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一座城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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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叔说:〃你泡两个;天天骑你的永久;也没人注意的。〃
王超说:〃没事;我还有一辆凤凰;几个月前被偷了。前两天一傻逼在街上骑;被我抓到;把车要了回来。现在我也有俩车了;一个晴天用;一个雨天用。〃
我问:〃那那个宣传委员呢?〃
王超说:〃有个男朋友;高一就一起了。我只能等等。〃
健叔问:〃等什么?〃
王超说:〃等他们七年之痒。〃
我笑笑。健叔翻了个身;去想念他的女朋友。
王超说:〃你也真怪;也不给人打电话。算了算了;想通点就是了;不就一堆肉、若干血管再加几个内脏吗?有什么稀罕的;咱自己也有。〃
时节到中秋。我和健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我推着健叔到街上溜达。王超一周会骑车过来几次;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拐就到了旁边大酒店的停车场;感觉在健叔不健的那些时间里;暴富的人又增加了不少。健叔很郁闷;想这儿也没什么煤矿啊;怎么那么多有钱人!
我一路沿着盲道推;将健叔慢慢推出繁华地方。
推到一家写着IP电话的店面前;健叔突然说:〃停。〃
我吓了一跳;慌忙停车。
健叔问:〃火车站在哪里?〃
我说:〃很远。怎么你想去?〃
健叔松口气说:〃好;那就可以打电话了。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女朋友。〃
我说:〃好啊;早该打了。〃
健叔迟疑道:〃你不怕咱们被抓起来?〃
我说:〃怕什么。我觉得自己没犯什么事;不能老这么躲着。〃
健叔说:〃我看过一部片子;好像说打电话不超过一分钟;对方就不能追查到电话的详细地址。〃
我说:〃你看的是美国片吧?〃
健叔说:〃是。〃
我说:〃那在我们中国大概需要三分钟。你就打吧。〃
健叔让我把他推上前;但突然又转头说:〃不过她那是手机;能显示号码的。显示出区号不就完蛋了?〃
我说:〃怕什么;风头早过去了。你以为咱们警察真那么关心破案啊;大部分案子都是顺便破的;比如说抓住一个街上偷东西的;结果审出来杀了人。一般杀人的案子都是这么破的。〃
健叔说:〃我不信。〃
我上前说:〃打啊。没事。〃
健叔拿起听筒;又挂下。
我问:〃又怎么了?〃
健叔说:〃我说什么啊?〃
我说:〃我怎么知道。〃
健叔说:〃要不我问个好?不行;她一接到我电话肯定就哭。我们得好好想好。〃
我说:〃人家肯定问你在哪里。〃
健叔说:〃那我就说;你不用管我在哪里。我很好;你放心。〃
我说:〃人家肯定说想死你了。〃
健叔说:〃那我也想死你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健叔说:〃我暂时不能回来。〃
我说:〃我相信你;你是清白的。一定是和你一起逃出去的那个小子干的。〃
健叔说:〃不;这事情会弄清楚的。他是我兄弟;不能这么说。〃
我说:〃那你要注意安全;到腊月;你的娃就生了。〃
健叔瞪我一眼;说:〃好的;你放心;我一定回来看你。你自己小心身体。〃
我说:〃好的;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过电话的。快到三分钟了。再见。〃
健叔说:〃好好好;就这样就这样。我猜也是那几句话。打打打。〃
健叔拿起电话;手微微发抖;激动得直流口水。拨到最后几位的时候;健叔已经紧张得腮帮子乱跳了。郑重拨了最后一位后;健叔润了润嗓子。同时;小店的破音响里不失时机地传来齐秦的《大约在冬季》。但健叔已经顾不得情调了;忙挥手致意老板娘音量小点。
我从健叔拨第一个号码的时候已经开始憋气;到此刻已经快活活憋死了。但是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躬身看着健叔。
突然健叔脸色一变。
我问:〃怎么了?〃
健叔说:〃空号。〃
我说:〃怎么可能?〃
健叔说:〃再打一遍;可能是打错了。〃
这一次;健叔按十一个键只花了一秒不到。
但还是空号。
我说:〃可能是太长时间不打了;你会不会记错号码了?〃
健叔说:〃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连号码都记错;那都没有给那人打电话的必要了。〃
我说:〃打最后一次吧。〃
健叔又试一次。失败告终。
健叔呆坐一会儿;说:〃回屋吧。〃
