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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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法律就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这对我是一个怎样的打击啊!
我不知如何是好,因此,我双膝跪倒,低着头,哭着说:“一个孩子的
身体就像上帝的身体一样,我都没有资格得到啊!”这一瞬间似乎
拯救了我,我于是领悟到,我所能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接受一切。
从那时起——尽管你听起来肯定会感到奇怪——我觉得更幸福
了。
当然,我到达的曾是我灵魂的终极本质,在许多方面我都曾是
它的敌人,但我发现它像一个朋友一样在等着我。当人们接触到
自己的灵魂时,它就会使你像一个孩子那样单纯,就像基督说过人
应该的那样。使人感到悲哀的是,几乎没有人能在死亡之前就已
“拥有自己的灵魂”。爱默生说:“对任何人来说,最可贵的是他自
己的行动。”这话是很对的。大多数人都不是他自己,他们的思想
是别人的思想,他们的生活都是一种模仿,他们的激情也都是借用
别人的。基督不仅是最高的个人主义者,他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个人主义者。人们都试图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博爱主义者,就像
19世纪的那种博爱主义者,或是把他归人非科学的感伤的利他主
义者之列,但他确实不属于这二者。固然,他怜悯穷人、囚犯、低贱
的人和不幸的人,但他更怜悯富人、无情的享乐主义者、浪费自由
成为物的奴隶的人以及那些穿着柔软的衣服、住在王宫里的人。
富足和快乐对他来说比贫穷和悲哀更像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至
十利他主义者,则比他更理解决定着我们命运的是神命而不是我
们的自由意志,一个人不可能从荆棘里采出葡萄,或从蓟里摘出无
花果。
把为别人活着作为确定的自我意识到的目的不是基督的教
义,也不是他的教义的基础。当他说到“宽恕你的敌人”时,他不是
为了敌人,而是为了自己,而且,更是因为爱比恨更美丽。他在请
求那个他一见就爱上的年轻人时说:“卖掉你所有的,分给穷人。”
他当时想的不是穷人的境况,而是那个年轻人的灵魂,那颗正被财
富损伤着的可爱的灵魂。在他的生活观中,他是和艺术家一致的,
他们知道,根据自我完善的必然法则,诗人必然歌唱,雕刻家必然
用青铜表达思想,画家必然把世界变成他的情感的一面镜子,就像
山栌在春天一定开花,谷物在收获时一定是金黄色,月亮一定要依
既定的运行法则从盈到亏、又从亏到盈一样是必然的、确定无疑
的。
但是,虽然基督没有告诉我们“为他…人生活”,但他指出—厂在他
人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之间没有任何区别。用这种方法,他赋予
人以扩大的、提坦式的人格。自从他出世,每一个独立个体的历史
都是或被变成世界的历史。当然,教养也强化了人的性格。艺术
把我们变得多思多虑。那些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与但丁一起流亡
了,并且知道了盐如何成为了别人的面包,以及他们的阶梯是怎
样地陡险!他们暂时理解了歌德的平和与安静,并且太了解波德
莱尔为什么要向上帝喊到:
啊,主啊!请给我力量和勇气
不要带着厌恶沉思我的身心
他们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取出——这也许是他们自己的
伤痛——他的爱的秘密,并使之成为他们自己的秘密。他们用新
的目光看待现代生活,因为他们曾经倾听过肖邦的一首小夜曲,或
是把玩过希腊式的美,读过一些死去的妇人所作的悲情故事。但
是,艺术家气质的同情必然是与已经找到表达方式的东西在一起
的。用语句或色彩,用音乐或大理石,在埃斯库罗斯式剧作的假面
