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奥校班与画室的故事 作者:vidi-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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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江训站起来,到桌边去,拿起那支小白云。
洛华的字好,好到用小白云就可以写出狼毫那样刚劲的字。可是江训不是洛华,小白云软软的笔毛在江训手上更软得厉害,写了半天,才写出一个歪歪曲曲的“洛”字。
“这样拿笔不对呀。”洛华说,“来,我教你。”
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到了她身后,掌着她的手说:“拿笔时手指捏稳就够了,手腕还要再灵活一点,别太僵了,不然反而更没力量……”
“这样?”
“对了,就是这样。好了,我把着你的手写几个字吧。”
江训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还好洛华身上也有酒味,否则她非被发现了不可。要是知道她这么乱来,他会怎么想呢?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他修长的柔软而灵活的手搭在她握着毛笔的手上。他的手是冷的,但他的手臂那么轻而稳地环在她的腰上。她想说什么,但那一刹那她觉得不必说什么了。她突然落进一种奇异的感觉里。——不,那只不过是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但却久违了好多年的感觉。
……凌晨七点,车胎辗过碎石和烂泥的颤动,洁白的晨协和和着寒风割人的脸。宝宝霜油腻的香味,父亲的手臂……
父亲的手环在她腰上,冬天的大衣的褶皱摩擦时沙沙作响,那一双手,环成圆形,挽成一个袋口,口袋里装着梦幻一样的童年。
安全,哭闹和撒娇都有人倾听的时代,就是童年,可惜她的童年太短,所以对童年的记忆不过这么一点断断续续的印象。
她断断续续地想着,然后开始明白了。
我真的喜欢洛华,是因为我不再爱自己的父亲。
可是洛华不是我父亲。
可是我对他给的感觉执迷不悟。
……
沉默,一直好像要到永恒的宁静,直到她被自己写出的字吓了一跳。
洁白的宣纸上,清新飘逸的“珍重”二字。
洛华为什么握着我的手写这两个字?
可是洛华比她先发问:“训儿,你为什么写这两个字?”
“我?我没有……”江训定睛细看那字,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洛华的字一向稳健凝重,那隽秀的“珍重”二字的确不像出自他的手笔。可是自己无论如何写不出那么好的字。可是,刚才神思恍惚间,说不定歪打正着写出了漂亮的字也说不定。
“难道我心里竟是想写那两个字吗?”江训心中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
从那一刻起才明白了,原来对洛华,从来就是像对从前的父亲。
父亲啊……我留不住你的心,也同样不能留住你昔日的影子。
我去做学生会,一份我并不适应也不能让我享受的工作,只不过是想在心理上亲近你。——可是,我却失掉了我自己。
在从前,我是多么渴望你的拥抱,那样温暖、慈爱,有着安全感的拥抱。——可是,当我得到时,才发现我长大了。我是你长大了的女儿。我从远方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不再是从前了。我需要用自己的形象去面对世界,而不是沉醉于你的臂弯。
她突然很快地说:“谢谢你,洛华。”
然后转身走了。
然后是元旦节,学生会开会讨论“新年气象”,讨论新的一年里有怎样的决心和打算。
江训告诉学生会的人她在新的一年里的决心和打算就是辞职。
第十章 臭水沟里的波动光学——无意中介入的灰暗
于是日子很平静。下半学年里无风无浪。
江训日以继夜地补落下的课程,很快恢复了排名,原霞等人也全力以赴。
刘宁违背他说的不再碰物理的诺言,又上奥校课了,耳朵里听着斯忒藩玻意耳马略特,眼珠仍不离江训。
杨雷定期去老头儿那里接受摧残。
到暑假就是最后冲刺阶段了。
按惯例去重庆听奥校夏令营,梳理知识,然后是实验熟悉,开学就复赛了。
夏令营是在重庆某重点中学组织,为期一周,参加的人得交一百五的听课费,吃住在外。
江训回去向爸要了这笔钱。爸从私房钱里拿了给她,叫她告诉洛阿姨时只说五十元。
学期最后一堂奥校课上老师通知了出发时间及注意事宜,发现杨雷没来,于是问谁有他电话。
“他家没安电话。”有人小声说。
“那么江训,你家跟他家近,你去通知他一声,”老胡说。“对了,他说了要去,可是一直都没交钱给我,你也问问他。”
江训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原霞问她:“喂,你怎么了?”
