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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柯云路11黑山堡纲鉴-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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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道德经》四十四章,他划了一句话:“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他对这一句的批注是:要知足,要知道适可而止,这样才不受辱,没危险。 
  刘广龙在《道德经》中划出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对常委一班人说的那一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这是《道德经》七十五章的,他的批注与他对常委一班人的讲述不二。' 






【纲12】

  广龙六年结束,全年粮食产量仅是正常年景的三成,但比上一年的颗粒无收自然强了许多。饥荒的黑山堡人勒紧裤腰带,熬着看明年。 
  这年冬天,罗元庆在隔离审查中绝望自杀。 
  负责审查其反革命罪行的是钱爱孔。 





【纲13】

  广龙七年,全年农业收成达正常年景七成,山上山下地貌人貌逐渐恢复正常。早点名晚总结制度在全体百姓中又恢复了。五天一次的人人过关的反省检查,也在这个冬天开始。过去十天一次的全民军事训练现在只限于武装民兵。十五天一次的全民大批判会现在改成各种中小型批判会。一个月一次的全堡大联欢始终没有恢复。两个月一次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现改为一年两次。 
  广龙七年清明节这一天,刘红的母亲突然去世。与去年带头祈雨死去的刘老汉祭辰相同。刘红的母亲死后,与刘老汉埋在一起。山上山下自动前来送葬的人达数千人。黑山堡革委会对此只是略加劝阻,没有以阶级斗争论处。 



【纲14】

  广龙八年,黑山堡农业获大丰收。

  这一年,鲁峰、禹永富在黑山堡的权威达到高峰。而罗燕在这一年中感受到的被排挤已经让她忍无可忍。她多次向刘广龙表示,要辞职不干。她对刘广龙说:你这个皇帝现在已经大权旁落,有名无实。

 




卷五 欲穷千里目

  (广龙九年…广龙十年) 
  '黑山堡地处几省交界的偏僻山区,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广龙年代,刘广龙尤其把它搞成了独立王国。然而,它毕竟不能完全独立,中国大地的政治风云一直在波及它,只不过我们为着叙述故事的方便,淡化了黑山堡以外的广大背景。广龙九年开始了,我们可以简单说明的是,这正是公元一九七四年。在这一年,中国还处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并且开展了一个批判孔孟之道的运动。黑山堡王国的故事就在这个大背景下发生。有了这个说明,一切就更好理解了。' 
  


