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第3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了福唬豢丛露菹氯ィ挂乖谑鞔灾蟹⒆诺陌С睢S惺狈缟暄槲业牧懵业乃夹鞯忍旒实陌咨�
但是日子终于打发过去,我有比较清快的精神来注意我的世界。房中几乎天天有鲜花送来,梅瀛子总是红玫瑰,白苹总是浅色或玛瑙色的茶花,其他有红心紫瓣的莲菊,有黄花棕干的腊梅,有红点绿叶的天竹,有翠白交缀的水仙,我开始想到世界竟还未将我忘去。
本来医生倒允许我较早可以起来静坐,但因为睡下起身之间非常困难,而头脑昏沉,坐得不久又想睡下,所以后来就不想再起。现在我作第二次的试验,看护帮我下床,为我披上晨衣,那就是梅瀛子的圣诞节礼物,是伴我中过枪弹染过血渍的那件晨衣,现在血渍虽已洗去,但弹孔尚在。我只穿上右手,左手搭着,坐在沙发上,心中浮起说不出的感觉,这感觉是混杂着我心绪的紊乱与一时的安详,未解的隐痛与久苦初解的愉快。
今天我的精神较好,我相信我的热度已将退尽,在椅上我吃了医院供给我的午餐,吃了一块不知是谁送来的巧克力,都觉得很有味道。
长窗外阳光正好,秃树下长凳上,有下班的看护们坐着看书,黄紫色草地上有人来去,走廊的那面有人在粉刷墙壁,这是多么和平清静的世界?房中的陈列很简单,病床床几以外是小橱小桌与沙发,橱上桌上几上,与四周的窗沿都放着花束。就在这些花束之中,我偶然看到一束纯白色的玫瑰,我直觉地感到一种无名的兴奋,我悟到一定是海伦已经从青岛回来了。
在刚刚进院的时候,我有万种的迫切想会到梅瀛子与白苹,但经过沉痛的痛苦与悠长的时日,我一面虽还是想会她们,另一面则实在有点怕见她们,这好象是紊乱的工作搁浅后怕重新拿起一样,与她们概念相连的是一串串无尽头无止境的问题,提及一角就牵动了全局,为愉快与苟安,数日来我时时想到她们,总不想再想下去,而现在,我有万种的渴念想会见海伦。
她如果不去青岛旅行,竟参加了那天的晚会,据我现在的想象,那文件也许就会落到梅瀛子手里,而我就无需向白苹行窃,也许我这次的受伤似也就可免去。那么一切的变幻似乎就决定在海伦一转念之顷,人生的神秘也许就在那里!
但是我现在想会海伦,并不想对她申诉一切因果的系列,也不想同她讨论这人生的神秘。我所感到的现在只有她可坐在我对面而不谈到我面前的问题与我肩上的现实,可以让我们的谈话转到纯粹音乐与哲学的世界,这在我现在竟是这样的需要。
看护进来了,我问 :
“你知道这花是谁送我的么?”
“白玫瑰吗?”她说:“是曼斐儿太太。”
“她是第一次送白玫瑰来吗?”
“是的。”她说:“ 怎么?你觉得…… ”
“我想 ,……啊?你可知道她小姐么?”
“知道。”她说:“曼斐儿太太告诉我那封信是她小姐给你的。”
“信?”
“我替你放在那里。” 她说着走到床边,在床几的抽屉里把信递给我。
是白纸蓝衬的信封,没有贴邮票,那么这显然是海伦已回到上海了,知道了她去青岛是我受伤的缘因,又听说我还未能会客,所以先写这封信给我的。
我拆开信,正预备读的时候,突然进来了费利普医师,我把信纳入晨衣袋中,这是我第一次用到这衣袋。
费利普手里拿着我的病历,同一听 Philip Morris,神采弈弈的走到我身边。
“恭贺你,”他说:“你恢复得有我意料以外的迅速。”
“真的么?”
“几天没有来看你,你竟好了。”他说着把那听纸烟递给我:“我想你现在需要这个了。”
“谢谢你。”我接了他的礼物说:“有工夫坐一会么?”
他在我旁边坐下,四周看一看说:
“刚才我打电话给高朗医师,知道你这几天恢复得非常好。所以带这听纸烟给你。早知道这样,前两天我应当通知她们,叫她们来看你了。”
他看我右手拿着烟听,就接过去为我打开,抽出一支给我,于是他自己拿出烟斗,与打火机,我们对坐着吸起烟来,他又说:
“明天起,我每天可以允许一个人同你作两个钟头的谈话。”
“还是这样的严重么?”
