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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喧哗与骚动-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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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光在头顶上疾驰,那些昏暗的窗子明亮了一阵之后又退回到阴森森的昏暗里去。外面路上有一辆汽车驶过,在沙地上费劲地挣扎着前进,声音逐渐消失。迪尔西背脊挺得笔直地坐着,一只手按在班的膝盖上。两颗泪珠顺着凹陷的脸颊往下流,在牺牲、克已和时光所造成的千百个反光的皱折里进进出。 
  〃弟兄们,〃牧师用嘶哑的耳语说道,身体一动不动。 
  ①《圣经·新约》中把耶稣称为〃上帝的羔羊〃;并认为可用〃羔羊的血〃把人的罪恶涤洗干净。 
  〃是的,耶稣。〃那个女人的声音喊道,不过已经压低一些了。 
  〃弟兄们,姐妹们!〃牧师的嗓子又响了起来,这回用的是中音喇叭的声音,他把手臂从讲台上挪开,站得笔直,举起了双手。〃我把羔羊鲜血的事迹铭记在心!〃会众没有注意他的口音与语调是从什么时候变成黑人的,不过,他的声音把他们摄住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在座位上轻轻地摇晃起来。 
  〃漫长。寒冷的岁月——哦,我告诉你们,弟兄们,漫长、寒冷的岁月——我见到了光明,我见到了神谕,可怜的罪人啊!它们穿过了埃及,那一辆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一代又一代。以前的富人,而今安在,弟兄们啊?过去的穷人,而今又安在,姐妹们啊?哦,我告诉你们,漫长。寒冷的岁月流逝了,如果你们没有救命的牛乳和甘露,那将如何呢!〃 
  〃是的,耶稣!〃 
  〃我告诉你们,弟兄们,我也要告诉你们,姐妹们,这样的一天总会来临的。可怜的罪人说:让我躺在主的身边吧,让我放下我沉重的负担吧。到那时,耶稣又会怎么说呢?弟兄们啊?姐妹们啊?你们把羔羊鲜血的事迹铭记在心了吗?因为我并不想使天堂承受过重的负担!〃 
  他在外套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脸。会众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片低沉的呻吟:〃(口母)——————:〃那个女人又在叫了:〃是的,耶稣啊!耶稣!〃 
  〃弟兄们!你们看看坐在那儿的那些小孩子。耶稣有一度也是这副模样的。他的妈咪经受了荣耀与痛苦。也许,有时候,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她抱着耶稣,天使们唱着歌催他入眠;也许她朝外面张望,看见罗马的巡警在门前经过。〃他一面擦脸,一面踩着重重的步子走来走去。〃听我说,弟兄们!我看见了那一天。玛丽亚坐在门口,膝头上躺着耶稣,小时候的耶稣。就跟坐在那边的小孩子一样,是小时候的耶稣。我听见天使们歌唱和平,歌唱荣耀;我看见闺上了的眼睛,看见玛丽亚跳起身来,看见那兵士的脸,他在说:我们要系人!我们要杀人!我们要杀死你的小耶稣!我听见了这可怜的妈咪的哭泣声和哀诉声,因为她得不到主的拯救,主的神谕!〃 
  〃(口母)————————…!耶稣啊!小耶稣啊!〃这时,另一个声音尖厉地喊道: 
  〃我看见了,耶稣啊!哦,我看见了!〃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光是声音,没有词句,就象是从水里冒出来的气泡似的。 
  〃我看见了,弟兄们!我看见这景象了!看见这令人震惊、令人昏聩的景象了!我见到了髑髅地①,那儿有圣树,看见了小偷、强盗和最最卑鄙下流的人;我听见了那些大话,那些狂言:如果你是耶稣,干吗不把十字架扛起来走呀!我听见妇人们在哭泣和夜间的哀悼声;我听见了啜泣声、号哭声,听见上帝把脸掉过去说:他们真的杀死了耶稣;他们真的杀死了我的儿子!〃 
  〃(口母)————————!耶稣啊!我看见了,耶稣啊!〃 
  〃盲目的罪人啊!弟兄们,我告诉你们;姐妹们,我对你们说,当上帝掉过他那无所不能的脸去时,他说:我不想使天堂承受过重的负担!我可以看见鳏居的上帝关上了他的门;我看见洪水在天地间泛滥;我看见一代又一代始终存在的黑暗与死亡。接下去呢,看啊!弟兄们!是的,弟兄们!我看见了什么呢?我看见了什么,罪人们啊?我看见了复活和光明;看见温顺的耶稣说:正是因为他们杀死了我,你们才能复活;我死去,为的是使看见辣相憎奇违的人永远不死。弟兄们啊,弟兄们!我见到了末日的霹雳,也听见了金色的号角欢响了天国至福的音调,那些铭记羔羊鲜血的事迹的死者纷纷复活。〃 