后面,或通过某个西西里的牧羊人的尖利有力的芦笛,人与人的使
命必然已经显明。
对艺术家来说,表达是他用以想像生活的惟一形式,对他来
说,哑的就是死的。但对基督来说则不是这样,因为他具有几乎使
人感到恐惧的宽广‘、奇妙的想像,他能把整个无法表达的世界和无
声的充满痛苦的世界当成自己的王国,并且把自己变成自己的永
恒的代言人。他把我说过的那些因压迫而不语的人和那些“只有
上帝才能听到他们的沉默”的那些人选做自己的兄弟。他要使自
己成为盲人的眼睛、聋者的耳朵、哑者的嘴唇的叫喊。他的愿望,
是要成为那数百万不能发言的人的喇叭,他们可以用这种喇叭向
天堂呼唤。他用一个能通过悲哀和痛苦的方式实现自己美的概念
的人才有的艺术天性感觉到:一种思想只有等到它成为一种具体
的形式并成为一种形象时才有价值。他把自己变成悲哀者的形
象,并以此迷醉、支配着艺术,而希腊的神也不曾做到这样。
对希腊诸神来说,尽管他们有着红或白的头发和迅捷的四肢,
但他们实际上并不是他们常常显现的那样。阿波罗的弯曲的额
角,就像黎明时小山上露出的太阳的圆面,他的双脚就像早晨的双
翼,但他对玛斯雅斯却是残酷的,并且夺去了尼俄伯的孩子;在
握着钢盾的帕拉斯眼里也没有对阿拉克尼的怜悯;赫拉的华丽
和矫饰完全是为了她自己的高贵,而众神之女自己(指宙斯)也很
喜欢人间的女儿。希腊神话中有两个有深刻象征意义的神,一个
是宗教方面的得墨忒耳,她司农事,不属于阿尔卑斯山神系;一个
是艺术方面的狄奥尼索斯,他诞生之时就是她母亲死亡之时。
但生命自身却从自己最低下、最羞辱的地方产生出一种远比
波罗绥尔皮纳(指得墨忒耳之妻)或西玛尔之子(指狄奥尼索斯)更
了不起的人。从拿撒勒的木匠铺里竟产生了明显比神话传说臆
造的任何人还要伟大的人格,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命中注定能
把酒的神秘意义和田野里百合花的真美完全向世界显示出来。这
种事,不论在西萨隆,还是在爱那,都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以赛亚的歌曰:“他被蔑视、被人厌弃、备受折磨和悲哀:在我
们面前犹如掩面的人。”这首歌对他来说似乎就是他自己的一种预
兆,在他身上,这种预兆竟变成了现实。我们没必要害怕这样的一
句话。每一件独立的艺术品都是一种预言的完成,因为每一件艺
术品都是由思想到形象的转化,每一个人也应该是一种预言的完
成,因为每一个人都应该是“神之心”或“人之心”的一种理想的完
成。基督发现了这种典型,并且把它固定下来了。而耶路撒冷或
巴比伦的维吉尔式的诗人(指以赛亚)的梦,在数世纪漫长的进化
中,在世界正在等待着的他自己身上具体化了。“他的脸比任何人
的脸都毁坏得厉害,他的形体不像‘人之子’的身体”,这是以赛亚
记过的区分新理想的标志,并且,一旦艺术理解了自己意味着什
么,它就会在一个身上体现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艺术真理的人
面前像花一样开放,因为,如我所说,外是内的表现,灵魂被赋予血
肉,肉体本能被赋予精神,形式表现一切,等等,都不是艺术中的真
理。
在我看来,历史上最令人悲哀的是:基督复活导致产生了查尔
特勒斯的大教堂、亚瑟王的系列传说、阿西西的圣·方济各的
生命、乔托的艺术、但丁的《神曲》,但它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
发展,而是被给了我们彼特拉克的诗歌、拉斐尔的壁画、帕拉第亚
的建筑、拘于形式的法国悲剧、圣保罗的大教堂、蒲柏的诗歌,以及
根据僵死的法则创造出来、而不是通过体现着它的某种精神、从内
部产生的一切东西阻碍和损害了。但无论在哪儿出现一种艺术浪
漫运动,基督或基督的灵魂就会以某种方式或某种形式出现:他在
《罗米欧与朱丽叶》里,在《冬天的故事里》,在普罗旺斯人的诗里,
在《老水手》(柯勒律治的诗)里,在查特顿的《仁慈之歌》里(查特顿
是一位夭折的天才诗人,《仁慈之歌》是他最后的诗篇),在《无情的
美人》(济慈的诗)里。种种最复杂的人和事都是因他才来的。雨
果的《悲惨世界》、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俄国小说里的怜悯基调、
