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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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鹏这才明白,父母逼着自己和斯咏结婚,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的幸福,而是记挂着陶家的家产。他更不想结婚了,又找理由说,也许退婚不仅仅是斯咏的意思,也是陶会长的想法。
“不可能!”王老板斩钉截铁,“你姨父什么身份?定好的亲事,他敢悔婚?他还要不要这张脸?这就是斯咏整天在外头瞎混,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学生给带坏了,所以我才要你赶紧求亲,趁早让她退学嫁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啰里啰嗦了,赶紧换衣服,上陶家!”
“我不去!”子鹏看了一眼秀秀,涨红了脸,“这门亲事,我也不愿意,我也要退婚!”
“混账东西!还敢顶嘴?”“啪”的一声,王老板一个耳光打得子鹏一歪,秀秀吓得赶紧扶住了子鹏。
“你到底去不去?”
“我偏不!”捂着被打红了的脸,子鹏猛然昂起头来冲出客厅,向大门跑去。身后,秀秀与王老板夫妇追了出来。
秀秀在江边追上了子鹏,她走到了子鹏面前,抚摸着子鹏红肿的脸,劝他还是不要与父母作对,赶紧回去。子鹏摇了摇头,很坚决地表示绝不回去。
“可老爷太太是真发脾气了,再说,您跟表小姐……其实真的很合适,您就听老爷的话吧。”
“阿秀,你真的希望我跟表小姐结婚?”子鹏抓住了秀秀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问。
秀秀的头不由得低下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少爷和表小姐,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嘛。”
子鹏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机械地跟在秀秀的身后,往家里走。一阵江风吹过,子鹏停住了脚步。秀秀见他停住,伸手来拉子鹏的手。猛地,子鹏用力一拉,秀秀,猝不及防,一头扑在子鹏身上,子鹏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阿秀,我不会娶斯咏的,因为我早就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不管她是小姐,是公主,是什么大富大贵,都比不上我的阿秀的万分之一!我现在只恨自己过去太胆小、太软弱,我早就应该像斯咏一样,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少爷……”
“不要叫我少爷,叫我子鹏。”
“子……子鹏。”
“答应我吧,阿秀,答应我,跟我一起走,走到一个新的,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能干涉我们的天地,我们结婚,我们永远在一起,快快乐乐的,永远不分开!只要有你跟我在一起,我会比过去活得快乐一千倍、一万倍。答应我,阿秀,答应我,跟我走吧?”
两个人紧紧拥吻在一起,喜极而泣的眼泪混合着,流满了两张紧贴在一起的脸。
这一幕被随后赶来的王老板看到,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一声怒呵,身后是那五六个粗壮的男仆马上扑了上来,从子鹏怀里拉走了秀秀,一路拖回王家,扔进了杂屋,用粗大的铜锁锁上了柴房门。
子鹏经过一番挣扎,头发弄乱了、衣服撕破了、眼镜摔坏了,却最终被两个男仆按倒在了客厅的沙发里。余怒未消的王老板翻出秀秀的卖身契,在子鹏面前使劲地晃着: “看清楚了?啊?自愿卖身!我这可是有凭有据。她刘秀秀是卖给我王家的丫头,愿打愿卖都得由着我。你放心,打,我也懒得再打了,明天我就将她给卖了!”
“不!”子鹏手脚并用地踢着、抓着,冲着父亲嚎叫。
“近了我还不卖,上海、香港、南洋,能卖多远我卖多远,包身工也好,给人作妾也好,进窑子当婊子也好,反正这辈子我让你永远看不到她的影子!”
“不!”子鹏猛地甩开了那两个男仆,一头扑到了一旁的王夫人脚下,“妈,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能这样,不关阿秀的事啊!”
王夫人别过脸:“怎么不关她的事?就是这小狐狸精使的坏!看着老实巴交,我还当她是老实孩子呢,暗地里居然勾引我儿子,想当少奶奶了!这种狐媚子,留她干什么?”
“妈,真的不怪阿秀,是我喜欢她,我喜欢她!是我硬要和她在一起的!”
“你看看你看看,那小狐狸精使了什么招,把你迷得这么神经的?她是个丫头,是个丫头!你明不明白?”