  ①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 
  在会众的声浪与举起的手的树林当中,班坐着,心醉神迷地瞪大着他那双温柔的蓝眼睛。迪尔西在他旁边坐得笔直,呆呆地安静地哭泣着,心里还在为人们记忆中的蒜羊的受难与鲜血难过。 
  一直到他们走在中午明亮的阳光下,走在沙砾面的土路上,分散的会众形成一个个小圈子在轻松地聊天时,迪尔西还在哭泣,无心参加别人的聊天。 
  〃他真是一个顶呱呱的牧师,我的天!他起先好象不怎么起眼,可是后来真够味儿!〃 
  〃他看见了权柄和荣耀。〃 
  〃是的,一点不错。他真看见了。面对着面亲眼看见了。〃 
  迪尔西没有出声,泪水顺着凹陷、迂回的渠道往下流淌,她脸上的肌肉却连颤动都不颤动一下包她昂起了头走着,甚至也不设法去擦干眼泪。 
  〃您这是干吗,妈咪?〃弗洛尼说。〃这么多人都在瞧着您。我们快要走到有白人的地段了。〃 
  〃我看见了初,也看见了终①,〃迪尔西说。〃你不要管我。〃 
  〃什么初什么终的?〃弗洛尼说。〃 
  〃你别管。〃迪尔西说。〃我原先看见了开初,现在我看见了终结。〃 
  ①参见《圣经·启示录》第二十二章第十三节:〃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可是,在她们来到大街之前,她还是停住了脚步,撩起裙子,用最外面那条衬裙的裾边擦干自己的眼泪。接着他们继续往前走。班践瞒珊珊地走在迪尔西的身边,望着勒斯特在前面做出种种怪模样,活象一只傻笨的大狗在看着一只机伶的小狗。勒斯特一只手拿着伞,那顶新草帽斜戴在头上,在太阳光底下显得狠相毕露。他们来到家门口,拐了进去。班马上又呜咽起来了。有一阵子,他们都朝车道尽头的大宅望去,这幢房子方方正正的,已经好久没有上漆粉刷,有柱廊的门面摇摇欲坠。 
  〃今儿个大宅子里出了什么事啦?〃弗洛尼说。〃反正是出事了。〃 
  〃没出什么事。〃迪尔西说。〃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白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操心。〃 
  〃反正是出了事,〃弗洛尼说。〃今儿一大早我就听见他①在哼哼。当然,这一点也不于我的事。〃 
  〃我可知道是什么事儿,〃勒斯特说。 
  〃你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迪尔西说。〃你没听见弗洛尼刚说过这跟你一点也不相干吗?你把班吉带到后院去,别让他闹,等我准备好午饭就叫你。〃 
  〃我可知道昆丁小姐在哪儿,〃勒斯特说。 
  〃那你就给我闭嘴,〃迪尔西说。〃什么时候昆丁需要你的忠告,我会通知你的。现在你们快给我走,到后院玩儿去。〃 
  〃您难道不知道他们在牧场上一开始打球,情形会怎么样吗?〃 
  〃他们一时半刻还不会开始呢。到那时,T·P·就会回来带他去坐马车了。来,把那顶新帽子摘下来交给我。〃 
  ①指班吉。
  勒斯特把帽子给了她,然后和班穿过后院。班还在哼哼,只是声音不算大。迪尔西和弗洛尼走进小木屋去,过了一会儿迪尔西出来了,又穿上了那件褪色的印花布裙子,她走进厨房。炉火已经熄灭了。整幢房子没有一点声音。她系上围裙,朝楼上走去。哪儿都没有一点声音。昆丁的房间还和他们离开时一个样。她走进去,捡起内衣,把长统袜塞口到拍展里,关严抽屉。康普生太太的房门关着。迪尔西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倾听着。接着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里一股浓烈的樟脑气味。百叶窗关着,房间里半明半暗的,那张床也隐没在昏暗中,所以起先她还以为康普生太太睡着了呢。她正要关上门,床上的那位开口了。 
  〃嗯?〃她说,〃是谁呀?〃 
  〃是我,〃迪尔西说。〃您需要什么吗?〃 
  康普生太太没有回答。她的头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杰生在哪儿呢?〃 
  〃他还没回来呢,〃迪尔西说。〃您需要什么吗?〃 
  康普生太太一声也不吭。象许多冷漠、虚弱的人一样,当她终于面临一场不可逆转的灾祸时,她倒总能从某个地方挖掘出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一股力量。在现在的情况下,她的力量来自对那个真相尚未大白的事件的一个不可动摇的信念。 
