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龙山四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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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无计可施,忽然想起船上有舵有橹,一人撑船难于前进,忙把竹篙放下,赶往后梢。见船无人驾驶,便往中间驶去。离岸太远,又见前面湖荡地势甚低,三面均是水田芦苇,一个不巧陷在浅滩之内进退不得,岂不更糟?心中发慌,无意之中猛力把舵一扳,这时正当山洪暴发、水涨流急之际,那船顺流下驶,公遐猛一扳舵,只听吃咯一声,那船立时横过身来,冲向方才少女所去小溪之内:那溪宽只丈许,不论何方轻轻一纵便可上岸。无奈情急之下用力太猛,水流又急,船虽弯转驶人小溪,舵柄却被扳断,冲向对岸撞了一下。公遐见船只大半段冲人溪内,还有小半在外,吃浪一冲,又在飘飘荡荡往外退出,慌不迭赶往船头,拿起长篙搭在右岸短树之上,将船钩住。仗着小溪水面要厌得多,虽不至于被水冲走,终是外行,顾了前头顾不了后头,一路摇晃前进。走了一段,渐渐明白水性和操舟之法,那船已被公遐沿途擦撞,闹了个遍体鳞伤。几次要想靠岸,不是上面花树大密无法走进,便是别的阻碍,难于通行。天色也渐昏暗下来,再往前进,两岸均是垂柳,柳丝千条,低拂水面,浓荫交覆,景更幽晦。先前小船早无踪影。
细察形势,这条港溪好似环着对面园林,作一大圈。心想:共总不过两里长一条水路,此地四面皆山,只此盆地溪流,能有多大地方?船已被我毁损,且到前面见人再说。正觉所遇太奇,来此已有半日,除听先前少女语声而外未见上人,是何原故?
船已到了前面转角之处,手执长篙,待要转弯,忽听右岸大树后面有一女子低声喝道:“此非善地,不可再进。趁他们未回以前速往对岸。走出不远,有一小径。顺着田垄往左,如见道路,不可折转,你仍照直前行。到了水田尽头,穿过松林,有一小山,上有崖洞,暂藏在内。再隔一会自有人与你送衣履饮食去。吃饱不要出来,最好候到明日傍午,我再指点你的途向,即速逃走。这船由它在此,自会命人料理。你如不信,小山之上还有大片松林,不妨隐藏在内。到了半夜,朝着这面遥望,就知厉害了。我本不想管这闲事,念你一时好奇,为交朋友,无心来此,和对头还不相识,如被主人发现,死得太冤。天已不早,你又途遇山洪,衣履不周,饥寒交迫。如再袖手旁观,再过个把时辰,主人回来,便有性命之忧,所寻马上少年又是我们对头,只被发现,凶多吉少。
为此指点你的明路、此事我也有些危险,望你听完不要回答。好在此时我家的恶人多半走出。附近佃户虽多,家多住在庄后,无故不会走出,我也不怕他们。有一姊姊情分颇厚,看见无妨。如非防备万一,还有难处,已亲送你前往了。”公遐注视语声来处,见是一株槐树,树后立着一个少女,身材苗条,貌相甚美秀。听完大惊,忙即举手称谢。
随照所说往左一看,果有一条田岸。前面被临水草树挡住,上去不难。正要纵起,猛想起下半身未穿裤子,长衣又只剩了半截,稍一纵跃,必要露出,重又回身,低声说道:
“多蒙侠女指点明路,无如衣履不周,恐有失礼,请先回身如何?”说罢,一看树后人已不见,料已避去,忙把长篙放下,飞身一跃,越过岸旁草树,纵向对岸田垄之上,往前急驰。
到了小山脚下,回头一看,原来方才转角之处前面乃是数十亩方圆一大片房舍。临水一座牌坊,坊前溪流较宽,上架一桥,长约三丈。对岸三面花树罗列,庄前树林更多,当中现出大片平地,两旁陈列着四座刀枪架子。夭已入夜,月光甚好,看得逼真。崖洞就在半山腰上,内里似颇高大,洞口丈许,正对月光,见有两条石凳,便走了进去。坐定以后,更觉饥渴难忍。少女说送饮食,不知何时才来?听那口气,主人当非善类,处境凶危,更恐辜负少女好意,不敢显露形迹。一时饥肠雷鸣,又冷又饿。正打不起主意,偶一回顾,身后暗影中似有灯光闪动,隐闻悲叹呻吟之声。荒山暗洞,景物阴森,又听少女那等说法,心有先入之见,听此哀吟,由不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暗忖:少女令我在此躲候,怎会有人悲泣?心念才动,又听里面有人咒骂求死,仿佛苦痛已极,越想越奇怪,便把随身宝剑暗器准备停当,轻悄悄朝那有光之处掩将过去。