伯恩·琼斯和莫里斯的弄脏的镜子和挂毯及15世纪的作品、魏
尔兰和他的诗、乔托的《塔》、兰斯特洛、格娜维尔和汤豪泽、米
迦勒·安吉勒的悲哀的浪漫的大理石雕塑、有尖顶的建筑物、孩子
的爱和花的爱,这些都是属于他的。确切地说,孩子与花在古典艺
术里是几乎没有什么地位的,古典艺术里是没有成长的游戏的,但
从12世纪至今,孩子和花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在各种各样的时代
断断续续但固执地出现在艺术作品里。春天一直还是那个春天,
花儿似乎都躲藏起来了,只有太阳出来时才出现,因为它们害怕长
大的人会不耐烦寻找它而放弃追求,孩子的生活仅仅像一个为了
水仙的开放才有雨也有阳光的四月的一天。
基督自己本性中的想像性使他成为跳跃的浪漫的中心。诗剧
和传说中奇怪的人物都是别人的想像创造出来的,但拿撒勒的耶
稣从自己的想像中创造出的只是他自己。以赛亚的呼号与他的来
临实际上没什么关系,就像夜莺的歌与月亮的升起没有什么关系
一样。他是预言的肯定者,也是预言的否定者;每当他成就这种期
待,他就毁灭那一种期待。培根说“在一切美中,存在着某种奇怪
的比例”,所以,那些由精神而生的人——也就是说,像他自己一样
是动力的人,基督说他们就像风一样“吹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并且
没有人能说出它是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这就是他为什
么对艺术家有那么大的魔力的原因。他具有生活的一切因素:神
秘、奇异、悲哀、暗示、狂热、爱,他吸引了奇异的性情,并且创造出
那种人们的凭以理解他的情绪。
对我来说,令我快乐的是想到:如果他是从“完全坚实的想像”
中产生出来的,那么世界自身也是从同一种物质中产生出来的。
我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说过,世界上的大罪恶发生在头脑里,
但一切都是发生在头脑里的。我们现在知道,我们并不是用眼去
看,用耳去听的,它们不过是适当或不适当地传达感觉印象的通
道。我们就是在头脑里知道了罂粟是红色的、苹果是香的、云雀会
歌唱。近来,我很用心地研究了有关基督的四首散文诗。在过圣
诞节时,我设法得到了一本希腊文的《圣经》,每天早晨,我在打扫
完自己的牢房、擦亮了自己的餐具之后,就读一点《福音书》和随手
翻到书中的某一处找到的十多首诗。这是用来开始一天生活的一
种愉快的方式。对你来说,你过着混乱的无秩序的生活,你也想这
样做,这也会是一种很好的事,对你会有无穷的益处,并且希腊语
也很简单。一年到头无休止的重复又重复的宣讲已经损害了《福
音书》的新鲜和单纯的魅力,我们听到人们读它们的次数太多了,
也读得太糟糕了,所有的重说都是反精神的。当人们重回到希腊
语中时,就像从一座狭窄、黑暗的房子走进开满百合花的花园。
当我想到我们极有可能得到基督用过的原文“ipsissima Verba”
时,我就能获得双倍的快乐。人们常常想像,基督讲的是阿拉姆
语,甚至勒南也持这种看法,但现在我们知道了,加利利的农夫,
就像我们今天的爱尔兰农夫一样是说两种语言的,而且希腊语是
巴勒斯坦人通用的交际语言,实际上也遍及了整个东方世界。我
从不喜欢主张我们只有通过翻译来理解基督的话。至于他的对
话,查密迪斯也许会倾听,苏格拉底也许会和他讨论,而柏拉图
也许会理解他吧!他确实说过的是:“我是一个好牧人”;当他想到
野地里的百合花以及它们如何既不吐丝也不劳作时,他绝对说过
的话是“想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是怎样生长起来的,它们既不劳作也
不吐丝”;当他喊道“我的生命已经完成,已经达到成就,已经完美”
时,他最后的话正像圣·约翰告诉我们的,是“成了”,仅此而已。每
当我想起上面的这些事,我就感到非常快乐。
当我读《福音书》时——特别是《约翰福音》或早期的诺斯替教
徒借他的名字和风格写成的任何东西——我看到,对想像的持续
肯定成了一切精神和物质生活的基础;我也看到,对基督来说,想
像只是一种爱的形式,而且,对他来说,爱在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