  〃哦,〃她终于开口了,〃你找到那样东西了码?〃 
  〃找到啥?您说的是啥?〃 
  〃字条。至少她应该考虑得周到一些,给我们留下一张字条的吧。连昆丁①也是留了的。〃 
  ①指她的大儿子。 
  〃您说的是什么呀?〃迪尔西说,〃您不知道她什么事也没有吗?〃我敢打赌,不到天黑她就会从这个门里走进来。〃 
  〃胡说八道,〃康普生太太说,〃这种事情是遗传的。有什么样的舅舅,就有什么样的外甥女。或者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不知过她象谁更加不好,都好象是不在乎了。〃 
  〃您老是这么说又有什么意思呢?〃迪尔西说。〃再说她又何必想不开要走那样一条路呢?〃 
  〃也不知道,昆丁当时那样做又有什么理由呢?他究竟有什么必要呢?不可能光是为了嘲弄我、伤我的心吧。这种事常是上帝不容的,不管谁当上帝也好。我是个大家闺秀。人家看到我的子孙这么样也许不会相信,可是我的确是的。〃 
  〃您就等着瞧吧,〃迪尔西说。〃天一黑她准回到家里来,乖乖的在她那张床上躺下,〃康普生太太不说话了。那块浸透了樟脑的布镇在她的前额上。那件黑睡袍横撂在床脚处,迪尔西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把上。 
  〃好吧,〃康谷生太太说。〃你还有什么事?你要给杰生和班吉明弄点午饭,还是就此算了?〃 
  〃杰生还没回来,〃迪尔西说。〃我是要做午饭的。您真的什么也不要啦?您的热水袋还热吗?〃 
  〃就把我的《圣经》拿给我吧。〃 
  〃我今儿早上出去以前就拿给您了。〃 
  〃你是放在床沿上的。它还能老在那儿不掉下去吗?〃 
  迪西穿过房间来到床边、在床底下阴影星摸了摸,找到了那本封面合扑在地上的《圣经》。她抚平了窝了角的书页,把那本书放回到床上。康普生太太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她的头发和枕头的颜色是一样的,她的头给浸了药水的布包着,看上去很象一个在祈祷的老尼。〃别再放在那儿了,〃她说,眼睛仍然没有睁开。〃你早先就是放在那儿的,你要我爬下床把它捡起来不成?〃 
  迪尔西伸手越过她的身体,把那本书放在另一边宽阔些的床沿上,〃您看不出,没法读呀,〃她说。一要不要我把百叶窗拉开一些?〃 
  〃不要。让它去得了,你去给杰生弄点吃的吧,〃 
  迪尔西走出去了。她关上门,回到厨房里。炉子几乎是冷的。她站在那儿时,碗柜上面的挂钟敲响了十下,〃一点了,〃她说出声来。〃杰生还没回来。我看见了初,也看见了终,〃她说,一面看着那冰凉的炉灶,〃我看见了初,也看见了终。〃她在桌子上放了一些冷食。她走来走去,嘴里唱着一支赞美诗。整个曲调她唱的都是头两句的歌词。她摆好饭食,便走到门回去叫勒斯特,过了一会儿,勒斯特和班进来了。班还在轻轻地哼着,仿佛是哼给自己听似的。 
  〃他一刻儿也不停,〃勒斯特说。 
  〃你们都先吃吧,〃迪尔西说。〃杰生不会回来吃午饭了。〃他们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班自己吃干的东西完全不成问题,但是,虽然这会儿在他面前的都是冷的饭食,迪尔西还是在他下巴底下系了一块布。他和勒斯特吃了起来。迪尔西在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反复地唱她记得的那两句赞美诗。〃你们尽管吃吧,〃她说,〃杰生不会回来了。〃 
  杰生这时候正在二十英里以外的地方。早上,他出了家门,便飞快地往镇上驰去,一路上超越了去做礼拜的缓慢行进的人群,超越了断续刮来的风中夹带着的专横的钟声。他穿过空荡荡的广场,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街,汽车进来后小街陡然变得更加闻寂了。他在一幢木框架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下车沿着两边栽了花的小道向门廊走去。 
  纱门里有人在讲话。他正要举手敲门,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便把手缩了回来。接着一个穿黑呢裤和无领硬胸白衬衫的大个子走出来把门打开。这人有一头又粗又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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