子鹏声泪俱下:“我真的喜欢她,妈,爸,我求求你们了,放过她吧!”
“放过她?放过她你就听话了?”看到儿子不停地点头,王老板回到沙发上,坐下,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服,“子鹏,你也别怪我和你妈逼你,你年轻,不懂事,我们也是没办法,以后你会明白,我和你妈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起来吧,起来呀。”
王夫人忙不迭地把子鹏扶了起来。
“你喜欢阿秀,我也没说一定不行,可你不能为了一个丫头耽误了正事。眼前就两条路,一条,你不娶斯咏,结果怎样我已经说过了。另一条,你老老实实,去陶家求亲,至于阿秀嘛,我可以留在家里,好好待她,等你把斯咏娶过了门,要她继续服侍也好,想把她收房做个小也行,我都不拦你。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子鹏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默认了父亲的安排。
王家父子俩带着丰厚的礼物衣冠楚楚地到了陶家,一进门就把斯咏的退婚信先给了陶会长。王老板挂着笑容,注意着姐夫的表情,子鹏一身西装革履,木然地坐在他身边。
“死丫头,简直……简直想把我气死!”陶会长只看了一眼,就哆嗦着,猛地一把捏紧了手里的信。
“别动气,别动气,姐夫,孩子们还年轻,犯犯糊涂总免不了。这也怪现在那些学校,什么自由啊,个性啊,解放啊,乌七八糟,教得学生不成个体统。斯咏都是受了那些所谓新思想的害,一时糊涂。要说呢,婚姻大事,那是开得玩笑的?斯咏这回,还真是太毛糙了。姐夫,我听说她跟一师范有些男学生常来常往,有些话,外面传起来,不大好听啊。当然了,我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可要万一真弄出什么事来,那可是孩子一辈子的事啊!咱们当长辈的,再来后悔不就晚了吗?”
这话正说到陶会长的隐忧,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所以,当断则断,只要马上把斯咏和子鹏的亲事一办,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子鹏也是这个意思。子鹏,跟你岳父表个态啊!”
子鹏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陶会长这一次,是在和王老板商量之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突然对下午放学回来的斯咏说,要她退学结婚。而且说了这话之后,就吩咐了管家,在王家来接亲之前,不许小姐踏出家门一步!
斯咏没有想到父亲这次做得如此决绝。但陶家一向宠惯了这个小姐,哪里能看得住她?趁着家里上上下下的丫环仆人都在贴喜字、挂灯笼,斯咏悄悄地跑了。聪明的姑娘直奔码头,问清楚当天晚上11点半就有最近一趟去武汉的船,她果断地掏出钱就要买一张船票。可就在递钱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犹豫了,突然改变主意,买了两张船票。
斯咏紧紧攥着两张船票,坐上了黄包车。黄包车的车轮飞转在去一师的路上。
六
黄昏的阳光透进学友会事务室里,给桌前正在看报纸的毛泽东涂上了一身的金黄。开慧蹦跳着进了门,叫了一声“毛大哥”,毛泽东似乎早已习惯了开慧这时候来,头也没怎么抬,只嗯了一声。开慧打量着摆了一桌子的记事本、杂志、球拍、笔墨等杂物,皱起了眉头,她拿起一个本子拍了一下毛泽东的脑袋,笑着骂他是个邋遢鬼,就一间办公室,还一天到晚乱七八糟。
边说边麻利地把房间收拾整齐了。然后她趴到毛泽东坐着的椅子背上,顺手给他梳理着有些乱的头发,问他又有什么新闻啊?
“护法军打傅良佐,傅良佐又反攻护法军。老调调,没什么新鲜的。”毛泽东笑笑,放下手里的《民报》,又拿起下面的《大公报》,浏览着主要的标题。猛然间,他腾地坐直了身子,把开慧吓了一跳!
“出什么大事了?”
“嘘,”毛泽东止住了开慧的打搅,一口气看完了报道,猛地一拍桌子,“好,好啊,太好了!开慧,你看……”
开慧接过报纸,读出了下角一篇并不醒目的报道的标题:“《俄罗斯国爆发十月革命,工人武装推翻临时政府》?”
