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 作者:熙河(晋江非v高积分13.01.31完结,民国)-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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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声音倒像校长的结拜兄弟冯玉祥。
什么事情坏在父亲身上?明清远本是无意,听到这一句话后便不由停了脚步,在门外屏气凝神地听着。
有人接过话头:“是啊,谁想得到他不仅仅亲共,还秘密入了共Chan党。”
只听冯玉祥道:“亏得明太太深明大义,把这件事告知委座……”
听得明清远心惊肉跳——父亲何时入了共Chan党?
他没有犹豫就推门而入:“你们在说什么?”
蒋介石编定全国战斗序列时将江苏长江以南及浙江地区划为第三战区,以冯玉祥为司令长官,可是却用心腹干将顾祝同为副司令长官,这江浙军又是明清远的嫡系,冯玉祥的司令长官不过是个空架子,事情皆由顾祝同和明清远处理,他什么也管不了。
眼见着明清远推门而入,问他在说什么事,冯玉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事事都要听这个毛头小子的?
“你们说我爸是共Chan党?”
“不错,你老子的丑事谁人不知?就连委座也是知道的,当年开枪射杀你老子的命令就是蒋委员长亲自下的。”冯玉祥冷冷地一声笑,“若不是因为这样,明清远,你以为委座平白无故会这样重用你?上上下下只瞒你一人罢了!”
外面雨势极为迅疾,粗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敲击在玻璃窗上,天色昏暗如永无尽头的黑夜。
雨犹未歇,冷风寂寂,吹
得窗户“啪啪”直响,直教人心也被吹得冷了。
媚眼妖精看着浑身湿透的明清远,不由奇道:“少帅,你这是露天洗澡?”
明清远沉着一张脸,从文慧手里接过干毛巾擦着仍在往下滴水的头发。
这会儿易副官才小声同媚眼妖精道:“少帅在大雨里站了一个多小时……”
“没事在雨里站着做什么?”媚眼妖精笑吟吟地帮他去解外衣的扣子,“是降火吗?”
明清远后退一步:“今天白崇禧来上海了,暂住在霞飞路那里,等下易副官送你过去。”
“怎么?”媚眼妖精脸色一变,“你让我去陪白崇禧?”
“当初是你说共Chan党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手握兵权,而你,还有些资本去当你的说客。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明清远唇角一勾,便是一轮明月投下的影,“花解语,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如果将来我的女儿有价值,我都会去利用她,更何况你?”
“说的倒是无情,可做的呢?”媚眼妖精也是笑,她本就生得极好看,这一笑,渺渺然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清脆的银铃声。
明清远冷哼一声,径直上了楼。
媚眼妖精懒得追上去,便坐到沙发上取了烟,还没点,明清远便跌跌撞撞地从楼上下来拉了她急急问道:“谁进书房了?”
“谁进你书房?”媚眼妖精蓦地想起早晨明顾夕颜在院中里烧的书信日记,梦般迷离的眸子变得清亮起来,“是不是少了一些书信日记?我早上看到姐姐把它们全烧了。”
“是啊,片纸不留。”文慧添油加醋。
她竟把它们全烧了?
明清远松开媚眼妖精,脸愈发阴沉得可怕。
“是啊,我怕她学黛玉焚稿,特地要吴妈在上面守着她。”媚眼妖精笑得柔媚至骨,“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不要我去陪白崇禧了吗?”
推开房门,明清远紧紧盯着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雨的明顾夕颜,她还有心思去看雨?下面是不是还有闲情去写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
明清远冷冷道:“你把我大哥的东西全烧了?”
明顾夕颜只是望着窗外的冷风冷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明清远全身都散发着阴冷之意,他上前几步将她从床上拽起来,咬牙切齿:“你告诉我……你只是把它们藏起来了,并没有烧掉……你快说!”
黑的眸子极黯,黯然如没有星月的黑夜,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明顾夕颜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静静地笑了。
这样静的笑容,仿佛是山间一条清澈的
小溪在静静流淌。她仍在笑,唇上脸上,便是鹿般大的眼中,笑意也都在一分分加深。
吴妈在一旁只觉得这景象越来越诡异,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你说啊!”明清远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明顾夕颜歪着头轻轻笑道:“我烧得干干净净,照片也全都剪碎了抛掉了。”
这样轻的话语于他却若雷霆,明清远额头上血管迸起,回手就拔出腰间的佩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对准了明顾夕颜的头。
吴妈连忙劝道:“少爷!”
