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两生花开 作者:苏晓安-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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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缠绵、落英缤纷间,破败老旧的巴士尽心尽责地爬行在铺满宽大梧桐树叶的街道,车轮所及之处,细致入微的“滋滋”声不绝于耳;用心支起耳朵,恍然心悸……
车厢里的乘客寥落无几,星罗棋布般疏落而安静地散落在巴掌大的地方,听听戴着耳机,慢慢倚着门边的扶手,筋疲力尽地阖上了眼皮。
中途停站。蓝色工作服的中年司机倏然刹车,听听毫无防备地就这么狼狈地被甩出去,眼看就要撞上后坐的玻璃,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里,她狠狠地向后摔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忽然迅速而及时地钳住她的手臂,硬是把明明濒于危险之中的她就这么生生给拽了回来。
有惊无险。
这样的场景每年都要上演那么几场,听听司空见惯地移过眼神,冷不防撞进那双湿漉漉的眸子里:阴郁,可是好看,嘴唇紧紧地抿着,唇角的笑意似有还无。她吃力地辨着他的唇型,意料之外地发现他的发音居然是“仔细”而非“小心”。
司机一直不停地摁喇叭,不耐烦地催促着人们下车。听听用力地回望了乔安一眼,笑笑,这才不慌不忙地跳了下去,翩若惊鸿。
那时的乔安刚刚25岁,却已博士毕业,正供职于一座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都市的某家纳斯达克知名上市公司,职务是策划部总监,正是所谓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平时身边除了一个固定的名门淑媛的未婚妻以外,还不乏大群光鲜靓丽的红粉知己。走到今天这步,人生堪称完美。
鉴于上半年的骄人业绩,老总额外开恩,特批了他一个月的假期好好放松放松。
他的落脚点是隐州。
很多年不曾回来过……他现今的人际圈子里没人知晓,他曾在这里出生、成长,经历了最初的幸福,也埋葬了最后的一丁点卑微的思念。十年前离家,他曾咬牙切齿地对那个人咆哮着说他们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为此他真的再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重新踏上这里。然而一份发自隐州的病危通知单,还是一下子将他拼命掩藏了十多年的伤口全都放大到了跟前。
原来,什么都不曾忘记,一丁点儿也没有。
华灯方上,远近的灯火静默而安静地散发柔和温馨的光芒,他拖着疲惫而麻木的躯体走出隐州火车站的时候,黯沉沉的天空正漂浮纷纷扬扬的雨丝;稀疏的道路两旁栽着茂密的桃花,浓郁的香气经雨打湿,等到近前已成淡得快要散在风里的甜腥。
十年了,外面的世界早已是车马喧嚣、天翻地覆,而这里却一切宛然如故,时光的车轮辗转过此,却好像未曾留下丝毫的印记。
乔安拖着行李箱,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人烟冷落的出站口,许久竟未见一辆出租车经过。
“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心绪极坏,不由得暗自咒骂一声。
这样一个体面而英俊的人,居然一直站在雨里,虽然他看起来气急败坏,脸上的线条也显示着冷漠不可亲近,可站台小店的女老板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
“小伙子,你是外地的吧?过了马路再朝前走,才是公交站。”
他恍然清醒。这里依然是十多年前那个闭塞的南方小城,没有出租,只有公交。乔安有些赧然地看一眼好心的女老板,轻声说了句,
“谢谢。”
乔安选了门边的位置坐下。窗外的雨丝若有若无,隔着灰蒙蒙的一片雨雾,是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暮色阑珊。
陈旧的巴士沿着积水的街道不紧不慢地向前爬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余光不经意瞥到对面站着的年轻女子:海藻样乌黑蓬松的卷发几乎垂到腰际,穿着素净的蓝色碎花棉布裙子,光脚套凉鞋,雪白的脚趾被水浸得发白,倔强地裸露外面。皮肤白皙然而有些粗糙,脸上亦自自然然没有化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是干净明媚的,安静中又透露些些温暖,甚或和这四周淡漠的人群都有些许的格格不入。
