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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逍遥颂 作者:刘恒-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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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你说呢!”
    “你指的是萝卜吗?”
    “……包括。”
    “我看你举着挺方便吗?”
    “这是这次奇遇的副产品。我过去很少这样,可是我一想到她打着手电把我照了个透,我就……我烦死了!我……我想骂人!”
    “你会手淫吗?”
    “不会……你会吗?”
    “知道一点儿。”
    “你能教我一下吗?”
    “这事恐怕得自己悟。”
    “我要能悟也不会这么难受了。”
    “你可是天天把菲利普斯小姐挂在舌头上的,你会不能悟?”后勤部长觉得身上的梯恩梯的味道淡多了,说道,“跟你一聊我也轻松多了。不懂的地方,去问你的公爵吧!”
    “公爵是花花公子,而我……”总司令整理好被子,“自信是个无比纯洁的人。”
    “你心地纯洁,可是你想过没有……”后勤部长发现白发老人不知何时已靠墙坐在床角,且双目霍霍生光。他大吃一惊,却坚持着说完后半句话,“你的视觉有多么浑浊你清楚吗?
    告诉你……视觉是人类永恒的流氓!“
    话音未断,只见老人挺起白头向暖气片的锐角一头撞了过去。后勤部长守门员似的纵身一跃,抱住了那个老泪纵横的球体。一老一少跌在水泥地上了。赤卫军顿时骚乱。
    “老校长,你这是干什么?”副司令跑过来搂住了老人的两只枯腿。
    后勤部长摔蒙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死死抱住那颗头。头是老了,不用多大力气就能夹住它,它动不了便一味向外喷气。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老校长气喘吁吁,一只手抓住暖气管,另一只手抓周围那几张少年的脸,惨声说道,“他在等我呀……你们放我去吧……我离不开他呀!”
    “有话慢慢说。”作战部长把老人的一条胳膊拧麻花一般拧到背后去,“谁在等你呢?”
    “这个世界不堪造就了!”老人悲泣。
    “但我们是可以造就的呀!”宣传部长在老人身上摸来摸去,似乎要按摩哪个穴位。
    “别碰我的麻筋儿!”老人叫道。
    “老校长!你犯什么糊涂?”总司令腰上缠着块枕巾,像部落首领一样点着老人的鼻尖,“你一向以哲学家自居,今天变成大傻瓜大白痴变成狗屁了吗?你醒醒!”
    “孩子们,我不忍心伤害你们,可是……可是一切都让我失望啊!”老人的头还在一耸一耸地找硬东西碰,“我跟那个犹太人串通好了,我要找他去,他答应在路上接我,你们可别耽误了我呀……可爱的孩子可爱的花朵们,让我返璞归真去了他那儿吧……”
    “都说你是修正主义者。”外交部长把半缸子凉水徐徐浇在老校长的脑门儿上,问道,“你跟犹太复国主义也有关系吗?”
    “大胡子犹太人,你拉我一把!”
    老校长撞头不成,孩子们又难以默契。他眼看伟大的先生在向他招手,却屡冲不至,顿时急火攻心休克了。
    后勤部长待大家把老人抬到床上,这才有机会爬起来。肩膀很疼,心脏也疼。老人顽固不化的赴死精神令他愤怒。世界上这么多活蹦乱跳的东西留不住个老头儿,一个莫名其妙的犹太人却使个老头儿大中其邪,不死不快!这是宇宙问哪个星球的逻辑呢?哪个星球通行这个逻辑,哪个星球便连六分钱一个的处理乒乓球都不如了,连屎克郎玩儿的球都不如了!赤卫军、将休克的老人放平,不顾他的年迈和他的人格,将其手脚捆在床腿上,在他刚刚打算睁眼时,又把一块味道不佳的面包塞他嘴里了。
    “吃点儿吧。”后勤部长说,“稍微吃一点儿世界就稍微美好一点儿了。”
    “我不吃!”老校长吃了称砣。
    “你见过砒霜吗?”后勤部长问,“你见过炸药吗?最后我想知道……你见过骨灰吗?”
    老校长把一嘴面包渣全部倾泄在后勤部长的脸上和眼镜片上了。连孩子都这么阴险,连孩子都这么令人无法理解,连孩子都这么曲曲折折深不见底,这个世界还成个世界吗!
    “他求死不成想绝食。”后勤部长摘去眼镜仍旧洞察一切,他用刽子手般的冷酷口吻问道,“你们哪一位见过填鸭吗?”