到时一看,洞壁后面竟是一座石牢,深藏山腹之下,只有两三尺宽的小洞,外设铁栅,以供启闭,灯光便由里面透出。再定睛往内一看,那牢洞约有四五丈方圆高下,天然生就。牢内地势凹下,比牢外山洞低约两丈以上。四面壁立,无可攀附。只栅旁人口挂着一条铁链,似供囚人上下出入之用,链已拉起。铁栅共只六七根,粗如人臂,急切间也着不出启闭之法。牢顶悬着一盏长明灯,约有磨盘大小,自顶下垂,离地约有三丈高下。虽有三股灯草结成的大灯头,但那牢洞又高又大,照得里面光影昏黄,景色阴森,霉湿之气扑鼻难闻。牢中只有两个囚人,一个被人倒吊在离地两丈的铁梁之上,是个短小精悍的少年。虽然被吊在内,手脚均有镣铐,身手依旧矫健灵活异常,捷如猿猴。本来端坐横梁之上,似因有人看他,因此倒吊下去。看去武功甚好,平时援着铁链坐在梁上,并不十分吃苦,人也不显气馁。另一大汉却是苦极。身于平卧在一粗木墩上,手脚大张,头和四肢均被铁环套紧,钉在木墩之上,丝毫不能转动。方才咒骂呻吟之声便是大汉所发,神情十分苦痛。
大汉本来还在咒骂,少年低喝:“老兄怎不听劝?身落人手,咒骂何用?留神那驴日的狗贼走来听见,岂不又多吃苦?上洞怎会有人来此,待我问他一声。”随转问道:
“上洞何人到此?要杀开刀,不必麻烦。”公遐低声答道:“我非恶人,无心至此。二位怎会被人困住?如有用我之处,不妨明言,只能办到,无不惟力是视。”少年闻言,微一迟疑,答道:“这里无异恶鬼地狱,到处布满危机,外人到此休想活命。所说如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救人?此牢除却上面铁棚小门面外,只有一条地道与贼巢相通,你有多大本领也无法走进。况我二人一个手脚均有镣铐,一个被人用铁环将手足头颈钉住,便能进来,也难救我出险。再待一会儿狗贼便来送饭,固然上洞他不会去,到底小心些好。依我之见,快些藏向洞口石笋之后,等狗贼送完饭回去,我再喊你过来,指点出路,即速逃走。由土山后面绕到危崖之下,翻越过去,立可脱险。此时却是丝毫疏忽不得。”公遐见他说时,手挽铁索,身子略一闪动,便援索而上,坐在铁梁上面,动作轻快已极。方答:“遵命,少时再来领教。”忽听下面铁链曳地之声远远传来,听去十分沉重。少年把手一挥,重又倒吊下去。跟着便听铁门推动隆隆之声,由脚底这面走进两人。一是土人打扮的穷苦囚人,脚上带镣,并还拖着一条长大锁链,左手托着一个大木盘,盘中放着一些干馍和大壶酒水,右手提着一个竹篮。身后跟着一个手持长鞭,腰佩钢刀的短衣盗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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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石牢中铁汉 被迫害的老人
那盗党先去大汉身前,把馍放向口边,先喂了几口干馍。壮汉想是饿极,身又受伤,只管满脸愤激,双目注定对头,似要冒出火来,嘴里依旧狼吞虎咽,到口便咬。正吃得香甜头上,来人忽将那又黑又硬刚吃了一半的干馍撤了回去。大汉好似饥火烧心,万分情急,昂头一口,想要奋身而起;无奈头颈手脚均被木桩上面铁环套住,抬不起来。那么坚固的木桩铁环竟被震得格格乱响,人却不能转动分毫。大汉一口没有咬中,急得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驴日的,要杀开刀,想磨折老子,我又要骂你了。”来人名叫金三狼,乃当地恶霸手下爪牙。恶奴闻言并不着急,笑嘻嘻说道:“我当你身高力大,真是一个铁汉呢,原来不怕鞭打、刀斫、上刑罚,就怕饿么?共总饿了四天,就是这个馋痨饿鬼一样,不丢人么?你忙什么,还有你这位好朋友呢。你看人家多么沉得住气。你净骂人,有什用处,无非多受一点活罪,也饱不了肚皮。庄主为了明日便是中秋,好歹对你几个不知死活的囚徒开一点恩,就死也给你们吃饱走路。我这篮里不单是馍,并还有酒有肉。你平日不是专讲义气、打抱不平么?你那好朋友虽比你后来一天,他个子比你小得多,按说更经不起饿。你们既是好朋友,也应让他一让,如何遇见吃的先抢起来?”
