜说道,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
“Jesuisvotre①忠实的奴隶,etàvousseulejepuisl’avou-er,我的孩子们——cesontlesentravesdemonexisBtence,②这就是我的苦难。我是这样自我解释的。Quevoulezvous?……”③他默不作声,用手势表示他听从残酷命运的摆布。
①法语:我是您的。
②法语:我只能向您一人坦白承认。我的孩子们是我的生活负担。
③法语:怎么办呢?
安娜·帕夫洛夫娜陷入了沉思。
“您从来没有想到替您那个浪子阿纳托利娶亲的事么?据说,”她开口说道,“老处女都有lamainedesmariages,①我还不觉得我自己会有这个弱点,可是我这里有一个petitepersonne,②她和她父亲相处,极为不幸,她就是博尔孔斯卡娅,uneparenteanous,uneprincesse.”③尽管瓦西里公爵具备上流社会人士固有的神速的颖悟力和记忆力,但对她的见识他只是摇摇脑袋表示要加以斟酌,并没有作答。
“不,您是不是知道,这个阿纳托利每年都要花费我四万卢布。”他说道,看来无法遏制他那忧悒的心绪。他沉默了片刻。
“若是这样拖下去,五年后那会怎样呢?VoilàL’avantageà’ètrepère。④您那个公爵小姐很富有吗?”
①法语:为人办婚事的癖性。
②法语:少女。
③法语:我们的一个亲戚,公爵小姐。
④法语:这就是为父的益处。
“他父亲很富有,可也很吝啬。他在乡下居住。您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博尔孔斯基公爵早在已故的皇帝在位时就退休了,他的绰号是‘普鲁士国王’。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可脾气古怪,难于同他相处。Lapauvrepetiteestmalheureuse,melespierres,①她有个大哥,在当库图佐夫的副官,就在不久前娶上了丽莎·梅南,今天他要上我这儿来。”
“Ecoutez,chèreAnnette,②”公爵说道,他忽然抓住交谈者的手,不知怎的使它稍微向下弯。“Arrangez-moicetteaffaireetjesuisvotre③最忠诚的奴隶àtoutjamais(奴辈,memon村长m’écritdes④在汇报中所写的)。她出身于名门望族,又很富有。这一切都是我所需要的。”
他的动作灵活、亲昵而优美,可作为他的表征,他抓起宫廷女官的手吻了吻,握着她的手摇晃了几下,伸开手脚懒洋洋地靠在安乐椅上,抬起眼睛向一旁望去。
“Attendez,”⑤安娜·帕夫洛夫娜思忖着说道,“我今天跟丽莎(Lafemmedujeune博尔孔斯基⑥)谈谈,也许这事情会办妥的。Ceseradansvotrefamille,quejeferaimonapBprentissagedevieillefille.⑦”
①法语:这个可怜的小姐太不幸了。
②法语:亲爱的安内特,请听我说吧。
③法语:替我办妥这件事,我就永远是您的。
④法语:正如我的村长所写的。
⑤法语:请您等一等。
⑥法语:博尔孔斯基的妻子。
⑦我开始在您家里学习老处女的行当。
2
安娜·帕夫洛夫娜的客厅渐渐挤满了来宾。彼得堡的有名望的显贵都来赴会了,就其年龄和性情而言,这些人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就其生活的社会而言,却是相同的。瓦西里公爵的女儿——貌美的海伦前来赴会了,她顺路来接父亲,以便一同去出席公使的庆祝大会。她佩戴花字奖章,身穿舞会的艳装。知名的、年轻的、身材矮小的叫做博尔孔斯卡娅的公爵夫人,LafemmelaplusséduisantedePétersbourg①,也来赴会了;她于去冬出阁,因为怀胎,眼下不能跻身于稠人广众的交际场所,但仍旧出席小型晚会。瓦西里公爵的儿子伊波利特随同他所举荐的莫特马尔也来赴会了;此外,前来赴会的还有莫里约神父和许多旁的人。
“我还没有见过(或者:您和Matante②不相识吧?)。”安娜·帕夫洛夫娜对各位来宾说,又一本正经地把他们领到小老太太跟前,她头上束着高高的蝴蝶结,当宾客快要到来时,便从另一个房间从容平稳地走出来;安娜·帕夫洛夫娜喊出一个个来客的名字,同时把目光慢慢地从客人移到matante身上,之后她就走开了。
①彼得堡的迷人的女人。
②法语:我的姑母。
各位来宾都向这个谁也不熟悉、谁也不感兴趣、谁也不需要的姑母行礼问安。安娜·帕夫洛夫娜显露出忧郁而庄重的神态,聆听他们的问候,心中默默地表示赞许。matante用同样的言词对每位来宾谈论到他们的情形,谈论到她自己和太后的健康情形,“谢天谢地,太后今朝有起色。”各位前来叩安的客人,为着要讲究礼节,都不表露出仓忙的神色,但都怀着履行艰巨职责之后的轻快的感觉离开老太太,整个夜晚再也不到她身边去了。
