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杂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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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跟着跑来了,大家都狼狈不堪,血淋淋地撞门而入,给我的嫂嫂和看护都吓得要
死,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记得有顾淑型、钱端升在内。)我嫂嫂告诉我:
并且有些人就到我诊室内去拿起药棉、纱布等就用起来了,看护叫着来帮忙,他们
也不听,打长途电话到清华园。我和元任坐车进城,到了西直门,而城门又不开了。
因为他们恐怕清华学校再有更多的人加人请愿。第二天一大早,我一个人进城,到
诊所门口一看,还有一个巡警站在那里问我是何人,不准进去。我说这是我自己的
诊所,如何不准我进去。他说你为何窝藏匪人,你是不是也在内起事的人?我真气
得不得了,我回答他说教育界的人对国家利害关系的请愿,怎么是匪人?我若在内
为何才从城外跑来,青红皂白不分还做巡警吗?我打门进去看见诊所屋内乱得一塌
糊涂,血布一地到处都有,顾和钱两个人还未走,脸色还是苍白的,钱还可以说话,
而顾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以后说因为他们站在前面听见里面上头叫放实枪的,
他们就关照学生后退,但是来不及了。他们五、六人往里面一退,所以没正式受伤,
只是惊吓和气得失魂落魄而已。我给顾送回西河沿他姐姐处,我和钱就回清华园了。
以后接二连三地警察来查而又问到“数人会”的事是何意义,为何要组织这个会,
更觉得办生产限制是暗暗减少人口,那是大逆不道的事(没想到退后三十五年才起
头知道这个是重要的问题),有种种麻烦。元任和适之商量,适之就请我们吃饭,
他们劝我还是给诊所关了吧。我很气地说这种政府,人民还能办事?还能改良?梦
麟和还有几个人大笑说革命这么多年还未成功呢,我们大家要做的事还很多,也不
知道要经过多少困难,赵太太不要灰心,仍努力前进。我回他们我私人的力量有限,
以后只可随着大家进行了。所以那次以后,我就没想到再开私人医院了,而个人也
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做。
这次风潮以后,刘半农做了一个歌,元任作的曲,歌名叫《呜呼三月一十八》,
现在把它附在下面:
呜呼三月一十八
北京杀人如乱麻
民贼大肆毒辣手
天半黄尘飞雪花
晚来城郭啼寒鸦
悲风带雪吹呀呀
地流赤血成血花
死者血中躺
伤者血中爬
呜呼三月一十八
北京杀人如乱麻
呜呼三月一十八
北京杀人如乱麻
养官本是为卫国
谁知化作豺与蛇
高标贱价卖中华
甘拜异种做爹妈
愿枭其首籍其家
死者亦已矣
生者肯放他?
呜呼三月一十八
北京杀人如乱麻
有时我虽然在清华园里帮旧制学生们排戏、化装、导演什么的玩玩,但是不是
常有的事。当中有几次最好玩的是演《最后五分钟》一戏,第一次是梁秩章扮女主
角,第二次再演,他不知和谁闹了蹩扭,临时不干了,王慎名来代替,王的说话非
常好,但是他长得是一个道地的男像,上脸吊角的特别高,嘴又太大下一点,我只
好用墨给他吊角涂上,嘴如何办法呢?我给他用胭脂打下一点、深一点,口唇擦口
红只擦中间,在台上还好看,可是下台一看,真可笑。过后他们还送了我一个花篮
;我简直笑得都不能上台去接受了,好容易给脸板起来一下,可是到台上后就大笑
不止,连台下人都听见了不知何事。
元任知道我爱动,看我闹得太多了,他正好要到南边去调查方言,就打算给我
也带到南边去玩。十六年十月十号动身,同梅月涵先生、唐擘黄夫妇一同到苏、常、
杭州到处玩了两个月。到苏州我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感觉,是我以前从不知道的。到
