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力-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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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了一会,睡梦中觉着身上一紧,耳听喝骂之声,睁眼一看,全身已被人绑紧,只留两腿,面前站定方才教师中打人的大个子,怒问:“你们将我请来,中途丢下,并无过错,何故绑我?”大个子怒骂:“驴日的,也配说话,见了金舅老爷,自然叫你明白,还不快滚!”话还未完,扬手就是两皮鞭。雷八料知朱,金二人报复前仇,向土豪说了坏话,当时激怒,厉声大骂:“你这猪狗不如的奴下奴,倚仗人多,暗算老子,亏你还自称教师,是好的,把我解开,把板斧还我,和你拼个死活。”大个子也不答话,刷刷刷接连又是几鞭,怒喝:“快走!”雷八暗忖:“此时身落人手,且容他狠,反正没有死罪,至多毒打一顿,只一放开,便和驴日的拼命。且先问明是谁使坏,认清仇人,再作计较。”忙道:“我和你无仇无怨,先莫动手,不过方才追赶你们不上,脚扭了筋,无法走路,你叫人抬我前去吧。”大个子怒喝:“放你妈的屁,共总不到半里路,爬也爬了去,谁来抬你!”说罢,又是两鞭。雷八破棉袄已被揭去,穿得单薄,那皮鞭打在身上疼痛非常,想起日间少年之言,知强不过,白吃苦头,只得咬牙忍痛,一颠一拐,用脚尖找地,随同上路。
出门一看,就这半夜工夫,业已风停雨住,一轮明月,高挂天心,天是又青又高,自云片片,映着月光,宛如一团团的银絮,云边微映彩霞,连天带云都似洗过的一样,说不出那么干净。地上雨水全退,月光照处,满地雪亮,路已被雨水冲净,偶然散着一些碎沙浮土。只低凹之处略有水光闪动。道旁好些花树,狂风暴雨之后,只管到处败叶残枝,落花狼藉。被风吹断的树木东歪西倒,枝头上雨后新开的花朵依然映月娟娟,含苞欲放。清风过处,花影电乱,化为片片碧云,满地流走。夜景清绝,又听轰轰之声,远近相闻,十分聒耳,忙朝前面一望,原来当地四面皆是峰崖,中隔深沟大壑,大雨之后,平添了无数飞瀑流泉,有的匹练横空,有的玉龙倒挂,映着月光,银光闪闪,好看已极。在那平阔高峻的危崖上面,山洪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顺着崖口往下飞堕,展起千重银雪,万马奔腾,倒卷而下,水烟溟漾,幻为彩雾,不往下落,反似出嫩闲云,蒸腾欲起,更是从来未见的奇景。再见沿途,平畴千顷,花树葱宠,所有人家全都掩映其中,看去十分富足。暗骂:“这么好的地方景致,却被这班驴日的猪狗占住。方才那些土人,挨了毒打,连气都不敢出,可知平日不知如何受罪。自己常说,官差官亲,最是可恶。
他们不过倚势横行,欺压良民,口头上还肯说些爱民如子的假话,遇见年景荒旱,还要办灾办赈,虽是虚情假意,层层剥削,人民就能得到一点,也毫不济事,管他口是心非,有时到底还装一点虚面于,就是打人,也无如此随便,连口都不许开。这班土豪恶霸,却比贪官污吏还要万恶。一面勾结官府,狐假虎威,一面欺压人民,无恶不作。这里山高皇帝远,想必更凶,莫要被他活活打死,仇报不成,白送一命,岂不冤枉?”正自越想越恨,暗中咬牙切齿,大个子又挥鞭打来,只得强忍痛苦,连颠带迸,往前走去。