    “我吃……”
    顽抗的老牌唯物主义者缴械投降了。
                                  十五
    赤卫军在黎明之前安歇了。战士们骚动不安的脑袋搁在一个又一个枕头上,像优秀的展品登上了筹备就绪的展台,而观众却不知隐在何方。人类的肉体雕塑在无知无觉中被永久地忽略了。
    后勤部长无处安身,他的床被一个庞大而又单薄的老人占据了。老人在不拒绝饮食之后始终张着嘴,后勤部长喂了他三个半面包,那张嘴仍旧张着,像一只急待喂养的小鸟。后勤部长隐约感到了由年龄所积累成的一种十足的阴险。
    “你饿死自己是不能够了。”后勤部长揭露道,“你想撑死自己?噎死自己……”
    “我刚刚塞满牙缝。”老人咀嚼着。
    “还有必要吃吗?”
    “有必要,孩子。”老人说,“我为临行前的演说准备了三天,三天里滴水粒米未进,我只吃先生的著作,德语原文第二版。我想我是吃得太多了,否则我的行动不会那么迟缓,你把我摘下来是害了我。给我松开绳子好吗?我自己吃,让一个孩子喂我,我怕自己会没完没了地吃下去,这不是一种合理的秩序。”
    “不能松。你还没有脱离痴呆。”
    “那就接着喂吧,块儿掰得小一点儿。”
    “不能喂了。你的年龄决定你没有理由吃这么多,吃了也消化不了。”后勤部长把半个面包收起来,“我要防止你用相反的手段达到你固有的陈旧目的。你喝点儿水好吗?”
    “不喝!吃什么就是吃什么。”老人似乎有点儿不高兴了,说道,“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吃东西是无须辅助也不加佐料的。”
    “睡吧。别为朝圣的事遗憾,那个犹太人未必在等你的。
    他要等每一个想找他的人,他就是最忙的仆人了。“
    “我确信我让他失望了。”
    “你要在半路上跟他相逢拥抱他才真叫失望呢?”后勤部长没地方呆,在水泥地上坐下了,“你哭得像个一事无成的蠢才,而你未必就是蠢才,他见了那么多未必是蠢才却成了蠢才和许多本来就是蠢才而果真成了蠢才中的高级蠢才的人,你说他能高兴吗?”
    “孩子。”校长说,“我想不到你这么理解一个老人。”
    “睡吧,祝你在好梦里成就你的事业。”
    “我夜里不做好梦。”老人打了个面包嗝,“我的好梦都是在白天造就的。水泥地太凉,你把我的枕头抽去垫上。”
    “那是我的枕头,你垫着吧。”
    “我不需要。”老人说,“哪怕是一个充满羞愧的唯物主义者,他的脑袋也是不依赖于某种支撑的,我把它撂平了算了。”
    “想解手了叫我。”
    “我吃了三天书,没喝水。”
    “老人都像你这么省事就好了。”
    “孩子。”老校长说,“我真的没想到你在普遍性的意义上这么理解一个老人。落在你们手里仅次于落在犹太人手里了。
    我相信我可以睡一个有质量的觉,我暂时哪儿也不想去啦!委屈你了,请用枕头把你的小凉屁股垫上,我的脑袋不需要它。
    你知道物质的同一性吗?“
    “咱们明天再讨论哲学。”
    “一言为定。我要睡了。”
    “希望醒来时活着。”
    “你的因果概念很生动。”
    “我觉得……”后勤部长把脑袋搭在床沿上,说道,“你固然老朽却像个孩子。”
    “你理解了时间的意义。”
    “你要真死了会是什么样儿呢?”
    “这是哲学的一个分支。”老人困了,声音渐渐弱下去,
    “好比人身上的一只脚后跟。”
    “我觉得我已经死了。”
    “这是哲学的一个负面,一个背后的大问题。”老人上嘴唇已探入梦乡,“……是哲学的肥胖的臀部……开垦得很不充分的一个……”
    “我是一书包骨灰。”
    “这是哲学的……伟大的……睾丸。”老人的下嘴唇也人了梦乡,“……我的小孙子得了三腺炎,他的睾丸即小蛋儿被破坏了……这将影响到他未来的生殖,我重孙子的命运受到了……威胁。我准备在哲学里给他找个偏方,偏方里据说有一味药……全名是……血栓阻塞的动脉……产地是犹太人……这可能吗?我准备解剖自己……要不然就切一段黑格尔的血管来代替……我不忍心对中国人动刀子,中国人的血管……有一种蚯蚓所独具的泥土味道,它可能会破坏哲学的基本元素使偏方流露一股江湖气……我准备熬药的砂锅空空荡荡,我孙子的病不好办了。
    “我是砒霜!”
