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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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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又要哭要闹,寻死觅活的,先瞒着。”陶奎元说,“八千块,一张口八千块大洋,得和胡子杀价。”
  “赎金数是胡子算定好的,拿他们的话说,事先量了‘票’家的家底,不给恐怕不行。”
  陶奎元心疼胆疼,说:“这不要我的玍水(内脏)使唤嘛!”
  人质在绑匪手上,没有多少主动权,胡子要多少你就得满足,不然就可能撕票。
  “明个花舌子来,扣住他。”陶奎元说。
  “干啥呀?”冯八矬子大为不解,破坏游戏规则,吃苦果的可不是胡子。
  陶奎元要换票!胡子的重要人物四梁八柱被逮住,他们主动找上门来,要求用手里的人质交换。花舌子是外四梁,用他换回儿子双喜。
  “不行。”冯八矬子反对说,“我看不行,署长。”
  “为啥?”
  冯八矬子担心换票换炸了。前年,杠子房的刘老板的儿子被胡子绑票,正逢捕盗官抓住胡子的总催……拿刘老板儿子换总催,结果,人没换回,胡子还打伤了两名捕盗官,这血的教训不能不吸取。
  前有车,后有辙。陶奎元承认冯八矬子说得对,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你说咋办?”
  “做两方面的准备,筹钱;花舌子来后再与他杀价。不过,别抱太大的希望。”冯八矬子说,讨价还价赎金不是买菜,通常很困难,胡子一口价,轻易不会让价。
  “明天花舌子来,咱和他周旋。”陶奎元说。
  次日,花舌子来到陶奎元家,陶奎元、冯八矬子一起和他谈赎人的事情。
  “你摊上这事儿了陶署长,咋整?”花舌子说,他能言善辩,功夫在嘴皮子上。说,“破点儿财算什么呀,赎人是天大的事……就别让恁大点儿的孩子遭洋罪啦。”
  冯八矬子故意将匣子枪从身后挪到前边来,亮摆地担在大腿上,有吓唬的意思。
  花舌子是什么人?是不怕死的胡子。他看明冯八矬子的要挟,坦然自若道:“你要想开啊陶署长,钱是什么,生带不来,死带不去,没了再挣,可孩子……”
  陶奎元说你们狮子大张口,要得太多,我没场去淘弄(筹集),两千块吧。
  “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花舌子不落价,说,“陶署长,老话说得好,儿子是娘的心头肉,闺女是娘的小棉袄……你们咋狠心不去赎他。”
  “孩子是块肉,没了再做(读奏音)!”陶奎元态度强硬起来,说,“两千块光洋不行,我们不赎了,送客!”
  “走吧,用不用我派几个警察护你出城?”冯八矬子轰撵,念央儿道。
  花舌子毫无惧色,起身告辞道:“后会有期。”
  回到蒲棒沟,花舌子向草头子说:“死猪不怕开水烫,陶奎元说给两千块,多一个子就不赎人啦。”
  “预料之中的事情。”草头子说,胡子锲而不舍,说,“送第二封海叶子。三弟,你这样写……”那天撮罗子一夜长谈后,草头子就叫徐德成三弟了。
  草头子口授第二封信的内容,措辞强硬起来,每个字都给血浸泡了一样充满腥味。
  “割耳朵?”徐德成惊讶道,“千万别割耳朵……怪可怜的。”
  “割谁的耳朵?”草头子反问,随即大笑起来。
  “你让我在信上写,现捎去你儿子耳朵一块。”徐德成懵然,说,“倘不赎人,下回便是你儿子的手指头。”
  “墨水喝多了不是。”草头子仍旧大笑不止,徐德成目光懵然地望着水香。
  “三弟,跟我看割耳朵去。”草头子拉起徐德成,“走哇!”
  “我……我不敢看。”徐德成胆战心惊,割自己学生的耳朵,老师一旁看着?他不肯去。
  草头子伸手拉他,半拖半拽弄走徐德成。
  胡子的伙房修在水沟边,水从哪里流来,又流到哪里去,没人知晓,刷锅洗菜使水倒很方便。
  草头子走到一个卸肉的胡子跟前,问:“哼子(猪)头呢?”
