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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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靠着滑行的惯性,康平市革命委员会宣告成立了。据称它是在〃基层实现大联合〃的基础上成立的,而这主要指的就是〃三代会〃的合并。两个总部依然各自存在,相互对峙,有关联合的谈判仍在遥远的北京不明不白地进行着;总部下属系统直至基层组织也都存在如初,不仅没有多少趋向联合的迹象,有些地方两派还因成立革委会在结合干部、争夺席位上斗得更加誓不两立。但所有这些,都被一种强大的〃意图〃掩盖起来。在任何公开的宣传、文件、传单、讲话中,都必须把康平市革命委员会的成立,说成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一次伟大胜利,总之是必须说好话,因为毛主席说过〃革命委员会好〃。不幸的是事实与宣传不同,事实不肯轻易为意图所左右。〃革委会'成立后的最初几个好不容易才通过的决议或工作安排,不是被这个就是被那个总部悄悄下令予以抵制,因为它们总是不能同时使两个总部都满意。没过十天,〃革委会〃就干脆不通过决议,也不安排工作了。
就这样,康平市从激烈的动荡陡然间转入死气沉沉的平稳。它就像一个患了慢性病的病人,卧床不起了。那种〃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革命激情,竟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使人不仅感到震惊,而且会情不自禁地怀疑它是否真存在过。在少数胆大包天的私下议论里,居然有人以一种洞察世情而又愤世嫉俗的调子说:中国人他妈的就这样,干什么都是五分钟热度!或许是为了改变一下这种局面吧,〃两军〃加上市〃革委〃发了个三方联合通知,号召掀起一次革命大批判的新高潮,要求人人动手动口,口诛笔伐,把刘少奇之流彻底批倒批臭。与此同时,没有人号召动员,也没有人组织发动,一股来路不明但意味深长的〃不是运动的运动〃风靡了整个康平市,虽不能说深入到人人动手,但确实近乎达到了家家动心,那就是养热带鱼……
让我们赶紧结束这关于〃大局〃的单调乏味的记述它恐怕早已使读者厌烦了回到读者已经比较熟悉了的人物的身上吧。尽管他们都是小人物,他们的活动都不可能对〃大局〃产生丝毫影响,但他们既是人,就终不免得活动。他们的活动牵连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渺小的喜怒哀乐。当历史老人的目光偶然回眸扫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喜怒哀乐时,肯定不会做哪怕是短暂的停留。但是,有同情心的读者或许仍然相信,它们在历史上毕竟还是存在过的,只是限于篇幅才被从历史上删节掉了。
你比如说范侠生吧,历史肯定会在判定他是坏人之后把他删节掉。如果他有幸或不幸能活到某一个美好的日子(美好是对别人而言,对他正相反),他几乎肯定会被划为〃三种人〃、
罪犯和凶手读者都记得.他有血债。但是,在一九六八年那个深秋的晴朗的上午,他伤愈出院,踩着街上枯黄干脆的桐叶向〃联司〃总部走去时,他对于这些后来肯定会发生的种种毫无预感。恰恰相反,他正怀着渴望战斗的心情,急于重返他的战斗岗位。他甚至没怎么注意总部大楼整个儿一派冷冷清清,而是加快步伐直朝他的情报部走去。情报部悄无一人,几个房间的门全都锁着。直到这时,他的情绪才开始由热转凉。他信步朝同一层楼的另一端走去。那边是宣传部。前两个房间锁着,第三个房间没锁,但里面也没人。第四个房间里有一个小伙子在埋头看书。他认出这小伙子叫吕永昶。
他们认识,但不熟。吕永昶客气地招呼他坐下,问他的伤势,然后建议他好好休息。
〃我想工作。住院住得我腻透了!〃
〃你们没事干。据我得到的关于你们情报部的情报,你们现在没事可干。〃
〃怎么呢?〃
〃你走到这儿来,就是因为那头的门都锁着。〃
〃你们这儿也差不多。〃
〃比你们稍好一点,但也确实差不太多。〃
〃看来我只好休息了。〃范侠生苦笑着站起来。
〃好好休息吧!对了,我们给你发过'讣告'.要不要再发个更正?不要你在街上…走,把人吓坏了。〃
〃我看算了。听其自然吧!〃
出了总部,范侠生已经真的决定要〃好好休息〃了。也就是说:他要办点私事。他觉得〃休息〃的含义就是你可以去办私事。
康平的街道给了他一个平静而又懒洋洋的印象。行人来往,一看就像是没什么要紧事,甚至没什么正经事。好像都跟他差不多:在办私事,在休息,在闲逛。关于康平的目前形势,在医院里他也听人说起过,但眼见之下,仍有些惊讶;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可是他的步伐却渐渐变得有些急促了。即使是办私事,他也不习惯慢条斯理。何况这还是一件使他动心、动感情的事!