【纲1】

    广龙九年初,罗燕在黑山堡受到了一次绝对不能忍受的污辱。她成了黑山堡可有可无的人了。当她兴师动众地找到刘广龙时,刘广龙正和蓓蓓进行仿古的游戏。已经变得老辣的罗燕在这一天用她老辣的计谋和针针见血的说法从根本上控制了刘广龙的思想。刘广龙挥手将蓓蓓赶到一边,而后和罗燕虎视眈眈地面对面站着。这一天是黑山堡历史上特别重要的日子。 
  〖目〗在广龙九年初的冬天里,罗燕觉得黑山堡有点暗无天日了。 
  从广龙六年鲁峰担当革委会第一副主任,主持革委会日常工作的两年多来,黑山堡就在一片抗灾种田的气氛里,到处是鲁峰和禹永富指东划西的场面。黑山堡黑压压的人群睁着要饭吃的眼睛,山上山下跟着他们的指挥棒转。全民军事演习、革命大联欢几乎没有再搞。黑山堡山上山下除了绿庄稼,就是一群一群埋头刨食的人。军号一早一晚还在吹,广播喇叭也还天天响,但是这些声响似乎不过当了黑山堡百姓的报时钟,人们并不太多理睬广播喇叭里罗燕精心安排的内容。 
  大前年大灾未过,也罢了。前年还有小灾,也罢了。去年已经大丰收,金黄一片,粮食堆满仓,到处还是昏头昏脑的刨食生产。现在,罗燕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游惯水的鱼遇到了旱,最后被旱到了石头缝里,一汪浅水供她苟延残喘。偌大的一个黑山堡,没有她游动的地方。 
  她走在黑山堡堡里堡外,看到周围都是挑着担拿着锄头来去匆匆的人群。人们见她这个挂了很多衔的革委会常委,也就是点点头,和见个牛过去也差不太多。到了田边,人群在绿庄稼地里一排一排锄着,田头也装模作样插一杆红旗,斜靠着一块写着革命口号的小黑板,其实没人多看一眼。轮着田间休息时,那块小黑板就成了人群背后的一个多余,三三两两的衣服草帽搭在上面,更不把黑板上的文字看在眼里。 
  罗燕经常指着说道:你们怎么把小黑板盖起来了? 
  坐在田头的男男女女一边汗淋淋地端着大碗舀着水桶里的水喝,一边看她一眼,将小黑板上的衣服拿下来,往旁边地上一放,也就算敷衍了事。任你怎么扯起脖子对他们进行训导,他们也都嘿嘿一笑,听完就算。她气冲冲拔腿走了,身后还会有一些不三不四的说她的凉话。 
  在黑山堡,人们越来越不把她看在眼里了。 
  她和鲁峰、禹永富的冲突越来越多。两个老家伙觉得站稳脚跟了,越来越不怕她,经常把她堵得喘不气来。她去刘广龙那里告状,他们也总有话对刘广龙解释。她对刘广龙泼皮耍赖地发脾气,刘广龙也不过是笑着宽慰她,说道:你怎么这么头发长见识短,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是在为我卖力,给老百姓找饭吃。她便说道:你别做空头皇帝说大话了,你看看现在全堡上下有几个提你的,都是鲁峰长、禹永富短。刘广龙说道:你那大喇叭不是天天在提我吗?她便说道:那有几个人听?你要是再不搞革命,我就不干了。 
  说着,她真摆出一副撂挑子的架式。 
  跟着刘广龙在黑山堡搞广龙年代,一搞七八年过去了,自己从二十岁一下到了二十六、二十七,说话就要二十八了,什么时候才是自己的出头之日?一到这种时候,刘广龙就会认真下来,思索地说道:再看一看事物的发展吧,吃饭问题解决了,革命就好搞。 
  罗燕知道,刘广龙和她不一样。鲁峰、禹永富敢给她白眼看,可是对刘广龙还是大面上很像对首领。刘广龙也总拿得住局面,不像她天天受气。罗燕知道,光靠浮皮潦草使性子,告不倒两个老家伙。要抓住机会往狠了下手,才能造出一个革命来。 
  她从来都认为,嫉妒可以造成计谋,仇恨可以生出智慧,无毒不丈夫。什么事狠下心来,就能够玩出上房抽梯、釜底抽薪、落井下石的好招来。跟着刘广龙听的史多了,也便懂点史。中国古代的三十六计条条都让她觉得妙不可言:要瞒天过海,要借刀杀人,要声东击西,要打草惊蛇,要调虎离山,要隔岸观火,要离间,要口蜜腹剑,要笑里藏刀。别看这些词现在叫人用成了臭词,其实哪个词都是千斤分量。一个借刀杀人,从古到今有多少典故。一个笑里藏刀,有多少人在用这一招。 
  睁眼看一看黑山堡周围的人,表面上不都是笑呵呵?刘广龙在笑呵呵,钱爱孔在笑呵呵,鲁峰也在笑呵呵,就是禹永富不爱笑,也没有端个凶相给别人;可是,心里边还不都是人人藏把刀?这把刀可大可小,可伸可缩,该伸出来就伸出来,该缩回去就缩回去。她越来越能够在脸上一年四季挂着笑了,心中的刀却一天到晚横在那里。 
  听刘广龙讲了几年历史故事,自己也把他那几本历史书拿过来翻了几遍。她最佩服的就是女皇武则天,而武则天最让她佩服的就是下手掐死自己亲生的小女儿,嫁祸于王后,结果就把王后打倒了,自己终于爬上了王后的地位。她想,武则天也总不至于不疼自己的女儿,但是为了消灭敌人成就自己,咬得下牙下得了手。每当想到武则天这个手段时,罗燕便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了掐断什么的狠毒力量。 