  “回爷的话,”胡子用刀指了一下,说,“在柱脚上挂着。”
  撮罗子的柱脚上挂着颗血淋淋的猪头,刚宰杀的,猪头还滴着血,那双未闭的黑眼睛凝视荒野。
  草头子从菜墩上拔下一把刀,来到柱脚前,极麻利地片下一窄条猪耳朵。他说:“三弟,你看,双喜的耳朵。”
  “双喜的耳朵?”徐德成感到奇怪,心想:刚才明明见你片下猪耳朵啊。
  “这就是双喜的耳朵。”草头子诡秘地笑着说。
  徐德成恍然大悟,这是胡子的伎俩,用此恫吓事主,直到你乖乖拿出赎金。当然真割“票”的耳朵和手指头也有,极端的事情发生在极端的情形下。
  下午,第二封勒索信随花舌子准时到达陶宅门楼前,漆红的木大门关着,花舌子敲门叫门。
  “谁呀?”里面传出大太太的问话。
  “陶署长在吗?他的一封信。”
  吱呀!门开启条窄缝,大太太半个身子堵住,一愣后道:“是你?他不在家。”
  花舌子说信你交给他,如果他想见我的话,到税捐局胡同的郝家小店找我。
  大太太接过信,仇恨、轻蔑的目光盯着花舌子走远的背影,啐口浓稠的唾沫。回屋拆开信,一块肉乎乎的耳朵出现,吓白了脸,变了声地呼叫:“妈呀!”
  二姨太闻声跑出来,夺过信看,呼天抢地一声:“我的儿子啊!”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大太太急忙扶住二姨太,急声喊三姨太:“三儿,你快来!二儿背过气啦!”
  
  2
  
  应该说这不是撮罗子,而是地窨子,是匪巢中居住面积、条件最好的,地处在朝阳的水沟旁,夜枕潺潺的流水,听青蛙歌唱,风中蒲棒飘香,应该说很诗意。
  日本“票”押在这里,布置了双岗,昼夜有胡子看守。草头子带他到这里,徐德成走向地窨子时昂扬起来,想想日本人在自己面前傲慢无礼的样子,那个日本校长眼里流露出轻蔑的目光,怎么说,你是“票”,栽到中国人的手里。纵然徐德成不赞成胡子绑票,可是绑日本人则另当别论。
  “你怕不怕日本人?”草头子问他。
  怕不怕,徐德成觉得草头子问得奇怪。怕日本人就不和日本校长吵架,就不能辞职回家。
  “这两个日本人你一定不怕。”未等徐德成回答,草头子说,“见到人你就知道啦。”
  匪巢里的想象力如湿了的翅膀一样飞翔艰难,徐德成思索水香的话,见到日本人而不怕,只能有一种解释,被绑来的是老人和孩子,他猜测是孩子,不是一个,是两个。
  地窨子门是草编的,密实挡风,自然也遮光。
  “观音(女票)昨晚要麻划子(洗澡),没准许她们。”负责看守的胡子对水香说。
  “对,不能放她们出来,灯不亮(危险大)。”草头子满口黑话说,“亮扇子(开门)!”
  徐德成没大听懂胡子说什么,听得囫囵半片,只能通过胡子的行为判断他们说的是什么。
  胡子开了门,草头子先迈进去,徐德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笔、墨,到日本人的住处写信。
  火炕上坐着的人大大出乎徐德成的意料,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的胳膊捆绑着。
  “你和她们说明我们要换票。”草头子说,“只要她们老实配合,换回咱们的弟兄,她们可以马里(回家)。”
  “哎。”徐德成缓过神来,答应。
  草头子说他听不懂洋话,便走出去,留下徐德成和票说话。
  “我来写信。”徐德成用日语说。
  “绑架我们做什么?”山口枝子搭话。
  “我们知道角山荣能来救你们,写信给他……”徐德成说明意图,“换回被俘的人,放你们回去。”
  “姐,”山口枝子说,“你说服角山荣君放了他们的人,我们早点离开这儿。”
  山口惠子摇头,说:“你不了解他,不行。”
  “怎么不行,你跟了他几年……”山口枝子有些不解,她说姐你把青春、爱都给了他,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我是他的什么人啊?”山口惠子苦涩地说,“什么人都不是。”
  “不,你是他的女人。”
  “他有女人。”
  “至少是情人吧。”
  “情人也不是。”山口惠子凄凉地说,“充其量我是他的一匹马……”
  徐德成听她们姐妹的对话,首先排除是演戏,说的是实情。假若真是这样,胡子绑错了票,角山荣也不会赎人。
  “姐,我们怎么办?”
  山口枝子望眼徐德成,似乎看到一点希望,面前这个人不十分凶恶。她出乎徐德成预料用中国话说,而且很流利。“守备队俘虏了你们什么人,要用我们姐妹来换?”