又行数十步,由一桃林穿进,面前忽然现出大片整齐高大的庄院。当中大片讲究房舍,门前大片广场,四围繁花盛开。场上两旁,设有刀枪架子,还有几个木桩。刚一到达,大个子便命随行打手将雷八反绑在木桩之上,狞笑道:“你这驴日的,翻了车已是该死,还敢欺负藩台大人的舅老爷,说要杀他,我们不去,必要谋财害命。等我把舅老爷请出来,叫你这驴日的受用。”雷八闻言,知道不妙,方自厉声怒吼。土豪秦迪,讨好心急,已和朱。金二人闻声赶出。秦迪口中哼了一声,身后恶奴飞步赶去,一会端了几把椅子、两张桌子出来,摆在木桩前面,算是公案。跟着,恶奴请宾主三人中座,献上烟茶。大汉只三人初出时迎上前去,垂手低声说了两句,便退下来,也不再向雷八打骂,退往一旁立定。随来打手,也都散开。雷八虽料凶多吉少,决无好意,因大个子停了打骂,也就不再开口。朝前一看,见朱、金二人,已不是方才避雨时那等周身乱抖、狼狈狠缩、卑鄙可怜神气,从头到脚均是新的。姓朱的神态还较安稳;姓金的却是趾高气扬,神气活现,不特与前判若两人,似连身上伤痛也全忘记。主人让座时,毫不客气,微微把手一拱,便居中上座。秦、朱二人左右相陪。坐定以后,并未发作,只顾大声说笑。自己绑在前面,竟如未见。暗忖:“这驴日的,决无好意,必是记恨前仇,想要消遣老子。此时人被绑住,无可如何。除非把我杀死,如能脱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心正不耐,想要喝问,忽见宾主三人互相低语了几句,耳听姓金的笑答:“叫这王八蛋先看一个榜样,省他嘴强。”秦迪笑道:“任他头等铁汉,也受不住我的刑罚,今日不过凑巧罢了。这里杀个把人,和宰鸡一样,只敢口出不逊,不会先把舌头与他割下,谁还怕他狗叫不成?再如无理,把他吊在马棚里面,每日打他,把他这身狗皮全数揭光,再行处死,与舅老爷出气,那比凌迟碎剐还要难受,只要他有这大胆子。”雷八天性刚直、明知身落人手,除却甘心受制,任人宰割,越是倔强,吃苦越大,无奈天生直性,闻言由不得气往上撞,两道浓眉往上一竖,瞪着一双大眼,正要破口大骂,猛觉头上被石子弹了一下,跟着滚落下来,乃是一个小泥团,约有手指大小,心中一动。再定睛朝那泥团一看,原来右面是片桃林,内里掩着一人,正是前遇少年壮汉,换了一身白色短装,头上面具刚取下来,藏身花树暗影之中,背着月光,正朝自己连打手势,先朝口边比了一比,再伸手连摇,接着打了两个手势,看那意思,似令不要开口,少时当来解救,心中惊喜。想起少年日间所说,如听他话,留在崖洞之内,何致为人所擒,受此凌虐?
便把嘴闭上,不再开口。因恐仇敌发现,忙又往前注视。忽听悲号之声,两个形似打手的壮汉,和牵羊一般,用草绳绑着一男一女,由少年藏处花林前面绕过。方恐撞上,再看少年,就这转眼之间,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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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暴威下的抗力
被擒男女,好似村中穷民,年约四十左右,头颈被恶奴用草绳系住,牵在手上,手执长鞭,一路喝骂而来,看神气,好似被恶奴梦中抓起,男的连上衣也未穿,冒着夜寒,双手紧抱胸前,冷得乱抖。口中本在分辩求饶,满脸惊惧之容,面上忽现惊喜之容,停了呼号,和女的一同牵至土豪面前跪下,战兢兢哀声说道:“我夫妻并未做什错事。”
秦迪笑嘻嘻说道:“你平日号称老实,果未做什·错事,当着二位藩台大人的舅老爷,你且为那木柱上面绑的蠢牛作个榜样,总可以罢。”男的闻言,吓得周身乱抖,跪伏地上,颤声哀告道:“方才已听去的两位大爷说过,这个赶车的来时,小人夫妻因早饭后,便随庄主去接官老爷,累了一天,又冷又饿。等把人抬到庄中,听管家大爷传令,就是车夫雷八强横无礼,等他走到,立时上绑,听候发落。后来回家,又听庄主发令,说是雷八久不见到,如非畏罪逃走,便是走错了路,无论何人,只一遇上,立即捆起,送来治罪。彼时风雨未停,天已深夜,小人刚吃完饭,觉着大雨地里受寒肚痛,心想:‘雷八就把路走错,也不会走到小人家中。’各自睡下。做梦也未想到,会走到祠堂里面睡倒,直等王教师将人擒走,小人方始得信,并未隐匿不报。方才二位大爷前往唤我,小的女人不过说我早睡,不知此事,也被打了几鞭,一同擒来。还望庄主可怜小人夫妇平日忠厚,从不敢违背庄主之命,再请看在先人分上,宽恕不知之罪,感恩不尽。”秦迪依然笑嘻嘻说道:“我也知你不说假话,不过二位舅老爷受了这猪狗的气,想要拿你立威,决不要你的命,如何?”
