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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秋天死于冬季-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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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突然觉得她和西江的这幅画面一定是非常滑稽的,就像,爱德华·马奈的一幅画。《草地上的午餐》。一个裸体女人和两个着装男人坐在树下的草地上。那本来应该是两个空间发生的事情,却被马奈活生生地拼接在了一起。就如同,青冈和西江的这种可笑的拼接。那么,难道她和西江也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吗? 
    青冈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了。于是她开始一件一件地穿上自己的衣服。内裤乳罩衬衣还有长裤甚至丝巾,她要遮盖住身体的所有部分,一丝不露的。她这样做着。却没有来自任何方面的任何阻拦。青冈勃然大怒。 
    而西江却始终冷冰冰地看着她。任凭一个疯狂的女人脱脱穿穿,做一切她想要做的可怜并且可卑的事。 
    然后青冈说她曾用同样的方法战胜了一个坚定的红卫兵战士。 
    你是说在“文革”中? 
    青冈说她之所以要诱惑那个英俊的红卫兵战士仅仅是为了他能让她看一眼“牛棚”中的父亲。当然那个负责看守父亲的红卫兵是无辜的,是被我拖下水的就像你现在。他很纯正意志坚定对我没有一丝邪念。只是那时候我已一无所有,没有了家,甚至连母亲也没有了,所以只剩下这个青春的身体可以奉献了。只是,当时的那个正在发育的身体是僵硬的没有弹性的更不会有性感。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必须要那样做,如果不那样就是对父亲的不孝。是的青冈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那么强烈的想要看到父亲依赖父亲的愿望。所以对所有能够帮 助她实现愿望的人她都只能报答。于是她迅速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那是午夜。昏暗的灯光。她看到当那个红卫兵看到了她的身体,他竟然周身都在颤抖。她就那么让他感动?或者痛心难过?青冈说她记得她是怎样将那个红卫兵的手臂抬起来放在了自己的乳房上…… 
    那么后来呢? 
    后来那个红卫兵就自杀了。 
    自杀?就为了你? 
    不,是为他自己。因为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那么你见到了你父亲? 
    当然。只是父亲后来被关进了监狱。我很多年都没有能再见到他,甚至杳无音讯,直到,后来,你也见到了他。 
    那么……你想念他? 
    我父亲? 
    不,那个红卫兵? 
    他也像你一样有着深刻的罪恶感。尽管他的信念是错误的,但他是个高尚的人。打砸抢让他感到罪恶,但他以为那是一种正义。但一个女孩子用她的身体来交换对父亲的思念,他就再也不能忍受了。 
    我是说,你们…… 
    我知道你是想知道我们做了什么。没有。至少当时没有。就像我们现在,他只是摸了我的乳房。那么轻轻的一个碰触。甚至,连碰都没有碰到,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想要碰触的动作。然后就停止了。那么浅尝辄止的,却令人窒息的。接下来,他就转身为我打开了通向父亲“牛棚”的门。 
    仅仅是一个企图触摸的动作? 
    是的。我说过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是我却已经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为什么?于是他哭。一个坚定的战士。在昏暗中的压抑的兽性的喊叫,但我宁可将那暗藏于心的吼叫当做一种对人性的呼唤,一种对人性灭绝的可怜的悲鸣。 
    你爱他? 
    他内心的痛苦和矛盾比你强烈得多,甚至是致命的。你无非是在堕落和良知间犹豫徘徊,而他呢?却是在正义信仰和反动背叛之间反复掂量。他究竟该作出怎样的选择呢?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一个人既拥有坚强的意志,又无限地悲天悯人。一个善良的人怎么能去杀人放火呢?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就闻到了一种气味。那种慢慢洇出来的一种我从来没闻过的难闻的气味,那种男人的气味…… 
    青冈继续穿她的衣服。但是她已经动作缓慢。仿佛寄希望于有人能站出来阻止她。 
    青冈知道事实上她已经作出了自己的决定,那就是她只能永远离开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了 。 
    青冈说其实这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本来就是计划中的。我们分手吧。 
    然而这一次西江却突然抓住了青冈的手臂。他问她,每一次你都是用这样的方式诱惑男人吗? 
