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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1005官场现行记 作者:李宝嘉-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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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王两个又趁进监探望的时候细问军门,某人有什么交情,某处有银钱来往,一一问明,以便代为设法。时筱仁到京已久,毕竟有晓得他的踪迹的,就将他的住处、履历,详细通知舒军门一边。军门的儿子小,一切都是孔、王两个架着太太亲自出去向人讨情。这天得知时筱仁在京,又探明这时筱仁的官乃是军门所保;一来彼此本有渊源,二来也晓得这时筱仁手头素裕,当下便由舒太太带着儿子同了孔、王两个赶到时筱仁寓处求他帮忙。时筱仁见面之后,着实拿舒太太安慰,连说:〃小侄这个官儿还是军门所保,小侄饮水思源,岂有坐视之理?老伯母尽管放心!……〃舒太太听他此言,以为总有照应,便也不往下说,带了儿子欣然而去。  
  那知过了两天,杳无消息。不得已写上一信,差人送去,写明暂时借银五千两。谁知时筱仁接信之后,立刻回复一封信来,上说:  
  〃小侄此番北上,只凑得引见费一千余金。原为亲老家贫,亟谋禄养;讵料军门获咎,人言藉藉,小侄转为所误,避匿至今,不特将引见费全数用完,此外复增亏累不少。若论上代交情,以及小侄知遇,析应勉力图报,聊尽寸心;无如小侄此时实系进退两难,一筹莫展。效力不周之处,伏乞格外海涵,不胜感荷〃云云。舒太太得信,大为失望,不免背后就有不满意于他的话,说他〃不是无钱,明明是负义忘恩,坐视不救〃。不料舒太太只顾恨骂时筱仁。旁边倒触动了一个人。你道这人是谁?就是跟着舒军门进京的差官,夏十夏武义便是。  
  这夏十自从跟随军门进京,一路上怨天恨人,没有一些些好声气。军门现是失势之人,也不同他计较。自从军门进了监,他镇日在寓处,除掉吃饭睡觉之外,一无事事,有时还要吃两杯酒,吃醉了借酒骂人。起先孔、王两个还将他好言相劝,后来人家一开口,他的两只眼睛已竖了起来,因此孔、王两个也就相戒不言。舒军门的太太本是个好人,更不消说得了。  
  这夏十京城之内也很有几个朋友。无奈同他来往的都是混混一流。晓得夏十在外边久了,一定发了大财,那些朋友起初都来想他好处;等到想不着,也就渐渐的疏远了。所以夏十自从到京,转眼已是三个月。除了这里,另外总弄不到一条出路,因此便闷在家,也不出去。这两日无意之中晓得军门太太去找时筱仁,偶然听人说起〃时筱仁官居知府,广有钱财〃,他便动了〃择木〃之思。后来舒太太向时筱仁借钱不遂,背后骂时筱仁如何忘恩,如何负义,他一一听在耳中。忽然意有所触,于无事时向孔、王两个把时筱仁的履历、住处一一问明,等到黄昏时候,便借探友为名,一直径到时筱仁寓处,打门求见。  
  连日时筱仁正为舒军门信息不好,朝廷有严办的意思,他恐怕牵边,终日躲避在家,不敢出外。正在一个人自怨自艾,连说:〃我有了这许多钱,早知如此,一个实缺道台都可以到手了。只为捐班不及保的体面,所以才走了他的门路。谁知如今反为所害,弄得不敢出头。今天又有人来说:〃这老头子在广西时节,部下兵勇暗中都与会党私通,所以都老爷才参他纵兵为匪,养痈成患。现在又不廷寄①给广西巡抚,说他手下办事的人难保无会党头目混迹在内,叫广西巡抚严密查办,务绝根株。我虽不在他手下办事,然而是他所保,不免总有人疑心我们都是一党。我今总得想个法儿,洗清身子才好,否则便是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  
  ①廷寄:当时朝廷给地方高级官吏的谕旨,不由内阁明寄而由军机处密封交兵部捷报处交驿站递寄。  