当然也不能太着急。因为他不想太莽撞。
住院期间,为了让他保持对情况的一般了解,情报部隔段时间就派人给他送来一批〃红旗〃派的小报和传单。其中第一批的一张小报上,登有一则他范侠生被一个勇敢的姑娘只身活捉的报道。这姑娘是二十二中迟丽云战斗队队长,名叫尤兰英。他立刻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个被报道为活捉他的姑娘,正是那个帮他逃走的姑娘,也是在分手前出人意料地向他表白了爱情的那个神秘的姑娘。
〃要找的话,总能找到的。〃
姑娘这样说过。现在范侠生要来找她了。已知姓名,那还不好找?
可是他不想太莽撞。他没有直接朝二十二中校门走去,却拐个弯信步走向那片天然风景区,登上一座比较高的土山。山顶上有一座式样简单、建筑粗糙的八角凉亭。这一带很少见得到人工的修缮和装饰,却单单在这儿修了个凉亭,看来不无道理,因为这儿的确是个凭高远眺的好去处。站在这儿,整个风景区,还有二十二中的校园,那沿风景区边缘流过的小河,那小河汇入的稍远的云霞江,那云霞江畔的…部分康平市的轮廓,尽收眼底。
不知是山风还是江风,总之风不小。范侠生背着风,扶着凉亭的栏杆站着,望着,想着。这里一度是他的生死场,现在,在一派萧刹的秋色中仍然给他一种严峻、紧迫的感觉。他一一辨认着几次出没往返的路线,其中有他被〃活捉〃的地点,逃跑时再遇尤兰英的地点,以及和她最后分手的地点。最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冷冷清清的二十二中校园。不错,尤兰英是二十二中的。他是来找尤兰英的。
找她做什么?
这问题似乎来得很突兀,甚至让他吃了一惊。然而紧接着他又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当他接过那支带着她的体温的小手枪,在曙色微明中向〃边界〃的那一边爬去时,他不是早就决定了要来找她吗?当然要道谢。即使没有那番爱情的表白,单是为了道谢,他也必须找到她。若说因为有了这表白,他反而不需要或不能找她了,实在没道理,说不通。
当然,不能说那表白有没有都一样。它有过。因此,当你找到她以后,你不能仅仅道谢,还得对那个表白有所回答。
你想好了怎样回答吗?没有。她的机智,她的钟情,她的面容体态,都给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若说你已爱上她了,似乎太缺乏根据,因为你实际上对她一点儿都不了解。
那么,就假定找到她是为了开始这种了解的过程。你毕竟愿意了解她;是的,这个愿望是有的。
可是他没有在二十二中找到尤兰英。
他毫无困难地混进了校门,因为校门根本无人把守。他在校园里又混了将近半小时,竟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那是因为事实上校园里几乎就没有人。他对此本来很担心,因为他想不出应该在这儿装扮成什么年龄使他不能装成学生,气质又很难使他装成教员,何况装中学教员他又太嫌年轻。他把两手插在裤兜里,吹着调子含混的口哨,若无其事地像个在闲溜达的闲人。一排排教室是空的,门窗残缺,桌椅纵横,到处是灰尘和纸屑。寄宿生宿舍也是内外皆空,有一排宿舍前晾衣服的铁丝上,突兀地挂着一只泛黄的白乳罩。绕了一圈回到校门前,他竟没找到一个适当的人去搭讪。不过他也足以断定尤兰英此刻不会在学校;学校里显然没有活动,学生都不到校。
范侠生开始利用他的第二个情报:在一份小报刊登的市〃红代会〃委员名单中有尤兰英,好像还是众多的副主任委员之一。他不能肯定那个尤兰英是不是同名的另一个人,只是觉得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很大,但值得一试。
他走了很多路。长期住院使他不如从前那么耐劳了,正好也饿了,便进了一家饭馆。