“你流血过多,应当作好好的休养。”他说:“现在你吃的药也都是补剂。”
“谢谢你。”我说。
“这次真是幸运,”他说:“我在十天以前还担心你的左臂要成残废。”
“现在呢?”
“完全放心,好了。”他说:“但也许会不能太用力。”
“梅瀛子呢?她好么?”
“明天我准许她来看你。”
“史蒂芬太太呢?”
“她每天打电话问你。”他说:“你没有看到她天天送你的鲜花么?”
“请你先代我谢谢她。”我说:“你听到曼斐儿小姐回来了么?”
“这倒没有听说。”
这时候我想到了很久就搁在心头的问题,我问: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天我受伤以后,究竟是谁告诉你叫你来救我的?是白苹么?”
“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叫我马上来看你。我又不知道你的地址。后来我打电话给梅瀛子才问到的。”
“我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是的,我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的。”
“是在汽车中么?”
“我真是醉得糊涂了。”我说:“我想白苹一定比较知道详细。”
“她已经详细告诉了我。 ”他说:“你们从梅武地方出来,又到酒排里喝酒,后来她就走了。第二天早晨去看你,那个日本军官就在你那里,不知怎么,你们吵起来,他就开枪了。”
“是的。我想是的。”我说:“但是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后来大概那个军官见我伤了,抛下枪就跑了。”
“于是白苹就打电话给我。”
我不再说什么。白苹的谎话也许说得不错。但是在我可引起了更多的疑问。那么是不是白苹的一切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是梅瀛子呢?她手里还有白苹的文件。我不知道白苹的谎话是为一时的蒙蔽,还是为永久的隐瞒?难道她预先知道我到医院不把实情说出来么?要是今天不是费利普先说,我不是很容易把一切都说出来么?在我以为白苹既然不是梅瀛子所料的是日方雇用的人,那么一切从实的倾诉,才可以解除所有的症结与误会。而现在,这误会究竟怎么样才能解除呢?
费利普不久就告辞,他叫我不要多坐,我于是回到床上。一瞬间,万念占据了我的心灵,我顿悟到白苹很可能还因为是日方的间谍,为我偷她的文件来杀我,故意用相反的方法来定我的罪名。可是在我受伤的一瞬间,私人的友情与民族的良心以及我对她的尊敬感动了她,使她感到惭愧与歉疚,所以出来就叫费利普来救我。那么这问题的症结,又并非是我所设想的简单与可以乐观了。……
一切的思索考虑怀疑与担忧,一瞬间,困扰我疲乏的身躯,我无法解决又无以自救,最后我只好决心暂时把它们忘去。我遥望窗外,看到窗沿上白色的攻瑰;我想到海伦;我叫看护将晨衣袋里的信给我,我开始阅读海伦纤秀的字迹。
三十九
“亲爱的徐:
“母亲来信说你于圣诞节前夜伴她参加夜会,但回家后忽然病倒,现在已经进了医院。她信中没有说及病情,使我非常关念。但她说梅瀛子以为假如答应你参加夜总会,你不会病倒的,这想是一句玩笑话,像梅瀛子这样的聪敏,我想不会误解我们间的感情的。母亲时常把人家的玩笑当作真意,这当然是忠厚的特征,但也似乎少点幽默感,你以为对么?
