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11黑山堡纲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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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左右看看没人，她摘下破鞋，开开院门就扔到院角的垃圾堆上。她高声骂道：有人糟蹋你老娘，你都没知没觉。她的男人木堂眯缝着一双永远睁不开的迷糊眼从屋里走出来，黑瘦的脸上布着疑惑问：怎么了？花二嫂指着垃圾堆上的破鞋说道：都把这烂招牌挂到你老娘脸上了，你早晨去挑水都没看见？木堂眨着只有一条缝的迷糊眼说道：随便他什么人挂吧，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饭我做好了，你吃饭吧。
报二嫂一边吃饭一边寻思：这是谁挂的？是什么时候挂的？左邻右舍和过往的村里人都谁看见她门上挂上这双破鞋了？
【纲１１】
正当黑山堡大队首领刘广龙大字伸开躺在家中炕上大睡白日觉时，黑山堡大队妇联主任罗燕来到他家。刘广龙的老婆刘红不在，罗燕推开院门推开房门，进到屋里，看到了鼾声如雷的黑山堡首领。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下决心叫醒了他，然后和他谈话。这次谈话对于黑山堡的历史有相当的意义。它对于确定罗燕在黑山堡的特殊地位也有着关键作用。
〖目〗当刘广龙打了几个很响的呼噜，喘过气来，从炕上坐起来时，他长大的脸上是一副没睡醒的惺忪样。他双手抓着脚脖，多少有些恼火地醒着自己。罗燕一句话就把他火灭了，她说：今天一大早，有人就在花二嫂门前挂上了破鞋。
刘广龙一下从懵懂中清醒过来，瞪起眼问：谁挂的？
罗燕垂了垂眼，避开他的目光，说道：那谁知道。
刘广龙咬住下嘴唇用力思索起来。罗燕看了他一眼，问他：这算不算阶级斗争新动向，攻击红色政权的革命领导干部？刘广龙抠了抠自己的鼻孔，弹了弹指甲，目光稍有些恍惚地眯着眼前说道：这件事有可能是个人恩怨，先不理睬它，不要干扰我们的大方向。罗燕说道：这些男人也太没出息，花二嫂政治上没问题，生活上可确实乱点，一身脏病，哪个男人搞她都保不住染了自己。
罗燕注意到刘广龙受到打击一样怔愣着目光。她显得十分关心地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通宵没睡？眼睛都是红的，脸色也不太好。刘广龙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这时用手摸了摸鳄鱼一样有力的下颚，又搓了搓脸，说道：昨天是一夜没睡，设计黑山堡新村平面图来着。罗燕说道：你也不能太辛苦，到底是人不是神，是个机器也要歇一歇加加油，要不也要烧坏的。刘广龙抖了抖很大的头颅，很威风地坐直了身体，双手八字伸开扶在双膝上，说道：我精力过人，没问题。
罗燕看了看他，顺手从炕边上抽出一块红砖，立在炕上说道：现在让你捅破它，我看你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广龙愣了一下，看了看罗燕，伸出右手拿起了这块砖，而后伸出左手中指对准了它。懒怠的身体确实有些聚不起气力来捅穿它。看到罗燕有些揶揄的笑容，他有些恼了，说道：只要我想捅，没有捅不穿的。说着，他一下蹲在了炕上，运足气力准备捅砖。罗燕两手夺过他的砖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能捅穿还不行吗？千万别努着自己。刘广龙一下跪立在炕上，伸出金刚指指着罗燕说道：你相信不相信，我现在就能捅穿它。罗燕站在他面前说道：我当然相信，可我不愿累着你。她把砖又插回炕边原位，而后说道：别人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吗？刘广龙气呼呼地盯了罗燕几秒钟，而后一屁股坐到炕上。罗燕说道：你是了不起的，这我确信不疑。刘广龙拍着自己的脚丫子说道：你知道就行。
