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罗妮卡决定去死-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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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彻底离开此地,也决不再从事司法工作,不再和疯子们共事。这些疯子自以为是正常的人,重要的人,在生活中,他们惟一的职能就是让一切对其他人而言都变得更加困难。我要去做个裁缝,或是绣花工,或是去市剧院的对面卖水果。我已经完成了我的那部分毫无意义的疯癫工作。”
在维莱特允许吸烟,但禁止将烟头扔在草地上。她十分开心地做了不准做的事情,因为呆在这里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不遵守规章秩序,即使违反了也无需承担后果。
她走近医院的大门,看守——这里总有一位看守,无论如何这是规定——点头与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拉开了门。
“我不想出去。”她说道。
“多么美妙的钢琴声。”看守说道,“几乎每天夜里都是这样。”
“但是很快就会听不到了。”说完她便急忙走开,以免不得不进行一番解释。
她想到韦罗妮卡走进饭厅时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情:恐惧。
恐惧。韦罗妮卡可能会感到犹豫、羞怯、窘困、不自在,可为什么会恐惧呢?这种神情只有面对一种具体的威胁时——比如野兽、携带武器的人、地震——才会流露出来,从不会在面对饭厅里聚集的一群人时产生。
“不过,人类就是这样。”她自我安慰说,“他们用恐惧替代了他们的大部分情感。”
马莉十分清楚自己所讲之话的含义,因为这正是把她送进维莱特的理由:恐惧综合症。
马莉的房间里保存着她收集的大量有关这种疾病的文章,如今,人们已经在公开地谈论它。不久前,马莉曾看过德国电砚台的一个节目,有几个人在节目中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就在同一个节目里,一项研究表明,世界人口中相当一部分人患有恐惧综合症,虽然几乎所有的患者都极力隐瞒自己的症状,害怕别人把他们看成是疯子。
不过,在马莉初次发病的那个时代,人们对此还一无所知。“可怕极了,真是可怕极了。”马莉边想边又点燃了一支烟。
钢琴依然在发出声响,韦罗妮卡看似有足够的精力彻夜不眠。
自从韦罗妮卡进入收容所之后,许多住院者都受到触动,马莉便是其中之一。起初,她尽量避免见到韦罗妮卡,担心会唤醒后者的求生欲望。既然韦罗妮卡再也无法逃出此地,还是让她继续求死为好。伊戈尔医生放出话说,虽然每天都依旧给她打针,但韦罗妮卡的状况依然明显地恶化,没有办法可以挽救她。
住在里面的人都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并与这位被医生判处了死刑的姑娘保持着距离。然而,谁都不确切地知道是何原因,韦罗妮卡开始为求生而战,尽管只有两个人与她有过接近:一个是泽德卡,明天就要出院了,所以不必多说;另外一个便是埃杜阿尔德。
马莉需要和埃杜阿尔德谈一谈,此人对她的话一直是尊重的。这个小伙子难道不明白,他正在把韦罗妮卡重新带回这个世界吗?难道不明白,这是对一个没有希望获救的人所能做出的最坏的事情吗?
她想出了对此事进行解释的无数种可能性,但所有的可能性都会使小伙子产生负疚感,而她是永远不会这样去做的。马莉又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让事情倾其正常节律进行。她已经不再是律师了。这里应该处于无政府状态,她不愿在这样一个地方成为制定新的行为准则的坏榜样。
韦罗妮卡姑娘的出现触动了许多人,一些人准备对他们的生活进行重新思考。在兄弟情谊会的一次聚会中,有人试图解释正在发生的情况:在维莱特,死人的事或者发生得很突然,不给任何人以考虑它的时间;或者是发生在久病之后,这种死总被认为是一种幸福。
然而,韦罗妮卡的情况却使人为之动情,因为她还年轻,并且希望重新开始生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已是不可能的事。有些人自问道:“万一这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呢?现在我有一次机会,我正在利用它吗?”
