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5官场现行记 作者:李宝嘉-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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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个钱的薪水不支,以及天天到局里办公事,什幺马车钱,包车夫,还有吃的香烟、茶叶,都是小侄自己贴的。真正是涓滴归公,一丝一毫不敢乱用。如此谨慎,每月还要垫得五六百块。什幺朋友薪水,刻板刷印的工钱,以及纸张等类,没有一项少得来的。上回南京藩台到这里,小侄前去叩见,顾他老人家美意,允话各项善书每种要一千部,札派各府、州、县代为分销。将来这笔书价,就在他们养廉银子①里扣回,却是再好没有。不过目下要垫本印书,至少非四五千金不办,所以小侄要求诸位老伯、诸位宪台替小侄想个法儿,支持过去。将来少则三月,多则五月,各府、州、县书价领到之后,一定本利同归。小侄是决不食言的。〃
①养廉银子:清制:官吏于常俸之外按职务等级每年另给银钱。
当下各位道台听了他的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句话也没有。到底朱礼斋慷慨,首先创议,助银王百两。王慕善立刻请安,〃谢大人提倡。〃跟手宋子仁说了声:〃兄弟只好勉竭棉力,捐一百银子,附附骥的了。〃蔡智庵是向来吝啬的,不肯自己拿钱,却替王慕善出主意,说道:〃这件事情,我们尽力帮一千,帮八百,在我们已经出了一身大汗;然而缺少还多,于是仍属无济。兄弟有个愚见,不知申义翁以为如何?〃申大善士忙要请教。蔡智庵道:〃所有各省赈捐银子都在义翁手里,无非是存在庄上生息。现在兄弟做个中人,求义翁拨借王大哥五千,利钱或照庄拆,就是多点也不妨。将来书价领到,本利双还。一则成全了善举,二来义翁又可多收几个利钱,岂不公私两便?〃宋子仁也帮着劝说,连称〃智翁所言极是……〃。王慕善听得心花都开。只见申大善士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笔赈捐银子,自从先曾祖存到如今,已有八十多年,是从来没有人提过。如今五千金虽然为数不多,王大哥非荒唐之人,兄弟亦没有什幺不放心。但是此例一开,人人都好来借。借的多了,都像王大哥这样谨慎的人是不打紧;设有差池,这笔款子谁来归还?所以兄弟这个不能出借的苦衷,还求诸公原谅!〃
正说话间,忽见外面来了一个人,急匆匆走到申义甫耳朵旁边说了两句话。登时申大善士面孔失色。大家正要问信,又见走进两个堂子里的娘姨、大姐直至筵前,朝着王慕善说道:〃恭喜耐王大少!倪先生,倪先生也来哉。〃一句话,又把个王慕善弄得置身无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办义赈善人是富 盗虚声廉吏难为
话说王慕善这日正在局里请客吃酒,忽然走进来两个堂子里的娘姨、大姐,笑嘻嘻的朝着他说:〃我们先生就来。〃王慕善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相好西荟芳花媛媛的一个大姐,名叫阿金,一个娘姨,名唤阿巧的。便是前个月里过节,工慕善短欠这花媛媛十二台酒钱,九十六个局钱,节边正因转运不灵,没有送去。花媛媛的母亲平时因见这位王大少来往的很有几个大人老爷,谅非安心漂帐的人,一时掉头不转也是有的,因此并未叫娘姨、大姐上门来讨,以为过节之后,只要王大少仍旧前来照应,这钱终究要还的。谁料自从节前顶到如今,王大少一趟未曾光降。到局里问问,总说在家里,到公馆里问问,又说在局里,打定主意,总不叫你见面。后来又听他同走的朋友讲起,说王某人节后又做了百花底的周宝宝,两人十分要好,不到一月,已经吃过三个双台,碰过八场和。