这样素淡安然的一张脸。
见惯了都市那些妆容精致,曲线玲珑的曼妙佳人,乍见如此清爽到纯粹的女孩子,乔安不由得一怔,然而女子只自顾自地掏出一副乳白的耳机塞上,旁若无人地眯起了眼睛。
没留意过了多久,司机口中的站名还没报完,脚下的刹车已然迅疾地踩了下去。那个素净的女子重心顿失地直往前冲,乔安眼明手快,一刹那抓紧她并不纤弱的腰,女子好险才没被甩出,她转过头,用力朝他回望一眼,然而清澈的眼神里并未流露感激,甚至没有丝毫的惊恐,只是淡淡一笑,那抹笑容甚至不是朝向他的。
她就这样迅疾而优雅地跃下了车……
乔安莫名其妙地锁紧了眉头,目送着那袭蓝衣在视线里渐行渐远,心口蓦地跳了一下……
结果乔安就这么坐过了站。
乔安赶到疗养院时7点刚过,春末的这个时分,在那些车马喧嚣的很多城市,天光尚自亮堂,只不过连绵无期的阴雨让隐州的天空过早地蒙上了黑暗的阴影。光阴流转,这幽闭的小城,一年四季都显得那么泾渭分明。
疗养院是多年前西行传教的修女们留下的,延续至今,二十多年前,名字由修道院改为了疗养中心,坐落在城市东头一个僻静的巷子里,面积不大,但绿树成荫,环境优雅。乔安记得当年自己还只是小学生的时候曾和几个调皮的男孩子溜进去玩过几次,只是后来因为实在太闹腾了,被慈眉善目的嬷嬷们给“请”了出来。一转眼都十年过去了,外面已是天翻地覆,而在这里,时间却仿似凝滞了,什么都不曾改变,包括疗养院白色的楼群,还有上面经年不变的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一切都定格在他年少离家时的模样。
穿梭在陌生的回廊,阴暗逼仄,黑暗里闻起来,隐约有潮湿发霉的腥气。天光,透过屋顶五光十色的彩色玻璃,惨惨淡淡地投下了灰白的影子。
白制服的小护士拘谨地在前面引路,不时小心地回过头看一眼乔安,
“乔伯伯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遇上气温突变什么的就会感冒,咳嗽什么的……总也不见多好……去年例行体检的时候,查出来是肺癌晚期……一个人撑着痛苦了一年多,说什么也不让通知你……直到前几天,听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瞒着他给你发了电报……”
乔安眼神飘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乔安的父亲乔东方年轻时是隐州的市长,在这个闭塞的小城,是个足可以只手遮天响当当的“大人物”,所以直到离家前,乔安都过着衣食无忧的大少爷生活,但物质上的富足并不代表着家庭的和睦,在乔安刻意遗忘的记忆深处,从父亲工作的地方到家仅仅需要坐三站路,难得堵车的时候也顶多会花上二十分钟,可尽管地理上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乔东方一年到头却极少有着家的时候,那时他正春风得意,除却早已人老花黄的结发妻子,他的红粉知己据说遍及隐州的大街小巷。
没有人不知道乔东方的风流韵事,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似乎只有乔安的母亲。母亲几年前辞了工作,专心呆在家里,做饭、洗衣、收拾屋子,相夫教子,恪守着为人妻子最大的本分,对丈夫在外面的事从来都不闻不问,或者说是视若无睹。
可年少的乔安做不到,自记事起,父亲的所作所为就已一点一滴地在他心里渗透、堆积,直至终于垒起了一道厚厚的墙,远远地将父子二人阻隔两端,再也无法走近。
每天每夜,那些巨大的砖块就如同跗骨之蛆般肆意侵蚀着乔安少得可怜的自尊,折磨着他不堪重负的灵魂。那时乔安15岁,外人的流言蜚语、父亲的不知收敛、母亲的隐忍退让,都让夹缝中的乔安羞愧难当、生不如死。
终于,那天乔安没去上学,他摔碎了家里所有提得起、搬得动的东西,泪流满面地冲着母亲咆哮,为什么你那么懦弱,他外面有那么多女人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管?为什么?你知道外面那帮王八蛋说得有多难听吗?说你名义上是他乔东方的老婆,其实就是他一老妈子,就管煮饭洗衣服!可是妈,凭什么,凭什么他每天在外面风流快活,你却还要在这帮他煮饭洗衣服?这样的日子你为什么还要忍受?为什么?守着一个乱七八糟的混蛋男人,守着一个空壳,你怎么还能过去下去!我受够了,受够了!还不如去死!我宁愿去死!宁愿去死!不行,我今天非要问问他,妈你跟我走,我们去问问他,到底他凭什么可以这么对你!走!走啊!
