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荫 by 流水潺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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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他在柜子的角落里发现一支晶莹碧绿的玉箫。从小见惯了荣华绮绣,他对玉器古玩的鉴赏能力非同一般。这玉箫虽然质地不错,却算不上什么珍品。心想穷鬼就是穷鬼,也有不了什么好东西。
正想扔到一边,玉箫一头刻著的小字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咎」字,他父亲凌无咎的名字当中,也有这样一个字,顿时觉得格外亲切。东西也不找了,把玉箫放在手中反覆把玩,不知不觉竟摆弄了一下午,想起练无伤就快回来,胡乱收好东西,带著玉箫一溜烟躲进自己屋里。
果然,没过多久,练无伤就敲开了他的房门:「你可看到我的玉箫?」才问完,已经看清正在凌烈手中。
凌烈挥了挥玉箫,笑道:「这东西我很喜欢,给了我吧。」
练无伤脸上显出几分焦急,很快又平静下来,柔声道:「你若喜欢,我再找一支给你,这个不行,还给我。」说著伸出手去。
自凌烈出生以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没人敢拂了他的心意。平生第一次遭到拒绝,顿时怒气勃发,小脸涨得通红,冷笑道;「什么好东西,少爷才不稀罕,还你便还你!」眼珠一转,忽然「哎呀」一声,假作失手,将箫扔在了地上。
玉质脆弱,顿时碎为两截。他还不知忏悔,拍手笑道:「这下倒好,谁也不用争了。」一抬头,对上练无伤的眼睛,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练无伤的眼睛一眨不眨,慢慢的蹲下身去,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著箫身。
玉箫上仿佛还停留著那个人的温度,透过指间,传到心里深处。眼前仿佛又看到那青年把玉箫放到自己手上时的情景;青年脸上的笑容温柔的如同春风一般。可是现在,那个青年死了,玉箫碎了,十几年如一梦,什么也没有留下。
「你没事吧?」凌烈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心里有些害怕,隐隐觉得自己这一次好像真的做得过分了些。「别这样小气,你这根烂箫又不值几个钱,大不了将来我赔你几支。」眼见练无伤身子一动,吓的慌忙后退。
练无伤抬起头来,向他扯出一个微笑:「算了,反正这也是早该丢掉的东西,摔碎了也好。」
碎在「他」儿子的手上,这算不算天意?天意借此告诉自己,不该幻想的莫去幻想,留不住的也终究留不住。
仔细的将两截断箫拾起,收在怀中,慢慢走了出去。
望著他离去的背影,凌烈忽然觉得心里很闷,他明明做了一件可以成功打击练无伤的事,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傍晚的时候,饭桌上照例摆好了饭菜,这是这一次,吃饭的却只有凌烈一人。对著空荡荡的四面墙,饭菜似乎格外难以下咽。
半夜里,凌烈起床去茅厕,隐隐的看见悬崖边上站著一个人。月光如银,那人正是练无伤。
凌烈吃了一惊,暗想他不会要跳崖吧?若真是跳崖,自己该不该上去阻止?
只见练无伤站了半晌,缓缓的举起双手。凌烈看得清楚,他手上拿的便是那两截断箫。他的手一松,那断箫就跌入山谷之中。
扔了断箫,练无伤还停留在崖边不肯离开。一阵山风吹来,吹得他的头发衣襟不住的翻扬飞舞,他却恍如未觉。
凌烈不知他还要站到什么时候,困意袭来,偷偷溜回房间去睡了。恍恍惚惚中又梦到了母亲跳崖时的情景,他跑上去想拉住她,可那张脸一转过来,不知怎的,却变成了练无伤的。
那天以后,凌烈的恶作剧似乎少了,这一点不仅练无伤感觉出来了,连凌烈自己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每当这样想时,就告诉自己:我还等著他帮我治伤,总不成真让他赶出去吧?