“你开枪啊!你大哥就是在我面前饮弹自杀的!你不是早就想杀我了吗?”明顾夕颜冷冷地睨着他。
冯玉祥说得对,上上下下只瞒你一人罢了!所有的事,只瞒着他一个人。
明清远扣在扳机上的指头微微发抖:“你说什么?我大哥他是……”
“你开枪吧。”她以手护住小腹,屏息闭眼,如死了一样了无生气。
像是有一把玻璃扎进心脏,碎玻璃把那里割得支离破碎,滚烫的血汩汩流出,落得一身的殷红。
明清远慢慢松开扳机,按住胸口转身走了。
夜半时分,房里多了一阵呛人的烟味,把她从梦中呛醒。
明顾夕颜知道房里多了一个人,这样熟悉的雪茄味,不用嗅,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又来做甚?
明清远拍亮了灯,他站在灯影里,脸上落了深深浅浅的阴影,像元宵节的时候他们共执兔子灯的样子。
只是如今已不是当时的心境,他瘦了许多,她亦好不到哪里去,在与他两相折磨时皆是沈腰潘鬓消磨。
或者说一切皆是她自做自受,彼时十五六岁的年纪,爱那个人的秋阳般温和,爱那个人的无害,爱那个人的安全,偏偏又对他猜忌甚重,父亲牺牲后硬是逼他给个交待。
后来遇见这个人。那个人有些闷闷的,这个人却不。因为那个人不够这个人魅惑,不够这个人诱人,所以她一头栽进,注定从此体无完肤。
明清远走过去坐到床边,温暖修长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明顾夕颜听到他轻轻地说:“我今天情绪不好,又碰上你把我大哥的东西给烧了,所以才会这样,本来……本来我是打算为了孩子的事向你道歉的。”
她望着他太过幽深的眼睛,这样的深,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他在楼下对媚眼妖精说,花解语,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如果将来我的女儿有价值,我都会去利用她,更何况你?
一字一字,她全听在耳里。
这个男人,他
还是有心的吗?
“是我错的太离谱,我道歉好不好?”明清远满脸憔悴的抓住她的手,低低的说,“只要你开口,我立即赶花解语走,我们以后还能有别的孩子,生……女儿好不好?”
“怎么?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地方吗?”明顾夕颜的眼中平静至极,没有悲伤,只余绝望。她轻轻地一声笑,“啊,我知道了,你想知道你大哥为什么会在我面前饮弹自杀?”
“怎么回事?”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他的话再次刺痛她的心,他果然还是怀揣目的而来。这里还有什么东西属于她?只余了无边际的绝望。明顾夕颜用力甩开他的手:“明清远,你个混蛋!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夕颜,我爱你。”明清远一把圈住明顾夕颜,把头埋在她的长发中深深吸一口气,她身上淡淡的晚香玉的芳香仍能带给他悸动。
明顾夕颜一怔:“你爱我?”
“我说的是真。”明清远低叹,无边的绝望,这样的轻,仿佛被风一吹,便要散去了,“我是今日才知道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只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你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你这样反复无常,我还会再相信你吗?”明顾夕颜垂下眼睫,脸上出现两轮扇般阴影,“你若真的对我还有一点点的怜惜,就放我走吧。”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我?”明清远被她的话语激得连最后一丝理智都没剩下,他狠狠掐住她的下颌,磔磔怪笑道,“我囚你一生还不容易吗?穷尽一生,你都休想有机会离开我半步!”
手腕扬起,她便无声地跌下去。
“明清远,你才是最可怜的人。知道吗?每一个人都有良善和罪恶两种性格,同卵双胞胎则有可能由每一个人承受一面,如果其中一个承受了完全美好的性格,风度翩翩,温和正义,几乎是完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另一个则必然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你这样自私,这样霸道,怕是灵魂残缺的不仅仅一点两点吧?”明顾夕颜以最悲哀怜悯的目光昂首望着他,“余云岫和我说过了,同卵双胞胎往往不得善终,就是因为人格分裂之故!你坏事做尽,我想,你一定得不了善终吧!”
