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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自深深处-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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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描述我和列维的那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长谈时,你却大笑不 
已。当我告诉你,甚至那个不幸的年轻人——他你最后也与我一 
起站在被告席上——如何也不止一次警告我说,你比任何一个我 
愚蠢地结识的最普通的朋友都会更彻底地把我带向致命的毁灭, 
你听后又大笑不已,尽管这种话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当我那 
些比较谨慎或不太赞同我与你交往的朋友因为我与你的友谊警告 
我或离开我时,你又带着嘲弄大笑不止。在你父亲给你写第一封 
攻击我的信之际,当我告诉你我知道自己纯粹是你们之间可怕的 
争吵的工具,并会激醒你们之间的某种罪恶时,你竟笑得喘不过气 
来。但每一件事都已像我说的那样发生了,事情的结果也已经证 
明了这一点。你没有借口不看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你为什么 
不给我写信?是出于怯懦?还是出于冷漠?到底是因为什么?我 
生你的气,并且表达了我的气愤,这是事实,但正因此你更要给我 
写信:如果你以为我的信是对的,那么你也应该写信;如果你认为 
它有一点点不对的地方,你也应该写信。我等着你的一封信,我确 
信,你最终会明白,如果过去我对你的感情、对你的保护性的爱、对 
你数以千次未偿还的债——如果这一切对你来说都不值一提,那 
么,仅仅出于责任——人与人之间最空洞的一种联系——你也应 
该给我写信。你不会说,你经过认真思考认为我只有责任收到我 
家里人写来的事务性的信。你非常清楚,每隔12周罗比就会给我 
写一封周详的通报文学消息的信,没有什么能比他的信更迷人了: 
它们的才智、机智集中的批评、轻松的格调——这才是真的信,它 
们就像一个正在与我交谈的人,它们具有法国那种“私人交谈”的 
性质。他那优美的对我表示尊敬的力‘式,有时吸引我的判断力,有 
时吸引我的幽默感,有时又吸引我对美的直觉或我的教养,并且用 
一千种微妙的方式提醒我:对许多人来说,我一度曾是一位艺术风 
格的主宰者,而对有些人来说则是最高的主宰者。他的信显示出 
他是如何拥有爱的机智和文学的机智的,并且一直是我和那个我 
一度做过国王的美丽的不真实的艺术世界之间的小小的使者。实 
际上,如果我没有被诱人由粗鄙的不完整激情、千篇一律的欲望、 
无限无形的贪婪构成的不完美的世界,我现在仍是艺术世界的国 
王。然而,当该说的一切都已说过了时,你肯定无论如何能够理解 
或自己想像到,即使只基于纯粹的心理好奇,收到你的信一定比听 
说阿弗雷德·奥斯丁正在努力出版一册诗集,或斯垂特正在写激 
动人心的文章批评《每日记事》,或靠一个连演说都结结巴巴的 
人的帮助梅内尔夫人已被宣布为新的“风格的西比尔”等等更令 
我感兴趣。 
 啊!如果你曾在监狱里住过——我要说不是因为我的错,因 
为那种想法对我来说太可怕了,令我难以忍受,而是因为你自己的 
错误、你自己的过失,譬如相信了某个不值得信任的朋友,陷入感 
官的泥淖,滥用了信任或滥施了爱,或以—亡原因都有或都没有—— 
你会认为我会容许黑暗和孤独吞噬你的心而不努力——不管我的 
力量多么微不足道——用某种方式帮助你忍受你的耻辱带给你的 
痛苦的重负吗?你会以为我不会让你知道,如果你痛苦,我也痛 
苦;如果你哭泣,我的双眼也充满了泪水;如果你躺在囚牢里被人 
蔑视,我会用自己的悲伤建造一所房子等你回来住,我会建造一个 
宝库,聚集起一切成百倍增加的人们拒绝给予你的东西来医治你 
的痛苦吗?如果令人辛酸的贫穷或谨慎阻止了我亲近你,夺去了 
你在我身边的快乐,那么我也会一年到头给你写信,希望信中的某 
句话、某个词、某种哪怕是被中断的爱的回应能对你产生一点作 