侥是如此,两人还是时常有龃龉发生,自然,每一次挑起事端的都是凌烈。
「啪」的一声,凌烈重重的摔下了饭碗。
「怎么了?」练无伤淡淡的抬眼看他。
凌烈指著桌上的饭菜,义愤填膺的道:「怎么了?你看看,左一碟青菜,右一碟豆腐,半个月了,我连点油星都没看到!你把少爷我当兔子养啊?」
「你现在的饮食当以素淡为宜,多吃青菜豆腐对你有好处。」
「哼,好处,好处!」凌烈随手一扫,将一碟菜摔了出去,叫道:「你是小气,怕花钱吧?」
伸手接过飞来的碟子,轻轻一转,停在掌心,连一滴菜汁也没有洒下,练无伤沉下脸:「你不喜欢没人硬逼著你吃。饭桌上的礼仪,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凌烈怎么肯吃他的教训?一甩手,又赌气回房了。
这一次他可有些失算,以前他是大少爷,不喜欢的,随手一扔,自然有人巴巴的送来更好的。可是练无伤却绝不会买他的帐。少年人正在长身体,一顿没吃,到下午已经饿得慌了。
偏生这天练无伤回来得又比往日迟些,凌烈越急越饿,越饿越急,心里暗暗嘀咕,这家伙不会真丢下我不管了吧?这么一想,就有些担心。可转念又一想,他算什么东西?少爷我为什么非要靠他?难道没他我就不能活了?
打定主意,自求多福,遂向厨房觅了过去,找来找去,不过几根青菜,一见就没了胃口。忽然之间,眼神向外飘,打起那两只兔子的主意来。
不是没有犹豫,练无伤好像很喜欢这两个小东西似的。不过,兔子养大了不就为了吃吗?吃到他嘴里也该算是死得其所,当下逮了兔子欢欢喜喜的进了厨房。
练无伤回来的时候,首先闻到一股焦糊味,顺著这味道一路找到厨房,只见那个小魔星正蹲在灶前,手上拿著冬天烧炭火用的火钳子,火钳的两头一边插著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那难闻的味道正是从这里发出。
「你在做什么?」
一听练无伤问话,凌烈本能的一阵心虚,笑道:「你来的正好,这东西我一烤就糊了,你来帮帮我。」
「这是什么?」练无伤盯住那两团焦炭似的东西,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东西,莫非……
「就是你养的那两只兔子,我瞧它们也够肥了,正好来打牙祭。」
「你……」怒气直冲上头顶,练无伤抢上一步夺过火钳,摔在地上。「谁准许你这样做的?」
凌烈吃了一惊,灶里带出来的火星险些烧著他的衣裳,他连忙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才道:「这么小气干吗?两只兔子而已,我又不是全都吃,有一只是留给你的。」
他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人感到无力,练无伤闭上眼,不知怎样才能跟这小魔星讲清楚,只能沉声问:「你不知道这也是两条性命吗?」
性命?凌烈越发的不服气:「两只兔子就算『性命』?你少假慈悲了。你逼死我娘的时候,怎么就一点也没见你心慈手软呢?」
「你说什么?」练无伤双目猛然睁开,两点寒星冷电一般直直射向凌烈。
凌烈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仍然不服软的叫道:「我说你假慈悲,逼死了我娘!」
「你再说一遍。」练无伤凝视著他,慢慢的举起手掌。
怎么?想打人?凌烈性子起来,顿时什么也不顾了,叫道:「我再说也是这样,有本事你打我呀?打死我算了。反正你逼死了我娘,再加一个我,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著,闭上了眼睛,当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正要瞧瞧究竟,只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在脸上,刺得生痛。偷偷看去,只见练无伤一掌击在炉台上,青石板的炉台被震碎了一角,断角连著碎屑散了一地。
这一掌若真打在自己的小脑袋上,还哪有命在?想到此处,心里一阵害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夺门而出!
没头没脑的也不知跑了多久,凌烈赫然发现,他迷路了!四下望去,皆是雾蒙蒙一片树影,莫说是来时路,便是东西南北也便认不清。
起初凌烈还不断安慰自己,别怕,别怕,很快就能走出去。可是走来走去,除了树还是树,一眼望不到尽头。
天色暗了下来,他的耐心、勇气也渐渐随著黑夜的到来而消失不见。几声夜枭的尖叫在阴惨惨的林中显得格外慑人,凌烈战战兢兢的向前走著,忽然,脚下被藤条一绊,跌倒在地。
一瞬间,饥饿、沮丧,还有强烈的恐惧一齐涌上,像洪水一般冲破了他内心的壁垒。爹,娘,你们在哪里?