我推着健叔返回长江一号。后面齐秦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健叔脸上满是失望神情。失望是一种很抽象的东西;它不似开心;只要你咧开嘴笑;大家都知道你开心。但是失望到整张脸都透露出主人很失望的信息;那真的是很失望了。任何抽象的东西具体的时候都是异常强大的。健叔一路上没有说话。
市中心的空地上;挤着一万多人在买即开型彩票。我们穿过这些市井小民;到了长江一号。健叔突然说:〃我们还是要到外面去租一间房子。〃
然后大家陷入了沉思。
说起房子;我想到我早前的一个女朋友。那姑娘来自外地;岁数比我大三岁;总是充满危机感;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一年内出嫁;其心情的急迫和对时间限制的严格;让人感觉仿佛女人在二十五岁前万一不能成功出嫁就要爆炸掉一样。很难想像我是如何和这样一个人恋爱。她对房子的感情是我不能理解的。此人在自己的活动场所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布置得异常繁琐;让人看了就懒得这辈子再另买一套房子以免去搬动那么多东西。但是她对那租来的房子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隔壁住了另外一个她颇为欣赏的帅哥;感觉她随时都要放火点燃这房子;只因为不是她自己的。而她的父母必然时刻向她灌输一定要找一个上海的有房无贷的男人嫁出去。但是我们还是很奇怪地开始恋爱了。她说她觉得我们的未来肯定能开奔驰住别墅。虽然我尚不能开奥拓买经济适用房;但是对她能如此肯定我的潜力非常开心。后来终于弄明白是一个算命的大仙告诉她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能遇见可以托付的贵人。大仙还说那人可能当时没什么钱;但是在十年以内肯定能飞黄腾达。
不幸的是;当年当月当天当时;我出现在那个莫名其妙倒霉催的地方。
在和她一起的几个月里;我深刻感受到她的不安全感。我也能理解为什么她如此想要有自己的房子。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对她说:〃以后即使有了钱;也不愿意买房子。有房子是多么没意义的一件事情。〃
〃咻〃一声她就跑了;截止发稿前;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世界上真是有很多人没有安全感;我想;而且想来人应该大抵上都是这样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都要把这些所谓的安全感托付在一些身外之物上;比如房子或者在银行的存款。这地球是如此不可靠地悬在宇宙之中;地震、战争、经济崩溃等等会随时把我们的身外之物夺走。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随时要失去的东西能带给人安全感。
但是我却一直不能想明白什么能带给我们安全感。我就这个问题咨询过学校里的朋友;答案基本上是一样的…你这个傻逼;当然是安全套能带给我们安全感啦。
现在想来;这个答案似乎是没错的。我们总是在找问题的答案;且问题总是有很多正解;可生物好像只想得到惟一的一个;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要这些那些的答案;我们只是翘首期盼一个问题的结果。
上一个问题;我没能得到结果。
我觉得内心的安宁才是安全感的来源。而只有五十年产权的房子;惟一的好处就是折算下来付的钱要比酒店少。但其实这只是一个五十年的酒店罢了。新中国也不过成立了五十多年。
所有罗嗦的想法归根结底就是没钱。如果有钱我就天天住五星酒店;而且要两间;住一间空一间。空出那间的意义就是;看到节假日很多人在前台那里因为没房间干着急;我就高兴。
看眼前;慈祥的大妈已经让我和健叔免费住了不少日子。而且因为是钉子户;大妈的旅店常常会不小心断水断电。大妈说;每到用电高峰要限电的时候;她这里总是第一个被停电的。大妈嘀咕说;上头说了;用电紧张;各个工业单位和旅店娱乐场所都要轮流限期让电;可是不管轮到工厂还是酒店还是娱乐场所;大妈的长江旅社总是首当其冲没电了。大妈那句经典的感叹让我和健叔迟迟不能忘怀…
政府的政策我理解;可是我这儿一天才耗一度电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我们不能再白住了;这让我们的良心很过意不去。况且;长期几个月定在一个地方;哪里有通缉犯的样子!我们应该狡猾地经常变换地点。
健叔说:〃租房子是怎么个租法?〃
我说:〃押一付三吧。〃
健叔说:〃那就是说;至少要准备一千。在把大妈垫的那些给付了;就至少要五千。〃
我说:〃差不多。哪去弄?〃