明清远挑起唇角,露出得意笑容:“那么你放心好了,就算要下地狱,我也要拉了你一起去!你永远都不许离开我!”
“真是可悲,因为有一个近乎完人的大哥,你骨子里永远都是自卑,你时常不安,你太会嫉妒,你抓住一样东西就再不敢放手……”明顾夕颜的唇角淡淡上扬,“明清远,你注定得不到真爱,因为你自卑到甚至不敢相信
自己会被爱。”
明清远怒极,拂袖而去:“我说过了,穷尽一生,你都休想有机会离开我半步!”
他走了。
他走了又能怎样?
明顾夕颜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空余自己一个人面对残局。
她目送他走出去。
☆、第二十七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
暗的天沉得直要坠下来,外面不知是什么夏虫正唧唧地叫着,一声长过一声,扰得人心神不宁。
明顾夕颜在床上呆坐许久,耳畔一直回荡着方才他说的话——他说,那么你放心好了,就算要下地狱,我也要拉了你一起去!你永远都不许离开我!
可是永远究竟多么遥远?是掌心纹路的长度?是漫漫一生的距离?还是生生世世的纠缠?
望了一眼仍亮着的灯,明顾夕颜想要过去把灯关掉。只是才一动,便觉小腹酸痛至极,额上涔涔冷汗渗出,滴滴嗒嗒浸湿了整张面庞,散乱的长发也有几缕粘在惨白的脸上。
自怀孕以来,还未曾有过这般情况,莫非……
来不及反应,两腿之间便似乎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流出。明顾夕颜的脑袋里顿时空白一片,怔了许久,她才用极其缓慢的动作掀开羊毛毯,里面的衣裳已经被血液浸成一片暗红。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这回连坐着的力气都失却了,两手沾满鲜血的她想哭哭不出,整个人绵软无力地倒在床上。
生无可恋呵。
原本期望的是获得轰轰烈烈的情爱,到头来才发现所谓的轰轰烈烈不过是飞蛾扑火,注定只是犹如海市的惘然一梦。
等到力气稍稍回复,她挣扎着起身,从妆奁盒里拿出剪刀往手腕狠狠划下,手腕上立即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血液湍急地从伤口汹涌而出,顺着手腕开出一朵朵血红色的曼珠沙华。
可是那股痛依旧掩盖不了心口的疼痛。在那里,一下一下,随着心脏的收缩与舒张,浑身的血液都凝着痛。
挣扎着去关了灯,她躺在床上回忆那些自己经历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流水一般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车头灯的两道光直射在她的身上,雪佛莱距离她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他转着方向盘,车胎和地面的摩擦发出极难听的吱吱声。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无边的夜色里,一辆黑色的雪佛莱像是传说中的貔貅一样,怒吼着向对方疾冲了过去。车子离她只余半尺的时候,陡地转了弯。明清远摇下车窗,看着她苦笑:“怎么会是这么个傻丫头?”
他又走近几步,在她耳边低低地吐出六个字,三分捉弄,七分调戏。他说:“我要你嫁给我。”此时明月初升,婵娟的光辉如水银泻地,斜洒进来,月光和星光披了满身,颀长隽秀的侧影。于是她与明清远击掌为誓:“好。”那一瞬间,有明月的清辉从掌心中绽出来,在很多年后,依旧会悠悠地回响在岁月的风里。
她看着病床上的他,不由
愁眉长敛,簌簌落泪。她低头,抵住他的眉心,轻轻地说:“你别死,我是顾夕颜。”她自幼孤苦,又曾随父亲打入国民政府内部,早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想,如果他死了,那么整个世界都会随他而去,再不能回头。忽然眉心一凉,有纤细的指拂过她的眉心,手指修长,小指伸不直似地微蜷着,有点阴柔的意味。他说:“我还没死呢!别急着抚尸哀恸。”
西洋落地钟传来当当的声响,从客厅一直传到卧室,放在梳妆台上的腊梅静静绽放,有缱绻绵密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