江训无奈地看着原霞,心想:“你问我,可我怎么跟你解释得清楚呢?自从上次的事以后,我一直都没有跟杨雷讲过话……”
虽然很没有面子,可是总不能为了这样的事,一辈子不敢再去见他。只能怪自己喝酒误事,喝得那么稀里糊涂的,还约男生出去……算了,还好是杨雷。
“还好是那家伙。他自己就是个流氓,没资格嘲笑我!”江训边给自己打气边穿过破旧的小巷。
杨雷没有在家里。
“这些日子他都不在家。”杨雷的婆婆在天井里哑着嗓子说。
“小杨跟桐山路那边汽配的李老板学徒弟呢?”隔壁的一个大嗓门说。
离开那个阴暗的小天井,江训边走边想:“这人好怪!去汽车配件铺子学徒弟?这两天?没这么快理论用于实践吧?”
只好去桐山路看看了,带着人家给的那个地址。
水沟里浮着黑的油污,在月光下偏偏泛出最缤纷的颜色,这是油层薄膜干涉所造成的。
最美的颜色,闻玄妙的波动光学,却在臭水沟里。
而这还并不是汽配那条街上最臭的水沟。
这条最臭的水沟并不太臭,只不过隔老远就令江训翻胃而已。
沟边的行道树,叶子也是没精打彩的,有一只脏得不能再脏的黑猫从树下走过——说它是黑猫很武断,因为这只猫从前也许是黑的,但也可能是白的,还有可能是黄的,还有可能是花的,但是现在它的身上沾满了油与灰的混合物,结果它就变成了黑的,而且谁也看不出它从前曾经不是黑的。
人到了这种地方岂非也会如此?
江训又看了一遍地址——73号。
面前的门牌就是73号。
但这个门牌不寻常。
门牌应该是一个蓝漆白字的小铁牌,钉在门楣上醒目的地方。——但是这个低矮的门面似乎根本没有门楣。如果脏得连一点金属光泽都发不出来的铝合金的卷帘门也算门的话,那么这个门面倒还是有门的。至于门楣,就不可以强求那么多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洞穴,一个装着现代机械的原始洞穴,洞口用红漆歪歪地划出一个“73”。
每个汽配门面都会给人这种感觉,原始洞穴的感觉。
许多男人喜欢这种地方,特别是玩车的男人。他们嗅空气中橡胶与汽油的混合味,好像原始人嗅血腥味那么享受——汽油不就是车的血吗?
但是女生就不一样。女生可以玩车,但女生绝不会往汽配摊子上泡。有的女生嗅到汽油味会皱眉,有的会作呕,只有极少数可以接受汽油的那种怪味。
女生的很多坏毛病江训都没有,可是这一点偏偏她也和所有的女生一样。这就很惨了,因为她既然来了这里,就非进去不可。她缓缓地吸了一口带着汽油与奇怪汗臭的混合气体,然后走进了那个门面。
门口是湿漉漉的水泥地面,是洗车留下的。屋子里也是湿的。走进去了江训才发现,那地面不仅是湿的——确切地讲敷了厚厚一层黑色的油泥,油泥里横七竖八的陷着些零碎的扑克牌跟用过的棉纱手套。
这种屋子里,江训只要站一会儿都会吐,她简直不能想象竟然要长时间呆在这种屋子里,也许呆上半辈子。
可是屋子里确实有人,有好几个,虽然没有杨雷。
人都坐着,同样懒散的姿态,散漫的目光落在外面。
江训一进门,几个人的眼睛突然一齐放了光。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好像慢一步就会错失良机似的。
他们抓起手边最近的水桶、抹布、水龙越过江训往外冲。
江训转身,看见一辆珍珠灰的小车正贵妇般游到门口,冲上去的人都站好了位置,准备服待这位贵妇。
小车意味着钞票,而这里的人眼睛里只看得见钞票。
江训悲凉地想,孤独地站在那里。
然后看见车上下来一位大干部模样的人,身材略胖。
江训认得这个人,知道他姓邹,爸请过这人来家吃饭,为她考学校的事。
她觉得有点踌躇,上前招呼呢,也没什么意思,跟这些局长敷衍最无聊了;可是不招呼,让那人先认出来了,说起来长辈先招呼小辈,又是她这个小孩子拿大。那样还不如她退到一边去,干脆不要让那个邹局长看到。
她就往一旁退了两步。
几个人中有一个老板模样的先迎上去搭讪:“局长好?自己开车来?老孙倒懒……”
“不是。”局长笑得很亲切,“我让他歇歇。这点事不用烦他开车了。”
“还是局长体贴下面的人。多好的人,早该高升了……”
“啊呀,”邹局长更是大笑,“话不要乱讲,这个政策……你们不懂不要乱说。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怎么讲这个话?”
