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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秋天死于冬季-第16章

小说: 秋天死于冬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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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亮的午夜她等着睡意的降临。她相信这也是天意,自然而然的,你不能强迫生命中的任何的一种存在的状态。她像所有午夜中的女人那样轻轻地躺在丈夫身边。她的身 体紧挨着男人的身体,所以她才能看到男人正在变得花白的头发。当然她从不怀疑教授的魅力,也坚信在他们十几年的生活中,教授从没有停止过他快乐的外遇。很多年前她曾为此而疯狂地和他争吵,但既然如今已经日薄西山,成明日黄花,她也就不再纠缠教授的那些物理激情了。她知道那是必然的。 
    其实这也恰恰是她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因为是她首先打破了她和教授之间性生活的那种和谐与平衡。她曾经为此而烦恼不已。不明白那些小说或者电影(尤其是法国电影)为什么总是讴歌那些年轻的做爱,为什么就没人去表现:当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正在慢慢丧失他的性能力,他的痛苦和悲哀将会是怎样的深邃?他需要怎样的矛盾冲突和心理斗争,他需要以怎样的勇气来承认这个“昨日不再来”的现实? 
    女人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不想再要身边的这个男人了。是因为太熟悉了?因为每天在一起?因为没有了新鲜感没有了刺激?还是因为她自己的生理机能没有了?她已经行将就木?是的她从此一点愿望都没有。更不要说原先的那种激情。面对教授姗姗来迟的衰老,她只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抵挡并推托着…… 
    是的她已经没有了那种物理的激情。 
    但是她不想和自己的丈夫做爱并不等于她不爱他了。她甚至更爱他,那种平和的爱,亲人一般的爱。她从没有把教授看做她的父亲或者哥哥。在她和教授的关系中,从没有过弗洛伊德那种古怪的血缘成分夹带其中。她总是把人生的角色区分得很严格。父亲就是父亲。丈夫也就是丈夫。她尤其不能理解那些“恋父情结”的女人们。她认为那些女人一定是有着乱伦的倾向,而这是一种很丑恶的倾向,变态的,让人恶心的。而她的丈夫就是她的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亲人,所以是更高意义上的。这种亲人关系的形成以爱情为基础。后来爱情没了,但年深日久的关系已经注定,所以就变成感情了。因为你们是那么熟悉,以至于不会有人能更熟悉了。所以女人不在乎男人的红杏出墙。她是以一种亲人的眼光去理解他的。她知道无论教授怎样移情别恋,最终都不会离开她。因为他们之间的亲人关系是那样紧密,以至于最终谁也走不出对方。 
    然后她的倦意就慢慢来临了。她合上书。甚至立刻就忘记了被她合上的那本书的书名。总之是一本很灰色也很枯燥的被称之为有思想的书。她通常就是靠这类书把她从午夜的明亮带进黎明的黑暗的。那时候她将得以安睡。她一如既往地旋灭台灯。让迷人的光亮慢慢退去。然后自己就沉入了那个可怕的黑暗中,但幸好这时候,窗外的远方已经开启了太阳 的霞光。 
    她正在慢慢坠入睡眠的深渊。突然的被惊醒是毫无原因的。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惊扰。是她自己惊醒了她自己。后来她才知道,是她的神经突然醒来,于是也就惊醒了她并不深沉的梦境。这样的被自己惊醒已经很久了。 
    她醒来,并莫名其妙地立刻就想到了托马斯,想到了托马斯这个男人的种种的好。她想她如果遇到了托马斯,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一个小说中的人物?她觉得托马斯不是个随便的男人,而是个庄严的悲剧性的人物。而她就是经不得这种悲剧性的男人的不幸。她会为他们而痛苦,甚至为他们而哭泣。她觉得女人的悲剧是可以接受的,甚至天经地义 。但是男人就不同了。他们原本有那么坚强的意志和力量。如果连意志和力量都不能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他们就更是让人同情了。在她的心中曾有过几个托马斯这样的人物令她断肠,譬如雨果的冉·阿让。譬如《廊桥遗梦》中的那个摄影师。还譬如杜拉斯的那个中国情人最后在电话中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来到乡村农场的托马斯好像再没有外遇。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姑娘实在不合他的口味(他只爱城市女人),或者是因为在乡下孤苦无助的特瑞萨更需要他。于是托马斯在此终于实现了他对特瑞萨的忠诚(其实托马斯的灵魂一直是忠诚的,尽管他的身体常常旁生枝节,但那和灵魂无关)。