有些人对该答案并不感到困扰,因为他们早就予以放弃了,已经成为一个既没有生也没有死、既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的世界的组成部分。然而另外一些人则要被迫进行思考,马莉就是其中之一。
韦罗妮卡中断了一会儿演奏,望着外面在寒夜中只穿着一件薄外套的马莉。难道她想要自杀吗?
“不,曾经想要自杀的是我。”
她又重新开始弹奏起钢琴来。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她终于实现了自己伟大的梦想:用心灵去弹奏,想什么时候弹奏就什么时候弹奏,在她认为是最好的时刻弹奏,哪怕听众只有一位患精神分裂症的小伙子也无关紧要。小伙子似乎懂得音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马莉从未想要自杀过。相反,五年前,就在今天去过的电影院里,她毛骨保然地看了一部讲述萨尔瓦多贫困状况的电影,并想到了自己的生命是何等地重要。当时她的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都有了自己的职业。她决定放弃令人厌烦和永无休止的律师工作,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一所慈善机构。国家将要爆发内战的传闻日甚一日,而马莉却不相信:在世纪之末,欧洲共同体不可能让一场新的战争发生在其家门口。
然而,在另一个半球,所作出的选择却充满了悲剧,萨尔瓦多便是其中之一:那里的儿童在街上挨饿,而且被迫卖淫。
“太可怕了。”她对坐在旁边软椅上的丈夫说道。
丈夫点点头表示同意。
马莉推迟作出这一决定已有很长时间了,但现在也许该和丈夫谈一谈了。他们已经得到生活所能奉献的一切美好的东西:住房,工作,称心的子女,必要的安逸舒适,还有娱乐和文化。为什么现在不能为他人做点事情呢?马莉与红十字会有联系,知道世界许多地方正绝望地需要志愿人员。
她厌倦了整天与官僚阶层和诉讼程序打交道的工作。有些人要花上几年时间去解决一个并非由他们造成的问题,而她却无力相助。然而在红十字会工作,却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她作出决定:一离开电影院,就请丈夫去一个咖啡馆,与他商量一下自己的想法。
银幕上出现了萨尔瓦多的一个政府官员,对这种明显的不公正现象十分冷漠地作了一番辩解。就在这时,马莉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她对自己说,什么问题也没有,也许是电影院里空气不好使她感到憋气。万一这种感觉持续下去,她就去休息厅换换空气。
然而,随着银幕上一连串的画面快速掠过,马莉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猛烈。她开始冒起冷汗来。
马莉吃了一惊,力图把注意力集中到影片上,看看能否把一切不祥的念头从头脑中排除出去。但她发现,她已不能与银幕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同步而行,影像继续出现,字幕也能看清楚,而马莉却仿佛进入了一种与之完全不同的现实之中,那里的一切都古怪离奇,与她所熟悉的一切相距甚远,属于一个她从未到过的世界。
“我不舒服。”她对丈夫说道。
她曾竭力避免讲出这句话来,因为这意味着承认她感到某种不妥,但她已不可能把这句话再拖延下去。
“我们到外边去吧。”丈夫回答说。
当他拉起妻子的手准备扶她起身时,发现她的手像冰一样地冷。
“我无法走到外边去。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丈夫吓了一跳。马莉的脸上淌满了汗水,眼睛里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闪光。
“别担心,我出去叫个大夫来。”
马莉感到恼火。丈夫的话合乎清理,可其他一切——电影院、昏暗的阴影、坐成一排排望着闪亮银幕的观众——都仿佛对她是一种威胁。她断定自己还活着,甚至能触摸到身边那仿佛是固体一样的生命。这种情况过去从未发生过。
“无论如何,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站起来,和你一起出去。你慢慢地走。”
两个人向坐在同一排的观众示意要离去,然后开始朝放映厅的最深处走去,出口的大门就在那里。马莉的心脏不停地猛烈跳动,她相信,绝对地相信,她将永远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了。她所做的一切,她的每一个动作——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的前面,示意别人让她过去,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臂,吸气与呼气——似乎都是经过思考而有意为之,而这一点令她感剂惊恐不安。