    “……给我捏一撮儿……哲学家一辈子走来走去逛商店……就是买不着这种白糖……上帝囤积居奇把好东西独吞了,这头……猪!”
    “谁是猪?”
    “我是……”
    “你是……”
    “我是……”
    老人和后勤部长淋漓尽致地睡着了。
    后勤部长以坐姿入眠,身体向左倾斜时太阳穴碰到了暖气片。他睁开双目,从地上摸到了跌落的眼镜。刷了墨的窗纸微蓝透白,天已十足地亮了。没戴眼镜之际,他觉得躺在床上的老校长像一条没铺平的褥子,戴上眼镜后,褥子又变成了一根朽了的木头。白发一团,像长在树根上因腐烂而松散了的蘑菇,而那洞开的嘴则像树干上的鸟穴了。鸟穴里在均匀地运气,小鸟在喉头歌唱,大约是气管被勒得过于弯曲了吧?否则便是面包吃多了。
    大家都睡着。总司令不在。晾衣的绳索上没了衣裤,而副司令耳边的机子和塞子也不见了。外交部长平时放在牙缸里的小梳子不知为什么躲在总司令的床单上,那冷冰冰的小东西让雪白的床单一衬,生了一种粉红色或淡黄色或天蓝色的忧郁味道。
    总司令难道无师自通了不成?
    后勤部长没了睡意。他背好挎包,决定将一楼的电话线尽快引上来。他影子一样悄悄地悄悄地移进了走廊。他看见了背朝这边守在某个双号宿舍门外的总司令。那是三零六,与三零三斜对面。总司令弯腰曲背,正看穿那个不知装着些什么东西的锁孔。里面是一两一个总共只有二两的小包子吗?
    总司令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他像革命者遭了暗算一样,中弹后慢慢地回过头来,似乎要呼个口号或繁琐地交代点儿什么。
    后勤部长又闻到了淡淡的葱花油味儿。
    “你想实践点儿什么?”后勤部长问。
    “嘘……她在里边。”总司令手指按唇。
    “她穿衣服了吗?”
    “看不见。”
    “看不见你看什么?”
    “她有个煤油炉。”
    “你没看错?”
    “没有看错……还有十来斤挂面。”
    “有鸡蛋吗?”
    “不知道……有几根黄瓜。”
    “她到底是谁?”
    “……咱们都认识。”
    “是刘胡兰吗?”
    “……校花。”
    “校花多了,是槐花还是杨树毛?你们去年的夏令营推举的校花不是枸杞子吗?”
    “不是她,是会跳舞的那个。”
    “……我知道蹂躏你的是谁了。”
    “我想跟她谈谈。”
    “那你敲门不就完了。”后勤部长把面包掏出来啃,说道,“何必像周扒皮一样鬼鬼祟祟?”
    “你听……她在打呼噜。”总司令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她不打呼噜我还不知道她在里面呢!我不忍心叫醒她……你来晚了,五分钟以前她连着打了一串大呼噜,比我妈打得还响。我妈一打呼噜我爸就用衣服夹子把她鼻子夹上,我妈的鼻子特别尖,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不这样,是蒜头鼻子……”
    “你一定看见什么了?”后勤部长盯着打扮整齐的总司令,说道,“你要没看见什么不可能变得这么天真活泼。”
    “我什么也没看见。”总司令脸红了。
    “那你光凭几个呼噜怎么能认定是她呢?”后勤部长把脸凑向锁孔,说道,“除非你跟她在一个房间里睡过觉。”
    “我凭的是感觉!”总司令挡住后勤部长,“别看了,真的什么也没有,就几根黄瓜和一堆挂面,没什么好看的。”
    “你想在赤卫军之外寻找新的特权?”后勤部长讥讽地看着总司令的耳塞和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半导体以及那束草莓一样的粉刺,说道,“你的脸上有一股出类拔萃的色情气息……对不住,我看的就是黄瓜……”
    “我命令……”总司令羞恼地说,“我不允许你……看她。
    因为我已经看过她了,你再看她对我对她都是一种侮辱。她用扫帚打过你的脑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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