    青冈甩掉西江的手。她说我心里的疼只有自己知道。 
    西江开始撕扯已经被穿戴整齐的青冈的衣服。他一边撕扯一边咒骂,你这个婊子不仅厚颜无耻,你还是个强盗。 
    是的,青冈说,你放开我。是的我就是要掠夺你不单单是你的肉体还有你的心。不过那已经是过去时了。我放弃。我觉得没有意思了。 
    你的知识分子的家庭就是这样塑造你的吗? 
    青冈抬起手臂狠狠打了西江一个耳光。 
    西江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冈。 
    青冈转身离去。 
    是的我干吗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婚姻就放弃自己?是的我也许不该错过希望不该与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失之交臂。 
    青冈在踌躇间停住了脚步。然后居高临下地转过头,你说我是“东西”? 
    尽管,我至今不了解你,可能一生都不能真正了解你。 
    后来证明西江当时的感觉并没有错。他确实始终都没有能真正了解青冈,但这却并不妨碍他毕生都在深深地爱着她。 
    那么那些一见钟情的关系呢?是否真正了解与爱情没关系。谁能在一见钟情的时候就了解了对方?陌生人之间难道就不能开始相爱吗? 
    青冈说完这些还是决绝而去。 
    这一次,是西江追了上去,然后把青冈紧紧抱在怀中。 
    然后西江开始重复青冈刚才做过的那些动作。一件一件地把青冈的衣服再度扒光。这时候西江已经不再犹豫。他的身体也因为他决心放纵的欲望而激情澎湃。而青冈在西江的激情中却故意显得矜持。她在西江想把那些阻隔着他们身体的衣服尽快脱下来的时候,袖手旁观。青冈甚至躲闪着挣扎着,那种处心积虑的欲擒故纵。后来西江甚至没解开挂钩就把青冈的乳罩凶狠地撕扯下来!伴随着青冈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青冈的乳房上立刻现出两道血痕。 
    是的,西江被这个血淋淋的景象吓坏了。他再一次束手无策,只是捧着青冈的乳房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受伤的青冈却并没有指责西江。疼痛反而让她兴奋了起来。她说我宁可为你流血我的生命都是你的。只要你需要,就拿去好了,那所有的一切。看哪,当年我就是这样站在那个红卫兵面前的。然后跪下来。请求他。说,只要能让我见到我的父亲…… 
    那一刻西江其实并不相信青冈的故事。他认为那个红卫兵纯粹子虚乌有,是青冈故意编出来诱惑他并且陷害他的。那个假想敌。青冈如愿以偿,但付出的代价却是西江后来不再相信她。他认为任何真实一旦经过话语的修饰就失去了它严格的真实性。他尤其认为青冈说出的话都是谎言都是用来欺世盗名的。但是他也知道青冈只能如此。因为青冈一旦丧失了这种编造谎言的能力她也就不是作家了。 
    是的,西江怜惜地把青冈的身体紧紧地搂在胸前。他知道青冈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僵硬的小姑娘了。如今他怀中的这个女人是那么丰满而柔软,周身散发着女人强烈的欲望的气息,他为什么不能拥有她? 