在她的一生中,马莉从未感到如此害怕过。
“我就要死在一家电影院里了。”
她认为自己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因为许多年前,她的一位女友就死在一家电影院里:大脑的一个动脉瘤破裂。
大脑的动脉瘤犹如一枚定时炸弹。在血管形成的微小的静脉曲张仿佛旧轮胎上的气泡,可以存在于一个人的一生当[中而不发生任何问题。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患有动脉瘤,直至它被无意发现一比如因为其他原因而给大脑拍X 光片,或是在它破裂之时才能断定,而一旦破裂,就会将一切淹没在血里,导致病人立刻进人昏迷状态,通常会造成病人在很短时间内死亡。
穿过黑暗大厅的过道时,马莉想起了那位死去的女友。然而最奇怪的是,仿佛动脉瘤的破裂正在损害着她的感觉功能:她似乎被送到了另一个不同的星球,每一件熟悉的东西都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似的。
令人感到恐怖和无法解释的害怕。孤身一人呆在另一个星球的惊慌。死亡。
“我不能胡思乱想。我必须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而且一切都会好的。”
她尽量让自己的举止保持自然。有几秒钟时间,这种奇怪的感觉有所减弱。从第一次感到心跳过快到行至出口处,她度过了一生中最为恐怖的两分钟。
然而,一走进灯光明亮的休息厅,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状态。各种色彩强烈而鲜明,外面街上的喧闹声似乎从各个角落传了进来,所有的东西都绝对缺乏真实性。她开始注意到过去从未发现过的种种细节,比如说,视觉的光区仅限于我们双眼集中的那一小块范围,其余的地方则完全是一片模糊。
不止如此:她知道,她所看到的周围的一切,不过是她大脑里的电脉冲使用透过被称之为“眼睛”的胶状体的光脉冲所产生的一个场景。
不,她不能去琢磨这些事情。如果这样想下去,她最终会完全成为一个疯子。
此刻,她对动脉瘤的恐惧已然消失:走出放映厅时她依然活着,而她的那位女友却来不及离开座椅便死去了。
“我去叫一辆救护车来。”看到妻子脸色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时丈夫说道。
“叫一辆出租车吧。”马莉要求道。她能听到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感觉到声带的振动。
去医院就意味着她承认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很糟,而马莉已然下定决心坚持到最后一分钟,使事情恢复本来的面目。
两个人走出休息厅。刺骨的寒冷似乎产生了某种积极效果,马莉稍微恢复了一定的自我控制力,尽管还依然感到惊恐和莫名的害怕。当丈夫绝望地试图在夜间这种时刻拦到一辆出租车时,马莉坐在了人行道的石沿上,尽量不去看自己周围的事物,因为正在玩耍的儿童、行驶的公共汽车以及从附近一个娱乐公园传来的音乐声,似乎全都绝对是超现实的,令人生冒畏和缺乏真实性。
终于来了一辆出租汽车。
“去医院。”丈夫边说边帮助妻子上车。
“看在上帝的份上,回家去吧。”她要求道。她不想再去陌生的地方,她急切需要见到她所熟悉的、始终如一的那些东西,它们能够减轻地所感到的恐惧。
当出租车驶向指定的目的地时,马莉的心跳过速得到了缓解,体温开始恢复正常。
“现在我好多了。”她对丈夫说道,“大概是我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造成的。”回到家里之后,世界仿佛又重新成了自童年起她就熟悉了的那种模样。看到丈夫朝电话机走去,她便问丈夫要干什么“叫一位医生来。”
“没有必要。你看,我已经好了。”
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原状,心脏跳动正常,无法控制的恐惧也已消失。
那天夜里马莉睡得很沉,醒来时她深信不疑:有人在他们进入电影院之前往他们喝的咖啡里放了麻醉品。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危险的玩笑而已。她准备傍晚时分叫上一位公诉人一起去酒吧,试图发现是谁不负责任地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她上班去了,处理了几份有待决定的文件,并试图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情:昨天的经历还依然使她略微感到心有余悸,她需要向自己表明,前一天的情况今后永远不会再次发生。
她与一位同事谈起了有关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