花媛媛的娘心上恨极了,几次三番的要去候他,总被他预先得信,不是从后门逃走便是赖在周宝宝房间进住不出来。因此,花媛媛的娘一连候了几日未曾候到,只得天天仍旧到书局里来跑。后来碰到过一次,花媛媛的娘本来要同他拼命的,禁不起他花言巧语,下气柔声,一味的软缠,央告花媛媛的娘道:〃姆妈不要动气,实因前帐未付,没脸登门,并非不放在心上。〃又道:〃姆妈,我的事情你是晓得的。目下我这丬书局,新马路宋子仁宋大人,铁马路做善举的申义甫申大人,都肯帮我银子,把局面着实还要撑大。目下他们几位都已答应,但是银子还未到手,等到他们把钱一送来,头一注就先拿来还你。非但酒钱、菜钱两三百块算不得什幺,并且我从前许过媛媛送他一副金钏臂如今也要了此心愿。请你今天先回去,我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一定不会误你事的。〃
花媛媛的娘道:〃大少,人心是肉做的!你春天来做我们媛媛的时候,还是个小先生;如今……〃王慕善不等他说完,便道:〃你不要说了,我有什幺不晓得的。将来银子下来的多,我还要讨媛媛做姨太太哩。你就是我的丈母娘。我讨了媛媛,接你丈母娘一块同住。〃花媛媛的娘道:〃大少,你只要把局钱、菜钱算还给我就够了!别的好处我亦不敢想了!〃王慕善道:〃事情将来定规要如此办,你放心罢了。〃花媛媛的娘只得权时隐忍而去,连他跳槽的事亦未揭穿。
谁知过了半个多月,仍无消息。花媛媛的娘一连又叫人来过两三趟,无奈总不见面。他这丬书局乃开在靶子路北面,来一趟非轻容易。花媛媛的娘急了,乃买通王慕善的车夫。车夫便告诉他:〃几时几日开局,我们东家一定在这里的,你们尽管来就是了。〃花媛媛的娘记在肚里。谁知到了开局的那一天,王慕善早已防备,预先托了宋子仁替他到营里借了四名亲兵,穿着号褂子站在局门口,弹压闲人;又请巡捕房派了两个华捕,帮同禁阻,一切闲杂人等毋许擅入。
却说花媛媛的娘,这日有事在心,一早便唤女儿起身。收拾停当,已有十一点半钟,及至走到,不差亦有半点钟了。只见人来客往,马车包车,着实不少。花媛媛母女两个晓得此时不便,又在外面茶馆里等了点半钟,看看来的人已去大半,方同了阿金、阿巧踅至门前。亲兵、巡捕拦阻不准进去。媛媛母女二人面孔究竟还嫩,禁不起呼喝,便退了出来。毕竟阿巧心机灵巧,便道:〃既到此间,那有不见之理!〃便让媛媛母女仍到茶馆里去坐,他就拉了阿金硬闯进去。巡捕喝问何人,阿巧便说是王老爷自己公馆的人。巡捕不便阻拦,任其扬长进去。王慕善一见,果然大吃一惊。台面上正是一班贵客,倘若闹穿,诸多不便。急能生巧,便道:〃你们来得极好。我家大老爷本来有封信在这里,我因为有事,所以还没送来。如此,就托你二人带了去,省得我走一趟。〃说罢,趁着到房取信为由,把阿金、阿巧一直领到帐房,先埋怨他不该当着大众坍我的台,又说:〃上下不过几天,怎的就急到这步田地?〃阿巧道:〃事情并不与我相干。他娘儿两个一定要来,同在茶馆里;大少,你自己同他去说罢。〃
王慕善绉绉眉头,道:〃我正在这里有事,他们偏偏要来同我胡缠!〃阿巧道:〃这是你自己不好,说话不当话,也怪不得别人。洋钱一时来不及,多少给他们几个,陆陆续续的开销点,他们也不来找你了。〃王慕善晓得今天的事非钱不能了结,硬硬头皮,从帐房柜子里取出昨儿新借来的一封洋钱,数了数,除用之外,只剩得六十多块了。于是把零头留下,先拿五十块钱给媛媛。又拿十块给阿金、阿巧平分,求他二人快快劝他母女回去,有话过天再说。阿巧、阿金见钱眼开,乐得做好人,拿着洋钱,倒反千恩万谢而去。
王慕善见他二人走出大门,方把一块石头放下,重新赶到客堂入席,连说:〃对不住!……〃又道:〃刚才来的两个人,说也好笑,他先生就是普庆里的洪如意。还是家兄去年路过上海的时候照应过他几十个局,碰过几场和,吃过两台酒。等到家兄进京之后,他俩常常通信,还带过东西,都是小侄替他们传递。〃宋子仁道:〃令兄大人真要算个风流才子了!洪如意是由苏州来的,一切气派到底两样。〃当下你一句,我一句,竟把花媛媛一段故事,丝毫未曾揭穿。