“那是,”老板点头哈腰,极为谦恭,“我们觉悟低,想不到别的,只晓得局长是最好一个人,随便好大官给他,都不得冤枉的……打比说吧,小杨那么倔个娃儿,局长看到他没得妈,老子又糊涂,孤苦伶仃的个细人,一直都喊我们关照他。若是换个人,那才不管……”
邹局长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将手一挥道:“对了,小杨他人呢?”
“出去给弟兄买啤酒去了。”有个徒弟小声答。
“你们怎么又差使他去?”老板这个子几乎把嘴凑到那个可怜的徒弟鼻子上吼,“欺他小?你知不知道邹局长……”
“我们轮流去的!”那个比杨雷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怯生生地抗议,“输了牌的去。这个星期他不过今天刚好输了一次而已……”
“我这个星期都买过至少五次了。”另一个人补充说。
这个时候远处出现一个人。
若不是邹局长一声亲热的“小杨”叫出来,江训根本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杨雷。
吊儿郎当,比他在画室的任何一天的服饰都要堕落。灰蓝的布裤子,破破烂烂满是汗渍的t恤,高帮长统靴,这些洗车工最基本的行头。然后再加上几乎贴到脸颊上的乱发,乜斜的迷糊的眼睛。江训几乎被吓死了。杨雷即使在最脏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火焰和光彩的。可是今天看到的这个人眼睛里只有一种冷漠的迷糊。这好像根本不是杨雷,而只是一个没精打彩的老头子。
他摇摇晃晃地拎着四瓶酒走近来,背有些驼。
“小杨。”邹局长叫得很亲热。
“如果您不是找我来的,那我就是孔雀;如果您是找我来的,那您就是浪费。”杨雷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瓶子,好像瓶子比邹局长好看。他脸上的表情又很象在说:“我说得太多了。我根本没必要跟你废话的。”
邹局长还是笑,笑得有一丝勉强:“我知道你缺钱用,我可以……”
在旁边一直静静看着的江训不禁很惊奇。
邹局长在宁镇该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洛阿姨交游颇广,又是洛子奚的后人,对邹局长也是礼敬有加。邹局长怎么会对一个小孩子这么客气?
而且这个小孩子是脏得像只猴子的杨雷。
没等她想完杨雷已经说话了。
他说话时仍是乜斜眼睛,无精打采,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一点: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当真的。
他说:“我不要你的钱。”
邹局长说:“你需要。”
杨雷淡淡地笑说:“我自己挣得到,为什么要麻烦你?当然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什么工作都别想干了。——本来我就没有身份证。”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邹局长的笑早已收敛了,“你总可以相信我一次。”
杨雷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站着的老板早已一掌挥过去。
然后杨雷手里的酒瓶就飞了出去。
如果他抓紧酒瓶,那一掌的力度不足以把酒瓶打飞。可是他没有抓紧酒瓶。现在他好像已经不会抓紧任何一件东西。
瓶子飞出去,碰墙,然后碎了,伴着酒沫,惊起墙角一堆苍蝇。
不知是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