用。如果你拒绝接受我的信,我也照写不误,以便你知道至少有信 
一直在等着你。许多人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每隔三个月就有人给 
我写信,或打算给我写信,他们的信都被监狱长保存起来,当我出 
狱时就会交给我。知道它们就在那儿,我知道那些写信人的名字, 
我知道他们对我充满同情、爱和善良,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我 
不需知道得更多了。你的沉默是可怕的,你不仅沉默几个星期和 
几个月,而是一沉默就是几年,这几年又出现了许多像你一样敏捷 
地生活在幸福之中、几乎抓不住流逝的时光的金色的双足、上气不 
接下气地追逐欢乐的人。你的沉默是没有借口的、没有辩词的沉 
默。我知道你有致命的泥足(指缺点),谁还能比我更清楚呢?当 
我写到——我的一句警言——只有泥足才能使金像变得真正珍贵 
时,我想的只有你,但你没有从自身制造出一个有泥足的金像。不 
管我有什么秘密的欲望,我现在都不能对你有任何轻蔑和嘲弄,也 
不会对我自已有轻蔑和嘲弄的感情。我们且不管所有其他原因。 
只你的冷漠、你的世俗的聪明、你的无情、你的胆怯或你随便叫它 
什么,在我潦倒的过程中或我毁灭之后的特殊情况下,就给我造成 
了双倍的痛苦。         
我唤醒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想像力   
 其他不幸的人,当他们被投入监狱时,如果他们被剥夺了享受 
世界上的美的权利,他们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不会遭受到世界上最 
足以致人于死地的投石,遭受最可怕的箭的打击,他们可以藏身于 
囚房的黑暗之中,用自己的耻辱建造一个圣殿。世界有自己的意 
志、是按自己的轨道运行的,他们却被留下来不受干扰地受苦。对 
我则不同,悲哀一个接着一个来敲打着我监狱的门寻找我,它们已 
经把门敞开,让自己进来。我的朋友很难来看我,但我的敌人却能 
一直畅通无阻地来到我的身边。我两次公开出现在破产法庭上, 
也两次被公开从一个监狱转押到另一个监狱;我曾在无法言说的 
羞辱状态下被公开示众,受人盯视和嘲弄。死亡的使者传给我死 
亡的消息后就自顾走了。在绝对的孤独中,在远离一切能安慰我、 
同情我的东西的情况下,我不得不承负难以忍受的悲伤和悔恨。 
当我妻子通过她的律师寄来那些激烈、痛苦、严厉的信时,时间还 
没有抚慰、治愈我的那个伤口,我立刻因为贫穷受到嘲笑和威胁。 
我可以忍受这些,而且还可以承受比这还糟糕的事,但我的两个孩 
子却被根据合法程序从我身边带走了,这才是、并且永远会是我无 
穷的悲哀、无限的痛苦、无限的忧愁的根源。法律自行判决我不适 
合与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这对我来说是某种非常可怕的事情。我 
羡慕那些与我一起在监狱的院子里行走的其他犯人,我相信他们 
的孩子在等着他们,盼望着他们的归来,他们想到这些一定是非常 
甜蜜的。 
 穷人比我们更聪明、更慈善、更好心、更敏感,在他们眼里,牢 
狱是人生中的一种悲剧、一种灾难、一种不幸、一种能在别人心里 
引发同情的东西。他们偷偷地把牢狱中人混成是“患难”中的人, 
这是他们常常用的句子,这种用语隐藏着爱的完美的智慧,而对我 
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说就不同了。对于我们来说,牢狱是把人变成 
下等人的地方,我,以及像我这样的人,几乎没有呼吸空气、享受阳 
光的权利。我们的存在玷污了他人的欢乐,当我们重新出现在众 
人面前时,我们已成了不受欢迎的人。我们不能再看到月亮的闪 
光,我们的孩子已被人家拿走了,我们与人类联系着的那些可爱的 
环节已被斩断了。我们命中注定是孤独的。尽管我们的儿子仍活 
在世上,我们却得不到可以抚慰我们的创伤、帮助我们、给我们受 
伤的心带来安慰、给痛苦的灵魂带来安静的东西。 
 除了以上所说的这些,还有一件事更令我难以忍受,那就是你 
用自己的行为和沉默、你已做过的和尚未做过的事使我本已漫长 
的监狱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更加漫长难捱。你的行为改变了我在监 
狱里所吃的面包、所喝的水的味道,使它们一个对我来说太苦、另 