他常在饭馆吃饭,从来也没把饭馆当作一个〃享乐〃的场所,但也没想到它会是今天遇到的这种样子。店堂里闹哄哄,乱糟糟,又獭洋洋。地上极脏,为了不踩着那些随意泼洒的残汤剩饭,必须不抬头地寻找每一个可供下脚的地点,跳跃着迂回前进。桌上放着许多用过的餐具没人收拾。凳子严重不足,许多人站着吃饭。时当深秋,这里却有成群的苍蝇在快活地飞来飞去。脏兮兮的墙上,贴着许多领袖像和主席语录,纸张黄旧,落满灰尘,边边角角处浆糊与墙皮剥离了,僵硬而难看地拱翘着。不供应炒菜,只有两三种价格贵得与质量决不相称的〃快菜〃。他首先排队买筹子。队很长,排了半天不见往前挪地方。这时前面吵了起来,原来是卖筹子的服务员离开很久不见回来,等急了的顾客找别的服务员查问,劈头挨了一顿训斥,顾客不服,便争吵起来。这时卖筹子的服务员露面了,反帮那服务员一起跟顾客吵,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这才开始继续卖。排了半小时队,范侠生总算买到了筹子。用红色筹子领饭,排了十分钟队;用绿色筹子领菜和汤,又排了一刻钟的队。双手端着饭、菜、汤在店堂里转了两遭,因为无法择路,鞋底上已粘满了黏糊糊的各样东西,到底没能找到一个座位,只好站在一个桌子角上吃。菜和汤自然都是凉的,饭里发着一股轻微的馊味。
饿的问题勉强解决了,累的问题却更趋严重。总算找到了一个茶社,进去一看:满座。幸好他正张望之际,刚巧有个茶客起身,他便急忙过去补了缺。
坐下足有十分钟,才有服务员来招呼他。这就使他感到比饭馆里强多了。先收了钱去。读者明鉴:正是文革的这一阶段,把历史上一贯都是〃后算帐〃的服务项目一律改为〃先收费〃,不仅体现了服务者们为防止国家受损失而大大提高了的觉悟和警惕性,也是把千百年来服务者与被服务者之间那被颠倒了的历史重新颠倒了过来。服务者第一次真正成了被服务者的主人。五分钟以后,送来了一壶茶,从此再没人理睬范侠生。好在他的主要目的是歇脚,一壶茶已足够解渴,不必续水,正好相安无事。
他慢慢地啜着茶,一面闲听着同桌茶客的闲聊。那是一伙三个年轻小伙子,正津津有味地讨论着种种养热带鱼的心得体会,和对于各类热带鱼品种的评价褒贬。范侠生听不出多少门道,但却记住了〃黑玛丽〃、〃燕鱼〃之类的几样名目。话题转到饲养经验上,其中一个深有体会地说:〃鱼养得好坏,关键在鱼虫;有人用干虾仔喂鱼,那纯粹是糊弄毛主席!〃另一个深表赞同之后,又更为全面地指出:正是这一点使真正忠于养鱼事业的养鱼者面临严峻的考验,因为养鱼的人太多,近处的鱼虫几乎捞光,现在每天起大早去捞,捞到晌午,往往还不够他那一百来条鱼当天吃的。这样下去,恐怕他也只好买干虾仔喂鱼了。不过他又表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两角钱一包的虾仔,他那些鱼每天得喂两包才够,二二得四,三四一十二,每月就得十二元,而他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四元。这时第三位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听说出市区往南再走二十五里,有个前不挨村后不靠店的池塘,塘里鱼虫极多极肥,目前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去一趟必能捞到不少。这消息使三人都觉得形势大好,信心倍增,相约明日绝早一同去捞。讲好一点半在市区边上一个路口集合,不得迟到,更不得缺席。这时三个人都表情严肃,叫了齐,朗声同喊:〃向毛主席保证!〃然后其中一个端起茶壶倒茶,发现壶空了,去找服务员续水,眨眼间便在那边与服务员吵了起来,另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