  时筱仁正在一个人自思自想,不得主意的时候,忽然管家来回:〃舒军门跟来的差官夏某人前来求见。〃时筱仁一听〃舒军门〃三个字,还当又是来借钱的,想要回头不见。管家道:〃这姓夏的说过,他虽在军门公馆里当差,此来却非为军门之事。〃时筱仁听了这句,不觉得心上一动,便道:〃你去领他进来。〃霎时夏武义进来,叩头请安。时筱仁摸不着他的底细,急忙弯着腰去扶他。又像还礼又像不还的同他谦逊了一回。时筱仁叫他坐,他不敢坐,口称:〃标下理当伺候大人,大人跟前那有标下的坐位。〃时筱仁还不晓得他是个甚么来意,又道:〃你是军门跟前的人,我也是军门保举的,我们自己一家人,你还同我闹这个吗?〃夏十听了,方斜签着身子坐下。当下言来语去,无非一派寒暄之词。两人虽都有心,然而谁摸不着谁的心思,总觉得不便造次。  
  后来还是时筱仁熬不住,先试探一句道:〃这两天军门的信息很不好,你晓得不晓得?〃夏十道:〃说是亦听见人家说起,但是上头究竟是个甚么意思?依大人看起来,军门到底几时可以出来?〃时筱仁道:〃放出来的话,如今还说不到哩。能够不要他老人家的命,已经是他的造化。〃夏十忙问道:〃这话怎讲?〃时筱仁便把都老爷又参,以及重派广西巡抚密查的话说了出来。夏十半天不言语。  
  时筱仁把身子凑前一步,道:〃我请教你一桩事情。〃夏十一听〃请教〃二字,不觉肃然起敬,忙说:〃大人有话请吩咐。〃时筱仁道:〃我的官虽是军门所保,但是我并没有在他手下当过差使。像你跟军门年代久了,军门所办的事究竟如何?都老爷所参的到底冤枉不冤枉?你我是自己人,私下说说不妨事的。〃夏十听到此话,觉得意思近了一层,也把身子向前凑了一凑,道:〃这话大人不问,标下也不敢说。论理,标下跟了他十几年,受了他老人家十几年好处,这话亦是不该应说的;但是大人是自家人,标下亦断无欺瞒大人之理。〃时筱仁道:〃我这里你说了不要紧的。〃  
  夏十又叹一口气道:〃唉!说起这位军门来,在广西办的事,论起他的罪名来,莫说一个头不够杀,就有十个八个头也不够杀!〃时筱仁忙问:〃这是怎么说:〃夏十道:〃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别的不要讲,这两句话是人所共知的。这位军门自从到广西的那一年,手下就有四十个营头。大人,你想,四十营头,一年要多少饷?你猜实实在在有多少人?〃时筱仁道:〃六七成总有。吃上三四成,也就不在少处了。〃夏十道:〃只有倒六折!这也不必去说他。初到的两年,地方上平静,没有土匪,虽然只有四成人,倒也可以敷衍过去。近来四五年年成不好,遍地土匪,他老人家还是同前头一样。你说怎么办得了呢?标下听得人家说,那老爷折子上还有一句叫做甚么'纵兵为匪',标下起先听了还不懂,到后来才明白。说他叫后伙匪,这句话是假的;但是兵匪串通一气,这句话却是实在不冤枉他。〃时筱仁道:〃照你说来,军门该应着实发财了,怎么如今还要借帐呢?〃夏十道:〃钱虽嫌的多,无奈做不了肉。大人,你想,光京城里面,甚么军机处、内阁、六部,还有里头老公们,那一处不要钱孝敬?东手来西手去,也不过替人家帮忙。事到如今,钱也完了,人情也没有了,还不同没有用过钱的一样。平心而论:我们军门倘若不把钱送给人用,那里能够叫你享用到十几年,如今才出你的手呢。〃  
  时筱仁道:〃都老爷参他还有些别的事情,可确不确?他手下办事的人,到底有什么会党没有?〃夏十道:〃标下前后在大营顿过二十来年,有什么不晓得的。从前还是打'长毛',打'捻子'的时候,营盘的人叙起来都是同乡;这里头又多半是无家无室的,故尔把同乡都当作亲人一样。因此就立下一个会,无非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意思。有了事情,大家可以照顾。彼此只当做哥儿兄弟看待,同拜把子的一样,并不论官职大小,亦没有为非作歹的意思。打起仗来,一鼓作气,说声'上前',一齐上前,所以从前打'长毛',打'捻子'屡次打赢,就是这个缘故。到后来上头一定要拿他当坏人看待。大人,你想,吃粮当兵的人有几个好的?当他坏人,他就做了坏人了。非但当他坏人,而且还要克扣他,怎么能彀叫他心服呢?至于我们这位军门,他手下的人未必真有这帮人在内;有了这帮人,肯叫他如此克扣吗?广西事情一半亦是官逼民反。正经说起来,三天亦说不完。〃时筱仁道:〃闲话少讲。我只问都老爷所参的事情,可样样都有?〃夏十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只有些事情都老爷摸不着,所以参的不的当。至所参的乃是带营头的通病,人人都有的。说起来那一位统领不该应拿问,不该应正法?如今独独叫他一个人当了灾去,还算是他晦气呢!〃  