男的还未答言,女的见丈夫要受毒打,早吓得痛哭起来。秦迪回顾旁立恶奴,冷笑道:“叫你们去抓陈老实,抓他婆娘做什?既抓了来,便应绑在一旁,如何容她在此哭哭啼啼。当着二位舅老爷贵客,像什样子,连个婆娘都镇不住,不丢人么?”内一恶奴,恭身禀道:“本没想抓这婆娘,她见陈老实生病发烧,再三哭求,想代她丈夫来此受刑,打了她几鞭,还是不听,方始一同擒来。庄主看了有气,把他们分开来吊在那旁树上就是。”秦迪将头微点,把手一伸,众恶奴接到土豪暗示,同声怒喝,抢上前去,一个便把陈老实恶狠狠就地抓起,双手反绑,连踢带打,推往左侧大树之下,将手吊起。陈妻见丈夫受刑,哭喊得一声,便要扑上前去,吃旁立恶奴夹背心一把抓住衣领,往回一扯,嚓的一声,齐后领把衣服撕成两半,人也踢倒在地,爬不起来。陈妻哭喊得一声“天呀”,连气带急,又怕又伤心,当时闭过气去。陈妻穷苦,衣服破旧,吃恶奴用力猛扯,一件缝补重叠的旧破夹衣,已被撕成两片,露出贴身一件旧小衣,吃恶奴刷刷两皮鞭,将衣打碎,当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打完,见人不动,知已晕死,回顾同伴恶奴,低声笑道:“这婆娘年纪不大,怎不禁打?莫要回醒过来,鬼哭神号,庄主见怪,不如把她绑远一点,醒来再拿她消遣,把下余四十几鞭给她补上。”随说,随将陈妻绑好,抓着手臂,就地上往桃林后面拖去。
陈老实见妻子被恶奴打死,自己也被吊起,反倒停了哀求,立在树下,一言不发。
雷八见状,气得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几次想要破口大骂,均因想起少年日间所说,和方才暗中示意,欲言又止。随听鞭打之声,再看陈老实,已被两个恶奴手持长鞭周身乱打,人仍立在地上,双手反绑,用一根长绳吊在树上。恶奴所用皮鞭,约有五尺来长,挥动之间,呼呼乱响,陈老实又赤着上身,相隔颇近。月光之下,只见恶奴长鞭到处,身上立时起了一条暗影,也看不出是红是紫,人和不倒翁一般,打得往来乱摆。心想此人方才仿佛快死的羔羊一样,不住哀鸣嗥叫,何等胆小可怜,受此毒打,为何不听讨饶悲哭之声,定睛细看,原来二恶奴挥鞭如风,刷刷刷已几十鞭打过,陈老实下身一条夹裤,已被抽成粉碎,左一片,右一片,零零落落,挂在腿上,上身鞭痕纵横交错,一条叠一条,前后心和两臂已无完肤,鲜血四流,已快成了一个血人。人却未死,只把双目闭紧,咬牙忍受,疼得周身乱战,偶然双目露出一线微光,似朝正坐三人注视,看得一看,重又闭上,双眉紧皱,满脸惨厉之容。
猛想起此人夫妻遭此毒打,全都由我而起,如今遍体鳞伤,血流狼藉,再打下去,岂不活活打死?又见拖走陈妻的恶奴已然回转,听不到丝毫哭声,不禁激动义愤,厉声喝道:“你们这群驴日的,不要毒打好人,想要借此吓我,直是做梦。老子雷八是个好汉,既落你手,千刀万剐,不皱眉头。白天遇雨翻车,这两个驴日的狗官亲和落水的小鸡子一样。我因姓金的这个驴日的拉了一裤子臭屎,拿一双老鸨子臭破鞋,当他妈的表记,又臭又酸,加上他流的满地屎汤,臭得熏人,气他不过,说了两句狠话,他便吓得屁滚尿流,朝我跪下,满地打滚。后见一群狗党巴结官亲,前来接他,立时狗仗狗势,耀武扬威,我知他对我不怀好意。这样驴日的狗官亲,会有人拿他当祖宗,决不是什好驴日的。本不想来,因那几个狗奴才强把老子请来,马已牵走,心想:‘老子为驴日的玩婆娘,不听好话,害我车翻马仰,如非好人出死力相救,差点送命,除却看他不是人娘养的。’说了几句气话,只有为他出力,并无别的仇恨。没想到来接的人是个恶霸,这班奴才,只顾巴结狗官亲,把我丢下不管,走迷了路,无意中发现一庙,喊了几声,无人答应,在神前睡着,被恶奴擒来。已落你手,死不皱眉,无故为我毒打好人,莫怪我骂你驴日的祖宗八代!”说时,土豪秦迪,有名的笑面虎,每次打人,如其面有怒容,口中喝骂,还能活命;只要春风满面,从容问答,被擒的人十有九死,尤其是对方越骂,他越高兴,下手也越惨酷,真无人理。照例不许手下恶奴阻止。
雷八满拟自己一骂,必遭毒打,无奈恶气填胸,不发泄出去,比死还要难受。又见陈氏夫妻为他受此毒刑,心中不忍,打算激怒土豪,把事情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