  “你会中国话?”他惊奇道。
  “我在中国长大,姐姐在日本……”山口枝子讲她们的姐妹的身世,动情处落了泪。
  徐德成对日本人的仇视水似的淡了,他把面前的女人和日本校长截然分开了,尤其是山口枝子用当地的方言讲话,浓浓的乡音唤起他的同情。
  山口枝子说姐姐从北海道来中国找她,母亲临终前叮嘱惠子一定找到妹妹。山口枝子五岁时被日本浪人带到中国东北,落脚奉天,后来那个浪人病死,她一个人在关东流浪。山口惠子听说妹妹在亮子镇一带,便来找,遇到同乡角山荣,他帮助她找妹妹,她也成了守备队长的情人。找到了枝子,她正要去哈尔滨发展。
  “走吧,姐。”山口枝子说。
  “我、我……”山口惠子支吾道。
  “我什么呀,你是离不开角山荣?”
  “我们已经分不开啦。”山口惠子挽留妹妹,说,“你也别去哈尔滨了,角山荣答应帮你找些事做,守备队里有的是事情做。”
  “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女人!”山口惠子承认得干脆,但让人觉得含糊不清,女人包含太多的东西,夫人、小妾、情人、玩偶都属于女人的范畴。作为妹妹的山口枝子,一时不理解姐姐说的女人全部含意,独自去了哈尔滨。三年过后的今天,她来亮子里看望姐姐,没想到卷入一个冲突的旋涡,与守备队有仇的胡子绑架姐姐把她一起绑来了。
  “你是他的女人。”危难时刻,山口枝子重复当年姐姐的话,不料姐姐却说她是角山荣的一匹马。
  “他不会救一匹马。”山口惠子说。
  对胡子讲述,是无奈之举。山口枝子凭直觉,徐德成这个胡子有别于其他打家劫舍的胡子,找不到凶残的神色,会日语说明他有文化。文化人大多心地比较善良,容易沟通。
  “用我们俩换不回来你们的人。”山口枝子说。
  徐德成瞥眼山口惠子,意思是角山荣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救自己心爱的女人。
  “枝子说得对,角山荣孝忠天皇……”山口惠子讲日语,她说角山荣是一个军人,他没有儿女情长,更多的是尊严、职责,说,“他宁舍掉我们,也不会放走你们的人。”
  徐德成一时作难了,假若事实如她们所说,换不回来人的后果相当严重。胡子换票不成,毫不犹豫地撕票。即使坐山好动了恻隐之心,不杀掉她们,也会放任崽子们蹂躏她们。
  胡子黑话中有大量的有关女人的词汇,例如:压裂子、跨合子、拿攀、采球子、贴了干……因与性有关,故不释出。
  “前景不妙啊!”徐德成深深为这对落入匪巢的姐妹忧虑。
  
  3
  
  院墙徐家垒筑得丈余高,天总是亮得晚一些。管家谢时仿出门时院子里很静,他抬起头来望天空,灰蒙蒙的。
  按照东家的吩咐,他把十块光洋包在红纸里,放在四仙桌子上,而后走出堂屋,背上一只平常用来装鱼的花篓走出大院,外边的天的确比院里亮一些。
  “咋还没抱小芃过来?”徐德富问。
  “呃,呃,”徐郑氏嗓子里有一种声音,说,“雅芬说生的是女孩,出月子的喜宴……”
  “办,热热闹闹地办。”徐德富口气坚决地道,“我叫管家起早外出买鱼去了。瞧你身体欠安没惊动你,中午的酒菜我安排好啦。雅芬也真是的,该抱小芃过来啦。”
  “她寻思老辈的规矩生男孩,才向亲友报喜。”徐郑氏说。
  “打从四凤起,徐家的这个规矩就改了,不论生男生女都一样对待。”徐德富是个开明的人,生男生女都是从娘身上掉的肉,都是徐家的血脉,一视同仁,一样对待,“去吧,帮她把孩子抱过来,听说德成媳妇的体格始终不怎么好。”
  “猫月子怕着急上火……德成出去也正好一个月,二嫂说雅芬一说起德成眼泪一对一双往下掉。这不是,奶水又回去了。”
  “偏方使了吗?”徐德富问。
  “豆腐汁卧鹅蛋,鲇鱼炖兔子……几个偏方都试过了,没见效。昨个儿,我又淘登来一个催奶偏方,说是一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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