一个又使我恶心。你应该分担的悲哀被你加倍,你应该尽力减轻 
的痛苦被你刺激成一种折磨。我相信,你并未准备这样做,这只是 
出于你性格中的一个真正致命的缺陷,以及你的完全缺乏想像力。 
 这一切的最终结果是我宽恕了你。我必须宽恕你。我写这封 
信不是要使你痛苦,而是要除去我的痛苦。为我自己我也必须宽 
恕你。一个人不能每天都在胸膛上放一条小毒蛇并让它以自己为 
食,也不能每天夜里都起来在自己灵魂的花园里播种荆棘。对我 
来说,如果你能稍微帮助我,我都可以毫不困难地消除我的痛苦。 
不管你过去对我做过什么,我一直是很快就宽恕你的。当然我这 
样做对你并没有好处。只有生活里没有任何污点的人才能宽恕罪 
恶。但现在,当我带着羞辱坐在这儿时,情况就不同了,我现在对 
你的宽恕对你来说应该意味着许多东西,你将来会认识到这一点, 
但不管你是早认识到还是晚认识到、很快认识到还是根本认识不 
到,我的路都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的面前。我不能允许你心里带着 
因毁灭过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而产生的负担度过一生,那种思想可 
以使你无情地冷漠或病态地悲哀。我必须把那种重负从你肩上拿 
过来放到我自己的肩上。 
 我一定要对自己说,哪怕这样的话我已经说过几千次了,你和 
你父亲都不可能摧毁像我这样的人:是我毁灭了我自己。而且,我 
还要说,不管是伟大的人还是渺小的人,除了用自己的手毁灭自己 
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够毁灭他。我一直是想这么做的,而且 
一直在试图这样做,虽然目前你不会想到这一点。如果我把这种 
无情的控诉强加到你身上,想想看我是怎么毫不怜悯地把这样的 
控诉加到我自己身上。尽管你所做的对我来说是可怕的,而我对 
自己所做的远比你做的可怕得多。 
 我是一个站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和艺术的象征性的关系中 
的人物,我刚成年时就认识到了这点,随后就迫使我的时代也认识 
到这一点。几乎没有人能在自己的一生中占据这样一种地位并使 
之为人承认,常常要等到某人及其所处的时代都过去了许多年之 
后,才会有历史学家或批评家认识到这一点——如果他们能认识 
到的话。我则不同,我自己感觉到这一点,也让别人感觉到这一 
点。拜伦是一个象征性的人物,但他是与时代激情和他所处时代 
对激情的厌倦产生丁关系,而我与时代的关系却是某种更高贵、更 
持久、范围更广的东西。 
 众神几乎给了我一切。我有天才、有一个杰出的名字、上层社 
会的地位、辉煌、思想的勇敢;我把艺术变成一种哲学,把哲学变成 
一种艺术;我改变了人的思想和事物的颜色;我所说所做的一切从 
未使人疑惑过;我采取了戏剧这种艺术中最客观的形式,并且把它 
变成一种个人表达方式,一种抒情诗或十四行诗,同时我还扩大了 
它的范围,丰富了它的性格描写。戏剧、小说、韵律诗、散文诗、微 
妙的或奇异的对话,无论我涉及到哪种形式,我都会用一种新的美 
的形式使其变得美妙。 
 对真理本身来说,我既把假的、也把真的东西作为它存在的适 
当的领域了,并且表明假和真只是思想存在的两种方式。我把艺 
术视为最高的真实,把生活视作一种纯粹的假设形式。我唤醒我 
所处的这个时代的想像力,以便它在我周围创造出神话与传说:我 
可以用一句格言概括一切体系,用一句警句概括一切的存在。 
 除了这些东西,我还拥有其他与众不同的东西。我让自己受 
诱惑于毫无意义的长久的沮咒和肉欲的享乐,以做一个怠惰者、游 
荡者、纨绔子弟而感到快乐。我把自己包围在各种各样卑鄙、低贱 
的人中间,我成了我自己的天才的浪费者,并且浪费一种永存的青 
春使我得到一种奇怪的快乐。因为厌倦于站在社会的上层,我故 
意到社会底层去寻找刺激。对我来说,奇论逆说存在于思想领域, 
邪恶则成为感情领域的事。欲望,归根结底是一种热病,或是一种 
癫狂,或两者都是。我变得不再关心别人的生活。我在那些能使 
我快乐的地方获得快乐并一直这样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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