    西江想他当然不会重演当年红卫兵战士的那场悲剧。他不会自杀,更不会从此杳无音讯。他不会那么傻地只是碰一下青冈的乳房,他要把青冈整个的身体融化,他要让青冈成为他自己,成为,他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那样他们就永远都不能分开了。是的,他不会放过这个真实而美丽的身体。既然她那么执著地找到了他。他怎么能拒绝一个如此完美的女人呢?他需要她,就如同,青冈也是那么顽强地需要着他。 
    然后他们就在彼此的生命的需要中、在陌生的感觉中,做爱。 
    唯有做爱。唯有做爱西江觉得才是他对那个曾经的红卫兵小将最大的挑战和蔑视。如今是他拥有了这个女人拥有了她的性感和美丽。这就意味着他已经战胜了那个可笑的红卫兵。那时候西江并不知道青冈的那个所谓的红卫兵其实还活着,并且就活在他们生活的阴影中。就那样远远近近地伴随着,未来那漫无尽头的岁月。 
    唯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青冈和西江的故事终于没有不了了之。   
第十三章:谁让梦想变得低沉   
    太阳很难穿过那片很浓的云。那是青冈在窗外看到的一种悲哀的景象。即或能有一丝的穿透,让太阳的光线变得些微的明亮,那也是因为云层本身在那一刻的稀薄。 
    那样的一天就那样被厚厚的云团压迫着。那世间万事万物的,徒然的晦暗。 
    青冈说,那些没有真正经历过“文革”苦难的人,是不会理解“不笑”或者“不能笑”进而“不敢笑”的含义的。 
    青冈说起这些的时候,就盘腿坐在沙发上,喝一杯很浓的咖啡。那是在西江的房间。她抽着烟。听刚刚回来的西江讲外省这次昆德拉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诸多见闻。 
    这大概是他们夫妻唯一能够彼此沟通的时刻了。于是在西江连篇累牍的汇报中,青冈很快便谙知了会议中的一切,那些饱学之士浅薄的表演,甚至会议上难免的那些卿卿我我逢场作戏。没有办法,如今这个世界上谁都在表演。青冈不知道人们是为了表现自己,还是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这些表演有按照规则的,有干脆天马行空的,还有纯粹是为了作秀而作态的。因为是表演,于是人们也不去计较。反正只是种种人生的游戏,你演得好还是不好总之就是那么几十年。 
    西江的信息良莠不齐。青冈却自始至终做出很津津有味的样子。毕竟西江刚刚回来正兴致盎然。尽管有些话题西江已经是第N次讲起,但是他在旧话重提的时候竟然还是那么津津乐道。如此明显的重复青冈不知道西江自己是不是也能有所察觉。青冈想,或者西江已经老了,或者那是西江格外钟爱的话题,也或者还有另外的一种可能,那就是西江必须保持对一个话题的持续性热情,因为上课的时候,他不可能无休止地启动新的课题。所以“重复”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职业的需要,所以青冈原谅了西江,并否定了自己对于西江已经衰老的判断。如果西江真的老了为什么还能招来女学生们那么含情脉脉的目光呢?特别是那个风姿绰约的虹。她送西江回家的时候,那难舍难分的神情根本就逃不过青冈洞察一切的眼睛。 
    以青冈对生活质量的挑剔,她本不能容忍西江的喋喋不休。但这一次青冈还是默许了,因为她希望在西江漫无边际的讲述中,寻觅到西江与虹之间的蛛丝马迹。青冈一看见西江回家时那亢奋的样子,就知道在外省的会议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了解西江,知道他尽管能够洁身自好,但一旦有了合适的机宜有了现成的温床,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事实上青冈的明察秋毫仅仅是出于妻子的某种直觉,或者女人的直觉。尽管她并没有真的看到外省的那场暴风雨,也不曾知道突然到来的那一片停电造成的黑暗,但是她就仿佛已经置身其中。 
    此刻,西江就靠在他们的那张大床上。他说他累了。 
    想睡觉了?你才刚刚回家?于是青冈转身出去。 
    我真的很累,一路上…… 
    没有人指责你。青冈已经走到门口。 
    为什么梦想与现实总是分离? 
    戈达尔说,为了获得自由,梦想变得低沉,甚至受到侮辱。 
    你又看戈达尔的电影了?我不在家的时候? 谁让梦想…… 
    反正你也不看。 
    是的,我就是看不懂。不像昆德拉。他是前卫的,有着深刻的思考,但同时又通俗易懂。艺术究竟应该追求什么? 
    我并不想知道。 
    那就不要看了。 
    为什么? 
    晦涩的东西无论你看多少遍都无济于事。 
    但是,看就是积淀。就能够得到。 
    你是在欺骗自己。 
    但否定梦想,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 
    这样的梦想只是概念。或者,一个凶险的陷阱。让你坠落。从此难以解脱。 
    这一刻太阳终于钻出云层。青冈看到了。然而却只是瞬间的照耀。那么微弱的光芒。那是一种顽强的突围,有点像婴儿艰苦卓绝地钻出母亲的阴道,或者,海上日出时,太阳奋力挣脱海水的吸力,那奋然一跳,然后,就喷薄欲出。 
    西江在朦胧的睡意中说起了那个在政治苦难中“笑”与“不笑”的论争。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清醒的话题,但西江依旧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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