在这里,托马斯除了和特瑞萨在简陋的房子里相依为命,就是每天开着破旧的卡车接送农场工人上下班了。一个有着如此抱负(包括批判他所生存的那个社会的政治)和非凡才华的男人竟沦落至此?特瑞萨怎么看?她为什么要让她爱的这个男人和她一道坠入深渊?她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梦境中的女人于是不得不想到了那个伟大的宋代诗人陆游的词句:冷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尽管托马斯和特瑞萨在那次车祸中双双丧生,但结尾还是温暖的。那就是尽管政治黑暗,但乡村却径自着乡村的朴素和明媚。这就是那些学者关于昆德拉回归“田园牧歌”的阐释。但是,他的这种回归田园的目的和企图,难道就不是他所鄙夷的“媚俗”吗?这种恬静的结尾和好莱坞电影中大团圆的结局,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她听到过丈夫不断提起关于“媚俗”这个概念。但是她觉得,在“媚俗”的问题上,昆德拉似乎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在他看来,任何他所不赞成的社会现象,都将是一种“媚俗”。所以昆德拉的“媚俗”将是无限宽泛的,甚至是为我所用的。 
    教授更痴迷于昆德拉的政治立场。所以他一直认为,那些以遭受政治迫害为资本甚至为荣耀的捷克人,在昆德拉的眼中,就是一种政治上的向西方民主制度的“媚俗”。或者至少是投其所好。这是最让昆德拉痛恨的一种政治的“媚俗”。 
    可是,民主政治会接受这种“媚”吗? 
    这就是昆德拉为什么不愿意人们把他的小说误读为政治小说的缘故。因为政治通常是有时效性的。政治是新闻。而新闻又是什么呢?一次性消费的餐盒?或者看过之后就可以立即塞进废纸篓的垃圾?这类新闻甚至在制造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了废物。所以昆德拉才说他的小说不是政治,也没有时效性。他只是把捷克的那个特定的政治时代作为了背景。他认为只有在那样的背景之上,才能将人性揭示得更深刻! 
    难道昆德拉小说中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性描写就不“媚俗”吗?而那些恰恰是大众所需要的。或者恰恰是昆德拉小说中的那些性行为,才使得他的作品成为了全世界的畅销书。而人类对于性这种既隐秘又神秘的行为从来是怀着永不衰竭的窥视欲的。也许这也恰好就是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些迂腐的评委们,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把这个奖送给昆德拉的隐衷。他们不想因此而辱没了他们高贵的尊严。 
    也许是因为有人说昆德拉“媚”了性的“俗”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他才会在他的那些性描绘中,又加进去了很多极其严肃的思想和议论。他漫无目的地由此说开去。让他的思想毫无节制地“漫游”在所有的性生活中。后来这种“漫游”甚至成为了他的风格。他本人甚至也认可这种风格,认为把小品文引进小说中的做法是创造性的,他甚至认为这将是文学发展的未来。就这样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无疑这是思维的真实状态。伍尔芙以及她那一代崇尚探索的小说家们早就那样说并且那样做过了。是的那是一种真实的状态,但可惜离小说的原旨越来越远。他的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思维正在损伤着他的故事和情节。而故事和情节才被认为是小说的精髓。于是人们在阅读他的小说的时候没有了流畅感。那些跳荡的思维。不是小说中的人物的,而是昆德拉本人的。人们想要知道的是故事的发展,人物的结局,而不想被那些无穷无尽的所谓智慧塞满。 
    是的,昆德拉是博学的也是有思想的,否则,他就无法提出关于“三十五度纬线以下小说或者南方小说(包括南美、南欧、南亚等等)”这个令人震撼的概念。 
    他认为,之于世界,三十五度纬线以下的小说是一个新的伟大的小说文化。它异乎寻常的现实观念,与超乎于一切真实性规则之上的任意驰骋的想象联系在一起。他还认为尽管这些被热带化处理的小说不再属于欧洲,但它们却是欧洲小说历史、形式,以及精神的某种延续…… 
    她被自己的神经所惊醒。而想到托马斯进而又想到昆德拉,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了起来。她沿着“媚俗”的线索一路想下来。她在黑暗中睁大明亮的眼睛。后来她想得实在不耐烦了,就又重新旋亮台灯,让自己再度成为午夜的女皇。 
    为了能让自己中断关于昆德拉的遐想,她重新打开了那本曾被她无数次合上的《欧洲史》。其实她看欧洲史也是为了印证昆德拉关于欧洲小说史的种种新论。当然她希望昆德拉是对的。她一直以为一个作家能提出如此经典的小说理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当然昆德拉本人也是充满了魅力的。他的硬汉的形象。坚定的棱角。再加上他的那么有力量的表情。 
    难道那一切不是“秀”出来的? 