罗燕往下的话又是深入人心的，她讲了许多黑山堡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刘广龙十分注意，目光凶狠地说道：对敌人一定不能手软。罗燕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一发狠，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她又说：有人反映蓓蓓昨天晚上去看望她的反动老子赵明山了。刘广龙眯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我已经知道。罗燕说：你现在把她放在大队广播室，她如果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就是咱们的心腹之患。刘广龙说：大概不会吧。他想必想到自己已经把蓓蓓睡过了。罗燕却根据她从刘广龙那里听说的历史知识敲醒了他，她说：西施跟了吴王夫差那么多年，还不是配合越王勾践报仇雪恨？刘广龙皱着眉眯着眼思索了。过了一会儿，他说：要不把她撤下来，广播室还由你兼管？罗燕说：你刚当众下的任命，这是全堡都知道的，不能随便撤，你只要心中有提防就行了。你也知道，历史上为父报仇的女儿有的是。
刘广龙说道：你的话不错。他伸手用虎口卡住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狠狠地说道：你放心，我刘广龙有足够的谋略。
【纲１２】
禹永富几日来一直头系白手巾身穿黑棉袄举着旱烟袋蹲在自家门口抽闷烟。老婆闺女眼巴巴地瞅着他。七八个过去跟着他搞生产的大小队干部也都转圈蹲着抽烟袋眼巴巴看着他。现在，只要他打破几个月来的沉默张嘴批判赵明山，就会出任黑山堡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主管生产。满院的人都在一天天等着他吐口。他却像块石头一样不吭气。
这一天，他磕了磕烟袋锅，终于张口了。他说：那就打倒赵明山吧，不能因为一个人误了全村人土里刨食。满院人都欢呼般地站起来，有人说：那我去告诉刘广龙。批判稿早就替你写好了，你这一点头，大队广播站就会广播了。禹永富收起旱烟袋站了起来，说道：广播吧。我现在去看一下赵明山。
他来到了堡外猪场旁的劳改队，赵明山正汗流满面地在那里用铁锹堆粪。看见禹永富，赵明山有些吃惊地抬起混浊呆滞的眼睛。这时，村中的高音喇叭响起了禹永富批判赵明山的广播稿。
禹永富对赵明山说：我批判你了。
赵明山狗一样驼着背横着脸看着禹永富说：应该。
【纲１３】
经过几天精心的设计，在广龙元年最后一天也就是公元一九六六年除夕，刘广龙带领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全班人马巡视了黑山堡村里村外，而后登上了村后的北山。望着山上山下的全景，刘广龙拿出一幅自己画好的平面图，公布了建设黑山堡新村的宏伟规划。
这一天在黑山堡王国的历史上有着特别的意义。刘广龙提出的规划其实是个纲领性文件，他在簇拥他的一班人马中引起了放眼未来的兴奋。禹永富也以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身份首次出现在新王国的权力集团中。这一天发生的情况有着很高的研究价值。
罗燕、花二嫂、刘红等女人注视刘广龙的目光也格外明亮。
〖目〗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跟随刘广龙及其全班朝臣登上北山，清楚地俯瞰一下黑山堡全景了。我们也能理解古代黑山国何以能在这里延绵上千年，后来的黑山堡又何以能够屹立在一轮又一轮兵匪的枪炮中。
这是一块基本上被大山环抱起来的平地。北边就是这很高的北山，像一个巨人坐在这里，东边是东山，西边是西山，像巨人的手臂向前环抱，抱到南边没有合拢，露出一段缺口，又被一道南河涧挡住。南河涧上有一座桥，它是大山环抱下这块小小平原的唯一出口。
再往南去，就是黑山堡外的世界了。
摆山堡是这块大山围起来的平地中间的一个大村庄。不知有几百年历史的数丈高的堡墙围着一片村舍。几十年来人口有了发展，房屋又盖出了堡外。从北山的半山腰望下去，可以看见堡内的旧村和堡外的新村基本上呈一个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窄，靠北几乎就到了北山脚下。在村庄与东山西山之间展开的是精耕细作的田地，一直扩展到南边连成一片。三面山上都有树，也有荒坡，还有开垦出来的一片片梯田。在东西山上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村落，它们其实不属于黑山堡大队，一个叫东山大队，一个叫西山大队，只有北山是黑山堡大队的地盘。