  从广龙开元那一天被刘广龙捅破,她已经在黑山堡折腾七年多了。她不能白折腾,总要折腾出一个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她现在就喜欢当女中豪杰,女丈夫。她喜欢帮助刘广龙掌管黑山堡天下,也喜欢顶替刘广龙去指挥黑山堡的上上下下。女人到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比二十岁的时候更有了做女人的饥渴。二十岁的自己还嫩着呢,到了二十七八岁,那种女人的饥渴也变得老辣了。她的腰虽然还是村里最细的,可比二十岁的时候结实了。她的身体还是纤细的,也比二十岁的时候饱满了。当她在床上和刘广龙对着干时,她越来越觉出自己耐久的力量了。 
  当她做女人的饥渴越来越不能经常得到充分满足时,她并不一天到晚抱怨刘广龙的剑插到别的剑鞘里。男人的那种事是永远管不住的。她将这种饥渴转化成另一种野心。在这个世界上,抓住权力和抓住男人是两种可以替换的刺激。 
  然而,在三年抗灾自救恢复生产的过程中,鲁峰这个老狮子爪子越伸越长,占据了黑山堡方方面面。禹永富那个老家伙像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到处抓住地盘。罗燕觉得自己四面八方伸出去的手都被他们的爪牙抓伤。她细皮嫩肉地躲闪着,眼睁睁没什么地盘了。必须靠革命,革命又必须靠刘广龙发动。 
  在广龙九年初的冬天里,罗燕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几天,刘广龙生病不舒服,在他的单独办公院内泡着蓓蓓休息呢。 
  罗燕一走到堡外,就发现山上山下在同时拆除那些瞭望塔。这些瞭望塔是黑山堡革命的象征,上边有旗杆升降旗帜,山上山下信号联络,与军号广播构成了黑山堡王国的号令体系。罗燕气冲冲来到一座瞭望塔下面,只见一二十个人正在上下忙碌着。瞭望塔是青砖砌就的,三四丈高,里面有楼梯盘旋而上,最上一层是个小岗亭,塔顶是旗杆,现在,塔顶已经被拆掉了。七八个人抡着大锤子镐头正在继续往下拆,砖头灰土烟尘飞扬地落下来,眼看着砖塔就矮下来。 
  罗燕问:怎么都拆了? 
  领活儿的一个黄脸瘦高汉子叫来旺,这时摸了摸头上戴的毡帽,伸手四处指了指,说道:除了南河涧大桥那座瞭望塔,还有堡里刘广龙主任单独办公院里的瞭望塔,剩下这田里的、山上山下的都拆掉。 
  罗燕看了看山下几十个瞭望塔都在这样尘土飞扬地拆除着。她从脚底下冒起火来,一直蹿到头顶。她说:这是谁下的命令?来旺忙着指挥塔上塔下的活儿,转头说道:大队革委会的命令啊。罗燕说:我怎么不知道?来旺吆喝地指挥着塔上的人注意安全,忙中插缝地回了罗燕一句:那我就不知道了。说着,觉得别人的活儿又有什么不对的,他转到塔的另一面去仰面向上吆喝着。 
  罗燕看到塔上塔下忙碌的人都不在意她,便又一次感到了这两年来经常感到的屈辱和愤怒。她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 
  她去找鲁峰、禹永富。两个人正在主持黑山堡大队小队两级干部会,会场在黑山堡小学。几间教室都烟气腾腾、话语喧哗地塞满了人,好像正在讨论今年的生产。 
  罗燕进了一间教室,就被浓烟呛得流了眼泪。一屋子人在那儿讨论,没有几个人顾得上看她。罗燕又有一种被顶撞被排斥的感觉。这间教室没有鲁峰、禹永富的影子,她退出来,又到第二间。这些地方都像是她迈不进来的地方一样,满屋的烟气和面孔都顶着她。 
  这次看见鲁峰了,他让罗燕等一等,他接着对一教室团团而坐的人讲着话。讲了很长时间,才笑呵呵地同罗燕一起走出教室,他问:有什么事?罗燕把拆瞭望塔的事说了。鲁峰说道:是我和老禹决定的。罗燕说:这事常委会没讨论哪,刘广龙主任是不是也不知道哇?鲁峰说道:他讲过,田里的事我和老禹就定了。这些瞭望塔在田里既占着地,又挡着水渠,影响生产,不需要这些形式主义,本来是想和刘广龙说的,他这两天不是不舒服嘛,也就没有去打扰他。 
  罗燕说:瞭望塔在田里,可不光是田里的事,要是你整天站在田里,就不属于刘广龙领导了?鲁峰晃动着斑白的头发,笑着说:人不一样,一会儿在田里,一会儿不在田里。罗燕说道:这瞭望塔有政治意义,你们起码应该向刘广龙主任请示汇报一下。鲁峰说道:这可以,我今天散了会,去他那里汇报一下,他病好了没有? 
  罗燕本来想气呼呼地说:到这会儿还汇报什么?拆也拆了一半了。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她发现这其实恰恰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说:那您就别去了,我替你汇报吧。 
  鲁峰说:那好,我就忙着去主持会议了。 
  〖目〗自从那年帮助刘广龙反政变成功,罗燕也握有了一把刘广龙单独办公院的钥匙。到了院子里,推开屋门一看,刘广龙正在和蓓蓓玩投壶游戏。这是刘广龙这两年闲暇时从古代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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