年轻的名叫博尔孔斯卡娅的公爵夫人来了,她随身带着一个金线织的丝绒袋子,内中装有针线活儿。她那长有略带黑色绒毛的令人悦目的上唇,翘起来,露出了上牙,正因为这样,上唇启开时,就显得愈加好看,有时候上唇向前伸出或者搭在下唇上,就愈益好看了。她的缺点——翘嘴唇、微微张开的口——似乎已构成她的特殊的美。无论谁看见这个身体健壮、充满活力、即令是怀胎,依然一身轻快的、长相十分好看的未来的母亲,都感到无比喜悦。老年人和阴郁而烦闷的年青人,设若和她在一块待上片刻,聊聊天,就好像变得和她一个模样了。谁和她聊过天,看见她每说一句话都会露出来爽朗的微笑,看见她那雪白的、闪闪发亮的牙齿,就会感到今天受宠若惊,飘飘然。每个人脑子里都会浮现出这种想法。
身材矮小的公爵夫人手上提着一个装有针线活的袋子,迈着急速的碎步,蹒跚地绕过桌子,愉快地弄平连衣裙,便在银质茶炊旁的长沙发上坐下来,仿佛她无论做什么事情,对她本人和她周围的人,都是一件partiedeplaisir。①“J’aiapportémonouvrage,”②她打开女用手提包,把脸转向大家说道。
“您瞧吧,Annette,nemejouezpasunmauvais′tour,”她把脸转向女主人说话。“Vousm’avezécrit,quec’étaitunetoutepetitesoirée;voyezmejesuisattifée.”③
①法语:开心事。
②法语:我把针线活儿随身带来了。
③法语:不要恶毒地跟我开玩笑,您写给我的信上说,你们举行一个小型的晚会。您瞧,我已经围上披肩了。
她于是两手一摊,让大伙儿瞧瞧她那件缀上花边的雅致的灰灰色的连衣裙,前胸以下系着一条宽阔的绸带。
“Soyeztranquille,Lise,voussereztoujourslaplusjolie,”①安娜·帕夫洛夫娜回答。
“Voussavez,monmarim’abandonne。”她把脸转向一位将军,用同样的语调继续说下去,“ilvasefairetuer.Ditesmoi,pourquoicettevilaineguerre,”②她对瓦西里公爵说道,不等他回答,便转过身来和公爵的女儿——貌美的海伦谈话。
“Quelledélicieusepersonnequecettepetiteprincesse!”③瓦西里公爵轻言细语地对安娜·帕夫洛夫娜说道。
①法语:丽莎,请您放心吧,您毕竟比谁都漂亮。
②法语:您知道,我的丈夫要把我抛弃了。他要去拼死卖命。请您告诉我,这种万恶的战争是为了什么目的啊!
③法语:这个身材矮小的公爵夫人,是个多么讨人喜欢的人啊!
紧随那矮小的公爵夫人之后,有一个块头大的、略嫌肥胖的年轻人走进来了、头发剪得短短的,戴着一付眼镜,穿着一条时髦的浅色裤子,那衣领显得又高又硬,还披上一件棕色的燕尾服。这个略嫌肥胖的年轻人是叶卡捷琳娜在位时一位大名鼎鼎的达官、而目前正在莫斯科奄奄一息的别祖霍夫伯爵的私生子。他还没有在任何地方工作过,刚从外国深造回来,头一次在社交场合露面。安娜·帕夫洛夫娜对他鞠个躬,表示欢迎,平素她也同样地对待自己沙龙中的下级人员。虽然这是迎接下级的礼节,但一看见皮埃尔走进门来,安娜·帕夫洛夫娜脸上就表现出惊惶不安的神情,有如看见一只不宜于此地栖身的巨大怪物似的。皮埃尔的身材确实比沙龙里其他男人魁梧些,但这种惊惶的表情只可能由于他那机灵而又畏怯、敏锐而又焦然,有别于沙龙中其他人的目光而引起的。
“C’estbienaimableàvous,monsieurPierre,d’etrevenuvoirunepauvremalade,”①安娜·帕夫洛夫娜对他说道,把他带到姑母面前,惊惶失措地和她互使眼色。皮埃尔嘟哝着说了一句令人不懂的话,继续不停地用眼睛探寻着什么。他欢快地微微一笑,像对亲密的朋友那样,向身材矮小的公爵夫人鞠躬行礼,接着便向姑母面前走去。安娜·帕夫洛夫娜的惊惶失措的神态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皮埃尔还没有听完姑母讲太后的健康情形,便从她身旁走开了。安娜·帕夫洛夫娜心慌意乱地用话阻拦他。
①法语:皮埃尔先生,您真是太好了,来探望一个可怜的女病人。
“您不知道莫里约神父吗?他是个很有风趣的人……”她说。
“是的,我听过有关他所提出的永久和平的计划。这真是十分有趣,不过未必有可能……”
“您有这样的想法?……”安娜·帕夫洛夫娜说道,她本想随便聊聊,再去做些家庭主妇的活儿,但是皮埃尔竟然做出一反常态的缺少礼貌的举动。原先他没有听完对话人的话就走开了,此刻他却说些闲话来拦住需要离开他的对话人。他便垂着头,叉开他两条大腿,开始向安娜·帕夫洛夫娜证明,他为何认为神父的计划纯粹是幻想。
“我们以后来谈吧。”安娜·帕夫洛夫娜说道,流露出一丝微笑。
她摆脱了那个不善于生活的年轻人之后,便回过头来去干家庭主妇的活儿,继续留心地听听,仔细地看看,准备去帮助哪个谈得不带劲的地方的人。像一个纺纱作坊的老板,让劳动者就位以后,便在作坊里踱来踱去,发现纺锤停止转动,或者声音逆耳,轧轧作响、音量太大时,就赶快走去制动纺车,或者使它运转自如——安娜·帕夫洛夫娜也是这样处理事情的,她在自己客厅里踱来踱去,不时地走到寂然无声或者谈论过多的人群面前,开口说句话或者调动他们的坐位,于是又使谈话机器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