刘广龙展示的规划是让全班人马乍一听吃一惊的：将旧堡墙全部拆除，然后扩大规模建立新堡墙，将现在的整个村庄都四四方方围起来。用刘广龙的话讲，我们黑山堡就是一座小城，坐北朝南。南边中央是正门，一条大路从正门直通出去，接上南河涧大桥。东西北也各开一门。堡内堡外的建设刘广龙也画了详细的规划图，旧有的房屋不符合规划的一律拆除重建。
刘广龙这样描绘了黑山堡的雄伟图画：外面的人从南河涧桥过来，一条大路直通黑山堡正门；进到堡内，迎面是大队革委会办公室，党、政、军、妇联、贫协、治保、生产、宣传、教育各有各的办公室；再往里走，就该是理发馆、小卖部、信用社、邮电所；再往里走，就是村民住房。村中街道要像棋盘一样横是横竖是竖，一个小队一个方块。小学校摆在南门外路东边，民兵连训练操场摆在南门外路西边。外人进堡前，右边看见小学校，左边看见民兵训练基地，叫做一文一武。农具修理、打麦场、牲口棚都分布在西堡墙外，豆腐坊、粉坊、醋厂、酿酒厂、猪场都分布在东堡墙外。用刘广龙的话讲，黑山堡东郊是酿造业和养猪业，西郊是农机修理厂和牛马场，远郊是一大片农田。
他还特别说明，从外面一过南河涧桥进到黑山堡国界内，迎面路上应该有一个拱形大门，门上要有三个大字“黑山堡”。另外，他还指着平面图说道：在我们的城外还应该有一道护城河，整个黑山堡农田要水利化，渠水绕城一周，两边种上树，黑山堡就更漂亮了。
就在全班人马眼睛发亮兴奋不已时，禹永富抽着旱烟袋说出了大家也隐隐有的感觉，他说：这工程太大了，得投多少工啊。刘广龙一挥手，深思熟虑地说道：农忙时全部劳力务农，半农忙时一半劳力务农一半劳力搞建设，农闲时就集中全部力量搞建设。他还简单明了地一挥手说道：您就全力管生产就行了，有关建设的事让罗元庆管。罗元庆黑塔一样立在那里兴奋地眨着眼。刘广龙说道：民兵团今后的一大任务是搞新村建设。
看到人们还有畏难情绪，他豪迈地说道：愚公敢移山，我们建个新村，有什么不敢？而后，他又指着东西两山上的田地和隐隐约约的村庄说道：咱们要把东山大队和西山大队吞并，联合成一个大黑山堡大队。
有人说：山上穷，跟他们联合吃亏。
刘广龙一挥手，说道：就凭这个咱们才能联合他们，没有好处谁跟你。 接着，他讲出了更为光明的规划，他说：要把农业搞好，还要把副业搞好，以后黑山堡的人按月供应粉条、豆腐、酱油、醋，咱们应该有豆腐票、粉条票、酱油票、醋票，还要有猪肉票，过年就杀猪分肉。过年还要分酒，要有酒票。还要办个好点的卫生所，有病也不出堡。
他的描绘在冬日的阳光里激起了轻率的兴奋。禹永富问了一句：公共食堂不办吧？刘广龙说：公共食堂不办。大炼钢铁也不办。禹永富说：那还行。
最后，刘广龙提出的最响亮的口号是：全民军事化。他环指着东山西山和山下说道：以后山上山下都统一了，就要每天一齐上工下工。有人说：光咱们山下还容易，真要把东山西山大队合并了，那就难了，他们太分散。刘广龙一挥手说道：那还不容易！通有线广播的用有线广播，还可以山上山下立旗杆升信号旗。只要黑山堡革委会的红旗一升，山上山下信号旗全升起来。信号旗看不见的，可以吹喇叭敲钟。他山上山下一指，说道：咱们堡东西南北挂几个钟，他们山上大村小村每个村挂一个钟，你这儿一敲，一传十十传百就都有了。除了上工，还有民兵紧急集合，全民紧急集合，各种活动都可以一声号令统一指挥，统一步伐。
刘广龙的宏伟规划发布完了，没有人提出异议。 最后只有禹永富低着眼抽着旱烟袋说了一句：民兵能做到，老百姓恐怕难。刘广龙伸出左手中指往辽阔的天空一指，说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刘广龙对《纲鉴易知录》中秦国商鞅变法的内容表现出极大兴趣。现将他重点划出的文字摘录如下，其中卫鞅即商鞅。
“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鞅言于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甘龙曰：不然。因民而教者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公曰：善。乃以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民有二男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