苏州玩天平山坐一段洋车或船到近山以后,需走路或坐椅轿,那些抬轿的都是二十
多到四十岁的女人,还没有到下车或下船以前一里半里的时候,这些女人就在路边
等着,看见客人来了,就跟着车或船在岸上跑着说价钱,等到一下车或船,路旁椅
轿就靠着,同时有绣花的绷子架在一边放着,若是有了生意就停止绣花去抬轿,若
是价钱说不好或没有客人来,她们就坐下来绣花,真是意想不到的那种出力的事和
这些细工会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具有的。若是价钱说好了,客人坐上去,他们两个女
人抬着就走,若是人分量重的,就三个女人轮班地换着抬,翻山过岭走得快得不得
了。我们去的那一天还有一个女人正喂小孩子的奶,没有等吃完,就给小孩抱在怀
里用一根腰布捆在衣内抱着,一面抬轿一面喂奶,我叫她喂完了再走,她说那样耽
搁时间了,快去快回来也许还可以多赶一班生意呢!并且小孩放在家内也无人看守。
我当时想这样女人真是才配说平等呢!也真应该有平等权享受。可是事实还是不这
样,因为她的丈夫有的好吃懒做,还须给女人养他们不算,更要时常打骂呢。那天
我们同时有几位男人和丁绪贤太太陈淑一同去的,我笑他们,我说你们男人们笑着
让女人来抬,你们不难为情吗?他们说我们不坐她们没有生意。当时他们真觉得这
些女人可怜,叫她们停下来,让客人们自己走走,这些女轿夫还不肯,怕客人觉得
她们抬得不好,就跑得更快点。中国乡下的女人真有本事,江浙一带种田的都是男
女一同做工的。广西女人也是什么重事都做,所以人家娶了一个媳妇进门,就是家
里多了一个工人。当时生产后只三天就出来照样做事。(我听见过一个故事,有一
家每年总是由媳妇挑一担饭菜送到田里给丈夫等吃,一天送迟了,丈夫就拿扁担打
她。她哭着说因为我在家生了个孩子,要洗弄的,所以来迟了。可想中国老式的女
人也是里外粗细都来的。)
苏州的吃食和甜点心是中国最好的,你不要看他的铺子小,东西是可出不尽的。
小饭馆的菜也是好得不得了。还有街道窄,人家住的房子,围墙高得不得了,外面
粉刷黑的,你到了那儿一点不觉得好,可是你一走进大门就是别有一个天地了。大
厅堂、书房、楼房、花园、花厅等等又大又好看,香花草木、假山一切都包在里面,
屋内的家具都是一堂一堂地花样不同,用红本做的,嵌大理石。夏天珠帘挂着,如
早上加席套子。妇女们穿戴也比别省人讲究,终日打扮好了和出门做客一样,所以
中国有句俗语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书房内总是古书满架,就是子孙不大念
书,可是祖上留下来的不到家败不卖的,名人字画,也是尽力收藏,这是一个风俗,
就是小家也都是文质彬彬的。所以那次日本人进苏州,由他们的领事(因平日往来
都知道了)带人按家点东西收了几船去了,光是红木家具和字画书籍闻说装了五军
舰去了。现在你到日本去还可以看见他们很多苏州的红木家具在人家里和市面上卖
呢。还有外国用的纸牌在苏州他们也用象牙刻起来做成纸牌一样,可以放在桌上一
只手打一只手还可以做别的。苏州的中国牌向来也最出名的,别的象牙东西也好,
总归一句,吃玩都好,人也风流。
玩了几天,元任、我、梅月涵、唐擘黄夫妇我们几个人又到常州了。这是我们
结婚后元任第一次回家乡的。他的伯母本打算我们这次回家又要大请客,但是我们
事先写信去声明我们不愿再做新人样的受人招待。(因为中国的老规矩不管你做了
十年二十年的媳妇,若是没到过婆家,第一次进门都要照新人招待的,拜家堂(就
是拜祖先)和夫家的家族亲友会面。)我们又说,若一定要大请客我们就不回去了。
所以元任的伯母就不敢请客了,并且我们指定要吃螃蟹,因为阳澄湖的螃蟹最好。
当日元任在南京读书时,到螃蟹季节,特别回家吃螃蟹。梅月涵也喜欢这个,所以
我们商量了点明要吃螃蟹,酒席一概不要。元任伯母早寡,一辈子多半住娘家的,
所以我们就一直到她娘家的府上去。当天晚上每人吃了七八只,五个人吃了三十元