“人人都到青岛来避暑,以为它是消夏的胜地,现在我来此是为避冬(或者说避圣诞节与元旦),倒觉得另有风味。往年来避暑的时候,海滩上都是丑恶的人群,那些上海有钱的闲人,西洋军舰上的醉兵,以及应运而生的舞女与妓女,白天裸着丑恶的肉体在海滩上展览,夜里披上展览的衣服在马路上酒排间里的暴露,把美丽的海色与山景都染上污秽;而现在,一切都还它清白,常常我能够一个人,在海滩上散步,听海水漫漫的浩叹,看白云悠悠的变幻,阳光下山影岛色,海鸥如金,有时虹贯半天,海中彩影如环,我对此觉得心身一新,似已与上帝接近了许多。清晨黄昏,红日如球,海上浮起斑斓的金波,我披开头发,独自登岩顶,放声豪歌,仿佛我歌声直达天庭,我已被选为神座前的仙女一样,我后悔并且惭愧,我过去曾以得人们的掌声以为乐,而忘了与造物主接近的光荣。我发觉我现在有了上帝的天才的赋予。因为我在这里认识了史托亦夫斯基先生,他是俄籍音乐家,胡子已白,而神采弈弈,他听到我的歌声就赏识我,请我到他家去。他为我奏琴,指点我,鼓励我。我的进步与收获在歌唱方面并非是他的功劳,而实在,我已在上面说过,是大自然的赏赐。可是我还是正式做了史托亦夫斯基的学生,我跟他在学钢琴与作曲,我相信我会好好上进,因为我学得很有兴趣,因此也就很肯用功。
“我永远感激你对我的期望,你的期望比任何人对我的期望为纯洁,这点我特别记着;现在我告诉你我的种种,我想不会使你病中感到太琐碎吧?关于我离开上海,是从公墓出来那天我就决定了的,日期的提早虽与你邀我参加夜会有关,但除你以外,不是还有一大群更讨厌的人要来邀我么?我在上海,因为职业与交际的关系,我已经弄成无法摆脱的情势,在这里,我穿着朴素的衣服,披着蓬蓬的头发,抹去了脂粉,穿着平底鞋。我拒绝一切的交际,人们也都信我还是未出窠的孩子,我已经恢复初期与你认识时的生命,我开始珍贵这个生命。
“史托亦夫斯基是隐居北平的音乐教师,他在那面教一群学生,他叫我去北平,住在他的家里,帮他教一点音乐,他愿意义务教我钢琴与乐理,我还可以有点收入。北平是人人说好而也是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来青岛是为一点私事,料理私事后,就要回去,我打算在他回去时回上海一趟,于是我直接到北平去找他。以后我的生活就可以完全与音乐打成一片了。我想你一定会欢喜,母亲也许不赞成我离开她,但是我想,如果我到北平后,可以为母亲在那边商店里找一个职业,她不是也随时可以去那面?
‘上海我没有什么可留恋,堪留恋的是二三个朋友,尤其是你。不过我不希望你在上海,我已经同你说过了。你到哪里我都想跟你到哪里,只有你在上海,我也会想在上海。而且我还有一种害怕,如果你不改你现在的生活,你一定会失去你的自己,而我们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的。
“医院的生活给你更多反省的机会,所以你的小病于你也许是好的,你同你研究的对象是否早已疏远?你还想得到你的著作终止在什么地方么?这些都是白苹关念你的地方,而现在我伴着她在关念你。
“白苹真是了不起,我觉得她了解你比任何人都深,她说你对于人家事情比任何人都明白,对于自己事情比任何人都糊涂。她说你不但不了解你自己的能力,也不了解你自己的感情;不但不了解你自己的生命,也不了解你自己的生活。这些话,我觉得很对。究竟一个人了解别人难还是了解自己难,这很难说,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所偏,有人专门会了解别人,有人专门会了解自己,自然成份分配的层次是无限的。我自从与白苹那一次谈话,就是从虎口出来,我住在她那里那晚上以后,我觉得她委实是可敬可爱,有见识而不骄傲,少虚荣而诚恳,这些都不是梅瀛子能及的地方。过去我常把他们两个人划作一个典型,如今我发觉她们是根本不同的。梅瀛子是自动的走到这样的生活,白苹则是被动的走到这样的生活;前者则是靠这样的生活发扬她的光辉,后者则是勉强在这样生活里消磨自己的光辉。所以梅瀛子的生活在虚荣灿烂中扩大,白苹则在热闹繁华中深化,不知你以为我的话对吗?
“在你的病中,我想她们常常会来看你,也会常常送鲜花给你的,这情景我可以设想,白的病榻,白的空气,清静的世界,美丽的宇宙,我于是羡慕也且妒嫉,觉得我刚才为你的祈祷也是多余的了。
“刚才的月色很好,我在海边;那面山庄严得如巴哈的情操,海伟大得如贝多芬的想象,那月色则如孟德尔仲的温和柔美,我体验到任何音乐家的心灵都是大自然的脉搏。我两手插在大衣里在沙滩上对天高歌,歌声未终时,我手触到了我袋中母亲的来信,于是我想到了你,我就静立在海滩上,俯首闭目为你的健康祈祷。我希望这祈祷已从美妙月光的波动而传到天庭,又从这美妙的月光流泻到你的心头。今天是一月四号,我希望你往回忆里寻觅这日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