  时筱仁道:〃别的不要说,但是像你跟了军门这许多年,吃了多少苦,总望军门烈烈轰轰带你们上去,如今凭空出了这们一个岔子,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夏十道:〃军门一面不用去说他了,倒是旁人的气难受。〃时筱仁道:〃军门现在是失势之人,你还跟了他进京,也算得赤心忠良了,怎么旁边人能够给你气受?〃夏十又叹了一口气,随口编了多少假话,说孔、王二差官如何霸持,借着军门的事,如何在外头弄钱;太太又如何糊涂,连着背后骂时筱仁〃忘恩负义〃的话,统通说了出来。说完了,起来替时筱仁请了一个安,说:〃标下情愿变牛变马,过来伺候大人,姓舒的饭一定不要吃了!〃  
  时筱仁听了他一番言语,别的都不在意;但是他说军门还有许多事情连都老爷都不晓得,倒要问问他。〃人家说我同他一党,害得我永无出头之日。如今借他做个证见,等我洗清身子也好。〃主意打定,便道:〃我用你的地方是有,但是你暂且不要搬到我这里来住,以免旁人耳目。你若是缺钱用,我这里不妨每月先送你几两银子使用。等到我的事情停当,咱们一块儿出京,到那时候你的事情都包在我的身上。〃夏十见时筱仁应允,而且每月还先送他银子,立刻爬在地下叩头谢赏。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真是一言难尽。  
  叩头起来,时筱仁又问了许多话,无非是舒军门在广西时候的劣迹。等到夏十去后,他恐怕忘记,随手又拿纸笔录了出来。写好之后,看了又看,改了又改,整整盘算了一夜。改到一半,忽然搁笔,道:〃他现在已是掉在井里的人,我怕他不死,还要放块石头下去,究于良心有亏。〃想到这里,意思想要就此歇手。忽然看见桌子上一本《京报》,头一张便是验看之后分发人员的谕旨。前两个就是同自己一块儿进京的,内中还有两个同时进京,目下已经选缺出去了。时筱仁看了这个,不觉心上又为一动。又想到朋友们叫我暂时避避风头的话,〃照此下去,我要躲到何年何月方有出头之日!〃又一转念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本来不认得我,虽然他保举我过班,毕竟是老人家的面子。他受过老人家的好处,他保举我,只算是补老人家的情。他与我并无来往,我又何必为他耽误了自己功名。况且他在广西所做的事情,亦实实在在对不住皇上,我现在就是告发他,也不为过。〃想到这里,忽又转一念,道:〃我去出首,又要证见,又要对质:有了夏十,不愁没有证见;但是我何犯着同他对质呢?〃想来想去,总不妥当。  
  于是又盘算了一回,想要找个朋友谈谈心,想:〃这些朋友当中,一向只有黄胖姑、黑八哥两个遇事还算关切。我明天先找他两个商量商量再说〃主意打定,上床安置,未及睡着,天已大亮了。他恐怕误了正事,立刻起身去找黄胖姑。胖姑被他闹起,还当他是来提银子的,心上倒捏了一把汗。及至见面问起来意,时筱仁低低的同他说过,又说:〃现在并不求别的,只求我自己洗清身子,好干我的事业去。〃  
  黄胖姑踌躇了一回,道:〃你要洗清身子,目下先要得罪两个人。〃时筱仁请教那两个。黄胖姑道:〃里头一个黑总管,外头一个华老爷。他俩从前着实受过姓舒的孝敬,所以到如今一直还是护庇他。依他俩的意思,本来没有这回事的,都是琉璃蛋架在头里,所以才把他拿问。〃时筱仁也晓得他说的琉璃蛋就是现在的徐大军机了,便问:〃他怎么架在头里?〃黄胖姑道:〃琉璃蛋一定要办,华老爷一定不要办,他俩天天在那里为着这件事抬杠子,有天几乎打起架来。至于黑总管,听说他常常在佛爷前替军门求情,说好话,说甚么'舒某人有罪,佛爷很可以革掉他的功名,叫他带罪立功,以观后效。御史们的话,奴才不敢说他是假;然而风闻奏事,一半别亦是有影无形。舒某人果然不好,为甚么不在广西造反,倒乖乖的等上头拿问呢?'这都是黑大叔的话,是他侄儿亲口说给我听的。照这样儿,亏你还想出首告他。〃时筱仁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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