说罢,一翻凶睛,扬手一鞭,照准身旁脚带锁链,手提竹篮的土人打去,吓得那人“哎呀”一声跪倒地上,连痛带吓,周身乱抖,哀求饶命不已。恶奴志在示威,刷。刷、刷接连又是几皮鞭,打得那人满地乱滚,身上一件补了又补的破旧衣服也被打碎,几乎痛晕过去。
梁上少年故意倒吊那里,神态沉稳,手也故意背绑起来。开头没有理会,及见恶奴打那土人十分残酷,一双黑白分明的英目刚自注定恶奴,背后的手也由身后铁链悄悄脱出,看神气似要发作。恶奴业已停手,又缩了回去。大汉本在破口大骂,被少年使一眼色,口里嘘了一声,也就停止。恶奴随指那农夫打扮的穷土人厉声恶骂:“老驴日的,咱叫你来作什?莫非方才狗耳朵没有听清,还要三大爷亲自动手不成?”那土人已被打得周身是伤,满脸皆血,气还不曾缓过,闻言颤声忙答:“三大爷不要动怒,小老儿不敢忘记你的吩咐。你老人家话未说完,怎敢多口?”恶奴闻言越发暴跳如雷,厉声喝骂:
“老狗,你敢顶嘴?要你狗命!”说罢,挥鞭又要打下,忽听身后少年哈哈大笑,声音宏亮,空洞回音,震得公遐两耳皆呜。恶奴闻声惊顾,改容笑道:“娄三相公,你笑什么?”少年笑道:“我笑你主人,将我擒来既不敢杀,又不敢放。你这恶奴专欺他们老实人,有什用处?要杀开刀,姓娄的决不皱眉。如说示威,休说是我,便这无知铁汉也不会被你吓倒,何苦来呢!我虽不进饮食,并不在乎,你那篮内带有酒肉,你主人想是又闹什么花样。听我良言相劝,好好请铁汉饱餐一顿,不再欺压善良。过几天你主仆遭报的时候,同是一死,也少好些罪孽。”说时,随来农夫已战兢兢将篮中大块牛肉连酒取出,走到壮汉面前,带着哭音,颤声说道:“这是金三大爷叫我给你先尝一点香味,你看味道可好?”说罢,拿了豆大一块牛肉喂向大汉口中,随说:“庄主开恩,今明两夜均有大酒大肉,与我们犯人打牙祭。我已先吃了一个酒足饭饱。这中肉又肥又香,我在庄中种了几十年的田,第一次吃到这样好东西,你先尝尝味道,等金三太爷说完了话,再请你吃好东西吧。”
公遐看出下面三人均受恶霸囚禁,并用毒刑虐待,惨无人道,早已激动义愤。不是先时有人警告,孤身虎穴,饥寒交加,又不知道对方虚实深浅,早恨不能杀上前去。仗着上面光景黑暗,便于愉看,立意看个下文,不肯离去。见那土人口中说话,目光偷觑在恶奴身上,似见恶奴全神注定梁上少年,慌不迭将身藏半块干馍塞向大汉口中,嘴里却是颤声说之不已,都是奚落取笑、示威的话。大汉本是摇头不要,因见土人一只带血的手颤巍巍不住地往他口里乱塞,一双急得快要突出的眼睛不时东张西望,惟恐恶奴看破,又遭毒打,心慌战抖,害怕可怜,方始做两口强吞下去,吃完还在打噎。老农见他咽下,方始放心,立向一旁,手拿牛肉和酒,连夸酒美肉香,如肯听三太爷的话,便有吃的等语,口中说话,面上却是血泪交流,看出痛苦已极,惨不忍睹。少年见土人在那毒刑鞭打,宛转哀号,性命呼吸之间,奉行恶奴残酷之命,虽不敢暗做人情,仍冒奇险,将自己偷藏起来的一块干馍偷偷塞与铁汉,可见越是穷苦颠连无告的人,对于同类越有同情。表面看去,又是胆小,又是无用;但细一想,当此危机一发之际,居然还敢当着压迫他的仇敌,抽这一两句话的闲空,偷偷下手救济他同受危害的难友,表面心寒手颤,懦弱无能,实则无形中具有一种极大的潜力和胆勇。这种力量,随着人的天赋,本是有生以来每人都有,尤其是这些多灾多难的苦人,当他受那恶霸土豪贪官污吏压迫危害,敢怒而不敢言,甚至怒在心里,面上还装笑脸,赔小心,忍着血泪苦痛,俯首听命,这极雄大的潜力没有爆发,和团成一片之时,休说对方看他不出,当他是任凭宰割的牛羊,生死听命,不敢违抗,便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