母亲满脸惊惶,手足无措地往墙角缩去,颤颤巍巍地看着从来都温文尔雅、维护着自己的儿子突然像疯了样的发泄着心里的积怨,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乔安死死地瞪着她,眼泪重重地砸下来,终于夺门而出。
这样的家,不要也罢!
那天早晨,隐州市政府的人都看见,乔东方和他15岁的儿子,就在二楼的办公大厅,吵得不可开交。后来不知儿子到底说了什么,乔东方忽然“啪”一个巴掌狠狠地甩了下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巴掌,不止是乔安,连乔东方自己都震住了,摸着火辣辣的掌心,他猛然意识到,儿子长这么大,自己从未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可是今天……
而乔安,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父亲,脑子一片空白,只是觉得鼻子一阵发痒,伸手一摸,满手粘湿的液体,腥腥的、热热的,看着手心这一大片鲜红,他反倒冷静了下来,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
“从此以后,你乔东方不是我父亲,我乔安也不是你儿子,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话音一落,转身便走。对乔安来说,这一巴掌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重得足以将父子俩之间唯一的那一丁点儿微薄的亲情也彻底地打得灰飞烟灭。
面对着儿子决绝的背影,乔东方只觉心口一阵气血乱涌,终于,他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妈的,你个小杂种!十几年了,你吃老子的、穿老子的、用老子的,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谁知竟养了你这么只不知回报、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居然跑来跟老子叫板!你不是不认我这个老子吗,好,我倒要看看你骨头到底有多硬!这么多年你身上有哪样东西不是老子的,不说别的,就说你现在身上这身儿衣服,是不是老子的钱,是不是?!还有你脚上的鞋,是不是花的老子的工资?你不是要跟我撇干净吗,好,那就索性撇得一干二净,你脱,你给老子统统脱下来!”
闻言,乔安顿住,瘦削的身子直直地僵在不远处,那一刻乔东方忽然有些后悔,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儿子抄在裤兜里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渐渐拧成了两个拳头,死死的。很快,乔安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乔东方,眼圈红红的,几乎充出血来,他手一伸,用力指向乔东方挺直的眉心,飞快地撕扯着扒下身上的T恤、长裤、背心,直至——内裤,没有一丝犹疑,跟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
“还给你,统统还给你!乔东方,从今天起,我乔安跟你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见市长15岁的儿子满脸是泪地控诉着高高在上的父亲,一转身,赤身裸体着就冲出了市政府大门。
如果那时乔安回头,他会看见,他眼中那个永远专制跋扈、山一样屹立不倒的男人,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轰然坍塌……
乔安的青春从此演变为一场混乱的战争。他从家里搬了出来,从此混迹于那些乌烟瘴气的灯红酒绿里,他开始逃课、抽烟、喝酒,聚众斗殴。
母亲不明白从前那个温顺安静的儿子,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仿似变了个人,她不甘心、也不肯相信,天天疯了样地在隐州的大街小巷里寻找自己迷失的儿子,哭着求他回家,乔安始终避而不见,因为他实在不忍心让母亲知道,此时的他已经找不到回头的那条路了。
母亲的离开突如其来。那是乔安离家后的第三个月,他正在和一帮混混打牌,有人跑来说他家出事了。
当他浑身是汗地跑到自家小区,一眼就看到那辆停在楼下的救护车,他想也没想就往里冲,却被一个医生拦腰抱住,医生向他示意,他这才发现自己脚边还放着一副担架,惨白的褥子中间氲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顶头露出一小块儿巴掌大的圆形,苍白如纸。乔安吃力地低下头去,快凑到跟前,才看出那是一张已然失去了血色的人的脸,女人的脸,那个女人,是他母亲。乔安顿觉心头一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母亲艰难地伸手去摸他的脸,乔安震了一下,贴着自己皮肤的手感受不到一点温度,惨白如帛,他的泪于是再也压抑不住,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滚落。母亲气若游丝,勉强露出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