的螃蟹,回旅馆天已黑了,根本没看见城里是什么样子。第二天早上定了到元任老
家青果巷那儿去。我和唐太太坐洋车里,元任和梅先生、杨时逢、唐先生走路。元
任推着车子在街上跑,大家都像看把戏似的。一路觉得好玩极了,坐在洋车上觉得
两只手都可以抓着两边店铺的招牌似的。元任对我说着玩:“我来做常州的县知事
好不好?”我说,我可不要做这个小县的县长太太(其实常州原是府城,武进是一
个富县)。城里有河,多少小船来来去去的,像维纳思的内河一样。到也没有等人
通知,我们就一直进去了。我们初到就这样起哄闹,元任家的房子是从曾祖手上盖
的,三房下来因元任祖父这一房人少,所以住在最后进的平房。这个房子除大厅和
书房以外都是走马楼(走马楼就是四围都是楼房中间有天井的)。门窗等比我们家
的房子老式多了。没有玻璃都是用“明瓦”(就是蛤蜊壳做的),当然要比玻璃的
亮光差多了。大厅旁边有一棵大香椽树,我们就打了一大些下来带了玩。梅先生不
知道是不能吃的,咬了一口,给嘴都缩成一道,我们大笑得不得了,说乡下人进城
了。元任的伯母们对我们无法讲规矩,只好拿我们当外国人看待。又给元任父母住
的楼上开开来,里面的东西堆到屋顶了,多年也没有人动。我们就叫了两个粗工人,
全给搬出来看,我们要的拿出来带回北京。但是我们在乎的和他们不同,元任只找
书画、祖父父亲和他自己从前写的东西和照相,我就喜欢拿箱子,因为十六口大红
描金的福建皮箱装呢和皮衣真好。那种箱子关起来和罐头一样,里面的东西从来不
生虫或坏的。放点樟脑,数年不坏,比现在的大铁箱好得多。
我就想给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装了元任的杂物带了走。岂知一打开来全是绸缎、
衣服、绣货和皮货,有些衣服还是他母亲陪嫁时用红绿线钉好未打开过的呢!中国
向来的习惯有钱人家女儿,嫁时不管用得了用不了那么些,和将来流行不流行,但
是一定要做四季的衣服,每季多少套,床帐被褥等多少套,一辈子用不完的。给子
孙留下算是家产,珠宝金钱也是如此,因为女孩子除嫁时给的,以后的遗产不分给
女儿的,所以赔多少,要多少,总在这个时候要。元任的外祖父做过好多省府台,
对于这个小女儿又爱,所以常常带东西给她。夫妇两人只三十二岁都死了,所以东
西不知留下多少来都没有用过的。元任无弟兄姊妹,他的父母在他十三岁那年差不
多一阵死的,所有的东西,他的伯母和堂妹们都给他封起来了,等他结婚后交给他,
哪知我们这两个不成器的人不在乎这些。我们一共在常州待了三天,带回十六只箱
子,还从当铺里拿出两口大皮箱,内有二百十六件皮货。可惜现在只存了三只小的
箱子和五件皮衣了,其余的都随着我们的房子在南京给日本人烧了。
以后又到杭州,住西湖饭店。元任和他的助手们去各处找方言的材料,我和唐
先生太太、梅先生、我的一个堂房五妹就终日在西湖上玩,爬山并吃庙里的素酒席。
那个新鲜笋子看他们在地下挖出来的。他们的找法是看哪一块土有裂痕,就知道里
面有笋,用一个锹锹起,里面真有一个淡黄色的笋出来。去了衣子,白得像一个玉
笋样,真好看,都舍不得吃它,但是以后吃起来又嫩、又鲜得不得了,一种清香味
(完全不是像在外国吃的那种罐头笋)。我们又在湖中孤山上饭馆内吃生虾,就是
给虾洗净了,个个都要活的,放好作料,放在碟内,因为跳的缘故,用个碗盖在上
面,拿到桌上来,吃时用筷子搛一个出来放在嘴里,自己用牙齿夹着一挤,肉就出
来了还在嘴里跳。不会吃的人拿不出肉来。杭州是出绸子的,我们又到各小工厂里
去看,他们第一步洗丝绵,这种是活的蚕蛾,把茧子咬破出来的。先用热水煮了,
用一个竹圈给茧子一个一个绷大了,往上一套渐渐就成功一片丝绵,拿它做绵袄比
皮都轻暖。第二看他们抽丝好的织缎子,次的织各种绸子,再次的或头上有小疙瘩
的,就织成绵绸(就是外国人最喜欢的生丝绵绸)。在江浙方面穷人都穿这种绵绸,
比布还结实,又可以染各种颜色印花,只可惜织的口面太窄,做衣服费得太多,因
为他们是用土机手织的,将来改良自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