王慕善于是把心放下,举箸让菜,忽然才觉得不见了上面第二位申大善士,忙问众人:〃申老伯那里去了?〃宋子仁对他说:〃申义翁听说为着庄上存的一笔款子,也不晓得怎样,管家来送了个信给他,他就急忙忙的去了。不及关照你,托我们关照你。一打岔就忘记了。〃王慕善听了,甚为气闷。只因蔡智庵有劝他代借五千银子的一句话,虽未答应,在王慕善却不能不痴心妄想。当下席散,众人告辞。
次日,朱礼斋果然送到五百银子。王慕善千恩万谢,自不必说。但是上节过节拖欠太多,五百银子换了六百几十块钱,还还局帐,还还店帐。大老官有了钱,腰把子就硬起来了,不免又要多摆几个双台以及吃大菜,叉麻雀,坐马车,看戏,制行头,都是跟着来的。不到十天,五百雪花银早花得干干净净。等到钱化完了,又想到:〃宋子仁还答应过我一百银子,不免向他要来应用。〃偏偏碰着这位老先生极其罗苏,又是极其小心,见面之后,问长问短;问:〃局里一个月有多少开销?现在已刻了多少书?每年可趁几个钱?〃王慕善于是随嘴乱编,只求搪塞过去,好拿他的银子。后来宋子仁又说了许多勉励他的话,然后拿出来一张月底的期票。王慕善钱既到手,如获至宝,便也不肯久坐,随意敷衍了几句,一溜烟辞了出来。回到局里,一看是张期票远水救不得近火,于欢喜之中不免稍为失望。踌躇了半天,只得托本局帐房朋友,化了几块洋钱,到小钱庄上去贴现,贴了回来,又被帐房扣下五十多块,说是工匠薪工,厨房伙食,再不付,人家都要散工了。王慕善因到手只有八十来块钱,急的朝着帐房跺脚,心上虽不愿意,而又奈何他不得。八十来块钱禁不得大用,不到三天又完了。
没得钱用,只得虽觅别法,又想:〃钱少了,实在不够挥霍。现在不去找蔡智庵,前天承他美意,肯替我向申义甫设法。〃主意打定,便去找察智庵。蔡智庵听出前天申义甫的口气,晓得他一定不肯挪借,恐怕自己去说不成功,要坍台的,便道:〃这话须得你老哥自己去找他,我们旁边人只能敲敲边鼓。他同老哥交情厚,自然会替老哥想法子的。〃王慕善不知他用意,便道:〃卑职遵大人的示,且等卑职去过之后,看是如何说法,再来禀复大人,求大人替卑职想个法儿。〃蔡智庵道:〃就是如此。〃王慕善从蔡智庵那里出来,果然去找申大善士。进门之后,托门上人通报。门上人说:〃我们大人正接着山西电报,听说山西今年闹荒年,抚台有电报来托这里汇银子去,正请了阎二老爷来,在厅上商量呢。你老还是此刻见,还是停刻见?〃王慕善一想:〃我这趟来的真不凑巧!偏偏来找他,偏偏碰着他有事。但既来到此间,断无不见佛面之理。〃便道:〃不管是谁,你替我回就是了。〃
门上人递上名片。申义甫一见是他,肚皮里就有点不愿意,心上想道:〃那天蔡某人一开口就劝我借给他五千银子,好容易被我借端逃走。他今日又缠上门来,真正讨厌!〃欲待不见,不料王慕善已到廊檐底下等请了。申大善士无法,只得叫〃请〃。见面之后,寒暄过去,申义甫不等他说话,先问他道:〃你晓得了没有?〃王慕善回称不知;又问:〃老伯有什幺事情?〃申义甫道:〃山西荒年,草根树皮没得吃了,现在吃人肉。抚台有电报来托我替他捐一百万银子的款,立等散放。老兄,你是晓得我的光景的,不要说是一百、八十万,就是十万、八万、三千、五千,我也得一个个的在人头上捐下来,那里有这笔闲款来垫哩。〃王慕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伯做的是好事,如果有钱垫,自然早解去一天可以把人早救活一天。〃申义甫道:〃呀呀乎!兄弟若不是办的顶真,都像这样东挪西借起来,那里还能撑得起这个局面。〃阎二先生也帮着申义甫,说申大先生如何勤恳,如何为难,〃现在赈捐已成强弩之末,那里能像从前来的容易〃。滔滔汩汩,说个不了。
王慕善到此,方请教他姓字。申义甫道:〃你连阎二先生阎大善人还不认得?也难为你这个老上海了!他姓阎,他的号叫阎佐之,新近由知州保举了直隶州。已经三次奉旨嘉奖,有两回上谕高头,兄弟名字底下一个总是他。〃阎二先生听了,满面孔义形于色,便亦请教王慕善的名号,王慕善说了。申义甫道:〃这位王大哥,就是我同你说过开办善书局的那一位。〃阎二先生道:〃我们中国人认得字的有限,要做善事,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