“太好了!”毛泽东一挥拳头,仿佛指挥起义的是他一样,“你看看人家俄罗斯,工人起来了,武装暴动了,连政权都被他们夺到手了!我一直就在想,不破不立,可就是想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不破不立?人家现在做出来了,打破旧世界,建立新世界,这就是不破不立,这就是新世界的希望!”
他来回走了一圈,实在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猛地拉开房门:“开慧,我去找子升,你回去告诉老师,说我们回头就去你家,回头就去!”
毛泽东和萧子升赶到杨宅书房,发现老师已经在等他们了。
“这则报道我也看到了。”杨昌济待学生坐下了,也拍着报纸说,“惊世骇俗,的确是惊世骇俗啊!”
毛泽东一拉身边的萧子升:“所以啊,我马上把子升拉来了。萧菩萨,你看,人民奋起,破旧立新,建立自己的政权,这才是推动世界进步的根本方法!”
“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吗?”
“你还不相信!你看啊,一个团体,布尔什维克,这是先进组织;广大民众,俄罗斯的工人,这是革命基础。上有团体组织,下有民众基础,所以人家搞成了事嘛!”毛泽东指着报纸,兴奋地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又回头问杨昌济:“老师,您讲讲,像这样的革命,是不是代表了社会前进的方向,是不是给我们指明了打破旧中国、建立新中国的办法?”
杨昌济沉吟着:“以霹雳手段,摧毁旧世界,看来人家确实是办到了。不过,破旧不等于立新,革命能不能真正成功,不光看革命能破坏什么,更要看它能建立什么。”
“能破自然能立。工人起来了,民众起来了,还怕建不成人人幸福的大同世界?子升,你说对不对?”
毛泽东推了子升一下,子升的眼睛却呆呆地望着报纸,兀自陷在震惊中,整个人一动不动。毛泽东察觉出了不对,伸过头来,这才发现就在有关十月革命的报道下面,刊登着一篇几乎同样大小的结婚广告:“王府公子子鹏先生,陶府千金斯咏小姐,定于民国六年十月初四(公历1917年11月18日礼拜天)借圣公理会大教堂举行结婚典礼。执手偕老,琴瑟永合,兹具此函,公之于众。”
“王子鹏先生,陶府千金斯咏小姐……结婚?!”毛泽东也惊得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毛泽东走出书房一看,竟然是警予和蔡和森,他们手里,居然也拿着那张报纸。蔡和森见面就说:“我猜你在这儿,果然没错。”
进了书房,蔡和森先与警予对视了一眼,然后对杨昌济说:“老师,我们,想单独和润之谈谈,可以吗?”
看看警予与蔡和森严肃的神色,再看看那张报纸,杨昌济站起了身向开慧、子升一挥手,示意二人跟自己出去。
屋内,蔡和森、向警予直接告诉毛泽东,斯咏失踪了。毛泽东才看到斯咏的结婚启事,听到两人这样说,有点莫名其妙。向警予跟蔡和森轮番轰炸着毛泽东:
“陶伯伯刚到周南找过斯咏,所以我们也是刚知道的消息。你知道斯咏为什么会失踪吗?斯咏和王子鹏,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强加于人的婚姻,她当然无法接受。可更重要的是,她心里,一直装着另一个梦。”
“斯咏的梦,也许不切实际,也许只是浪漫的幻觉,但是,就连我们,也常常能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一点什么,润之,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吗?”
“我知道,事情往往是当局者迷,往往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才是自己。可是今天,斯咏为了抗拒她不需要的婚姻,也为了自己的梦,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润之,不管过去你是不是有过感觉,现在也是你必须明白,必须给出一个答案的时候了。否则,就算找到斯咏,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片静默中,毛泽东沉默着,犹豫着。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清澈,正视着自己的朋友:“不,毛泽东并不是一块木头,我也并不是从来没有过任何感觉的人。这些年来,朝夕相处,志同道合,我,和大家,和你们每一位朋友,也包括斯咏,有过那样多纯真而美好的过去。我记得我们的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我记得我们的激扬文字,坦诚知心,还有我们的同生共死,患难与共。这其中,斯咏给过我许多,许多的友谊,许多的情感。当她不顾自己的生死,那样决然地跟我一起面对危险的时候,当我们并肩遥看湘江岳麓,她就站在我身边时,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