他此刻格外真切的意识到,平时最依赖的两个人,这时已不可能再给他雌鸟护雏一般的照顾。无论再怎么回避,他已经是个孤儿了!
谁来救他?这时候脑海中不期然竟冒出练无伤的名字来!
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会不会出来找我?
哼,我才不希罕他呢!
才不希罕!呜——
凌烈——
心里一动,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好像是练无伤的声音!
不,不,不,他被我气死了,才不会来呢!
凌烈——
那声音又真切几分,凌烈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远远的,只见一点火光在林中游移。
是真的,是真的!他来找我了!慌忙的拼命挥手招呼:「我在这里,在这里!」
那火光渐渐移近,映出练无伤清俊的脸孔,在几个时辰之前凌烈决计不会想到,自己竟这样渴望见到这张脸!他忍不住就要迎上去。
「别动!」练无伤的脸色一沉,命令的语调及时制止住凌烈的动作。
怎么了?凌烈感到有些被刺伤。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身后有几道嗜血的目光正在自己背上逡巡!
脖子有些僵硬,他慢慢的回过头去……
「别回头!」
几道黑影闪电般的扑来,破空之声在耳边连连响起,他吓得忘记了躲闪,本能的抱住头,等待被利齿噬咬的剧痛。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接著,身体被一股大力带著,躲到了一副宽大的背脊之后。与此同时,掌击声、呵斥声、负伤野兽的惨嚎声接连响起!
发生了什么事?他悄悄的张开眼。
火把已经熄灭,黑暗之中,只依稀辨出几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一个矫健的身影在狼群中穿梭游移,长发飞扬,衣袂挥洒,每一次落掌,总伴随著一声惨嗥!
凌烈只看的惊心动魄,直到狼群负伤逃走,练无伤来到他面前问道「你没事吧」,他这才回过神来。
怔怔的道:「没……没事。」随即跳起来兴奋的大叫:「你好厉害,这么多狼都被你打走了!比我爹爹还厉害!不,跟我爹爹一样厉害!」
练无伤笑笑:「回去吧。」
少年心性总是崇拜英雄,这一场人狼大战忽然让凌烈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不那么讨人厌了。所以当练无伤拉他的手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只是觉得奇怪,他的手怎么越来越凉呢?
走过一段漫长坎坷的山路,竹舍的火光渐渐清晰。凌烈第一次觉得,这火光是这样的温暖!
「到了,到了!」他欢呼著,冲上去打开门,回头叫道,「我们到家——」
语音未已,忽然顿住。
一丈以外,练无伤慢慢的倒在了地上。暗淡的灯光下,鲜血把他的衣襟染成了黑色。
「啊!」
睡梦中练无伤轻轻动了动身子,哪知这一动,却带来了一阵刺骨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
张开眼,赫然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床上,上半身倚在床头,大概是时间久了,脖子有些僵硬。目光渐渐下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猩红。
是了,昨夜为了寻找出走的凌烈,与狼群搏斗,肩头受了些伤,为了不让受惊的凌烈害怕,一路上强忍著,回到家的时候意识已经模糊了。难道说自己那时候还有本事处理伤口然后爬回床上?
看了眼肩头伤处,不禁一怔,那犹如捆粽子般的包扎手法决非自己所能,而那布条的颜色……很眼熟,跟凌烈的衣服倒有几分像。
脚步声响,凌烈走了进来,没料到练无伤会醒来,四目相对,他一脸愕然,吃吃地道:「你……醒了?」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硬著头皮走到床边。
「要不要吃粥?」
练无伤这才惊讶的注意到凌烈手中那碗稀浆般、上面浮著一块块焦黄发黑固体、不时散发出阵阵糊香的……粥。然后又发现他原本白白的小脸现在沾满了一道道烟灰,倒像个小花猫似的。而他那漂亮的青缎衣衫的下摆,也已撕得零零落落。
自从相识以来,练无伤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虽然有些好笑,看起来却比平日顺眼得多。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少爷居然肯降尊迂贵来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