健叔说:〃难道只能去打劫?说不定抓起来审都不审就关监狱了;那里最安全啊。〃
我说:〃我们俩外地人天天晃悠也没工作;你又伤成那样;我怀疑这里早就有人怀疑我们了。〃
健叔说:〃搬;搬;开始新生活;我要找个女朋友。〃
我说:〃那钱怎么办?〃
健叔掏出两块钱;说:〃去门口的即开型彩票那里买一张彩票;说不定就有钱了。〃
我决定做个神经病;拿起两块钱就走。空地上新搭出一个台子;最上方停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作为大奖。台子下面就是一排卖彩票的;正中放着一个挂了红彩带的音响;看来也是奖品之一。我满头大汗才挤到正中央;买了一张;打开一看;里面图案是个菠萝。我问销售:〃菠萝是什么?〃销售说:〃到那头的兑奖处自己看去。〃
我揣着菠萝;又挤进人群。有人口中念念有词:樱桃、草莓、西瓜…还有人捧着一堆毛巾捏着一百块钱继续往销售点冲。我停下脚步;看那人又买了五十张;结果中了三张苹果。那人摇摇头;挤往兑奖处。我跟在他后面;只看见他垂头丧气又领了三条毛巾;连同手里的已经有了至少十条。那家伙刚一转身;就被一脸色通红、汗流浃背的小伙子拦住。那小伙子边掏钱边说:〃太好了;终于看见一个卖毛巾的了。〃
我把菠萝递给了工作人员;还没缓过神来;我已经被带上大红花;拖到领奖台上了。四周锣鼓大作。只听到司仪说:〃恭喜这个小伙子;他得到了五万元的现金大奖。〃
我心花怒放。
忽然间;一个工作人员上去和司仪说了几句。司仪忙说:〃对不起;这位热心的彩迷得到的是五千元的大奖。我们的工作人员搞错了;五万元应该是大菠萝;但这个小伙子抽到的是小菠萝。〃
我领了五千块钱;走回长江一号。我感叹人生真是无常。在我极其倒霉生活不顺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叹;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但这次终于回光返照春风得意了;我又有了这样的唏嘘。当我把钱拿给健叔;健叔也唏嘘了一下。而且我发现无论你是一个多么崇高的人;得到一笔横财总是比得到自己的劳动所得要高兴很多。
么大的阳台;心旷神怡。最主要的是;我很喜欢听风吹树木的声音;这让我感到平静;就像躺在某些挂历画里的地方:骑马牧羊;背倚大山;四周都是繁密的森林;且房子前恰好有一潭湖水。我本身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是我那位招呼都没打就不见的女朋友在某天拿着一张挂历来到我面前;对我说了上述的话。我当时说:〃你这个笨蛋;这样的房子;电也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煤气也没有;电话线也没有;到晚上吓死你。〃
但是每当我听到风和树木发出的〃沙沙〃声;我总是想起这情景。虽然我肯定我丝毫不喜欢那个人;但是我肯定每个女人总能在别人心底留下一些东西。
王超开车离去。末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让我喜欢的阳台;发现卧室的窗开了。我的记忆中似乎那是关着的;而且刚才看的时候也没见打开。难道这房子里还有别人?我想得头皮发麻。又一阵风出来;我想;是风吹的。
开车经过前门的时候;我们同时发现一个中年男子在楼梯门前拼命摇门。
晚上我们吃饭。吃完饭王超积极驾驶;带我们绕了这城市的每一个旮旯;我们甚至知道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机构的所在地;比如专门研究一种灭绝动物的研究所;专门实地测量房间面积以便精确地计算和推测你所购买的床肯定小过你的卧室的一个公司;专门生产自行车脚踏板上面的荧光条和隔壁专门制作某特定大小显微镜的防尘套的工厂;专门负责监督人口普查过程是不是准确并且自己还要再普查一遍的一个有将近三十人的政府办公室。逛完以后实在没有事情做;我们只好再吃一顿宵夜。
半夜时分;健叔还不想回旅馆;王超似乎还没开够车;我没有任何态度;于是我们就将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我把我下午看房子看见的怪事告诉了王超和健叔。
健叔吓得说不能住那房子。王超说:〃你那是胡说;我去看的时候明明那窗就是开着的
;我还朝窗外丢了一个烟头呢。〃
我说我在楼下看的时候肯定是全关着的;我怕下雨还特意仔细看了一眼;等最后一眼的时候才发现开了。
健叔是最感到害怕的一个人;想来如果可怕的事情发生;最可怕的就是健叔不能跑还不能打;标准不过的坐以待毙。王超说:〃我才不相信任何的鬼神。〃
我其实从来不相信鬼神。但是我从小就固执地认为;空间是固定的;而时间是抽象的。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