    显然《欧洲史》是一部催眠的书。看过几页之后,困意便又潜入了她的神经。于是她又一次关掉台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台灯亮着她就会困,而只要关上灯后她又会醒!然后再开灯,再困;再关灯,再醒。这样反反复复。直到她彻底绝望。于是她将黑暗归结为清醒的原因。她是怕黑暗的。所以她清醒。因为黑暗是罪恶的,所以她才会逃离罪恶。这样历尽苦难,她才又困了。很深的睡意。她为此而满怀喜悦。 
    于是她从床背上出溜下来。她躺在自己柔软的枕头上,并且把自己盖得体贴。那是一床很大的被子。大到两个人使用都不会干扰对方。她很快乐。等待着那个睡眠的黑暗的 到来…… 
    也许是这个来之不易的睡眠太让她欣喜了,所以在她转身的时候,她的身体无意间碰到了教授的身体。 
    教授随后说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呓语。女人想这大概就是人类意识松绑后最真实的状态。完全的无意识。那么轻松的。女人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控制意识,以至于丧失了他们的本真。她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文明的罪恶?而文明的伟大就在于,把自然的人变成了社会的人。 
    在最最黑暗的时候她觉出了冷。于是她便本能地抱住身边的男人,把他当做了那个能够取暖的火堆。但是没想到这个本能的求助行为却被熟睡的教授当做了她在向他求爱。于是他问,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睡?然后便转身紧紧抱住了女人的身体。 
    接下来便是她的不顾一切的逃避。但是她知道她的逃跑是有限度的。她就是逃到了尽头也还是在这张埃及女王睡过的床上。于是她只好充分利用这个有限度的逃亡,她说不,我困了。我要睡觉。 
    以同样推搪的话语,她曾经成功地躲避过教授的无数次纠缠。当然教授这样的期望也无可厚非。毕竟她是他的妻子,她有义务和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但教授尊重她。不是尊重她的身体,而是尊重她的思想。正因为教授知道她是个有思想的女性,所以她的愿望才是不可以被轻视,更不可以被侮辱被损害的!教授还知道,一旦她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他们 之间的一切可能就全完了。彻底的化为乌有。分崩离析。而教授,是不想失去这个女人的。 
    教授是在她的呻吟声中占领她的肉体的。而这种占有和人的心灵毫无关系,于是很悲哀。这种感觉昆德拉在他的小说中也涉及到了。特瑞萨为了报复托马斯,和一个陌生人亲近。当她的身体被那个男人脱光,她的嘴唇被那个男人亲吻,当她的灵魂并不想和那个男 人做爱的时候,她的下面却不由自主的潮湿了…… 
    显然那已经是身体的事情,和任何人的愿望都无关了。 
    她已经熬过了漫漫长夜的几乎全部,现在她累了,她想睡觉。 
    她对教授一次又一次的袭击毫无感应。她知道事实上她已经伤了那个男人的心。她觉得她的拒绝对他们共同的生活来说简直就是背叛。她知道自己是深爱着这个男人的。也清楚不做爱并不等于她就不爱他。但是她却无论如何无法向教授说清自己的想法。 
    慢慢地她懂了,爱一个人就包括他们之间的性许诺。那么既然她是爱他的。于是在迷迷蒙蒙的梦境中,她让自己松弛了下来,听之任之…… 
    她便是那样昏昏欲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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