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5官场现行记 作者:李宝嘉-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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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外头还没有人知道,先送个信给你,你明天一早好穿了衣裳过来道喜。〃钱琼光忙问道:〃堂翁有什么喜事?〃小爷们抢着说道:〃我们老爷升了官了。〃萧大爷进来的时候,当着王二瞎子一班人,自己还想充做师爷,所以一口一声的〃我们东家〃。今见小爷们说了声〃我们老爷〃,他便把小爷们瞅了一眼。幸亏在场的人都没留意。
钱琼光又接着问道:〃堂翁高升到那里?〃小爷们又抢着说道:〃或者武昌府,或者黄州府,都论不定。〃萧大爷道:〃你别听他胡说。我们东家,他身上本有个补缺后的同知直隶州,如今又保了个……保了个什么?……你看,我的记性真正不好,偏偏又忘记了。〃一面说,一面又低着头,皱着眉,闭着眼睛,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又拿自己的拳头打着自己的头,说道:〃保得个什么?……怎么我说不上来?〃小爷们又抢着说道:〃萧大爷,这封信是杂务上拿进来的,那时候我正在椅子后头替他老人家装烟。他老指着信上一句,对杂务上说:'你看。'我在他背后,亦就踮着脚望了一望,原来这信上有我的名字,有'应升'两个字。我自己的名字,我是认得的。〃钱琼光是在官场上阅历久的了,晓得保案上有〃应升〃两个字,一定是应升之缺升用,便道:〃他老人家已有了同知直隶州,再升什么,自然一定是知府了。明天应得过去道喜,费心二位关照。〃萧大爷道:〃自家人,说那里话来!〃此时钱琼光正因不晓得小爷们的尊姓大名,心上闷闷,因此一番酬答,倒晓得了。
当因时候不早,忙命摆席。自然是萧大爷首座,小爷们二座。在席面上,萧大爷还留身分,提到州官,口口声声〃我们东家〃,在座人始终瞧不破他的底细。只有小爷们吃无吃相,坐无坐相。夜里天热,打赤了膊,把条辫子盘在头上,拿两条腿蹲在椅子上,尽性的喝酒吃菜。档子班的女人,叫名头是卖技不卖身的,他偏要同他们动手动脚。有两个女人,在人面前一定要撇清,被他这一闹,一个个都咕都着嘴,说什么〃你们老爷,手要放尊重些〃!说罢,把手一摔走开。小爷们生气,骂声〃混帐王八蛋!你瞧不起我大爷,明儿回去一定告诉本官,出票拿你们,看你怕不怕!〃船上女人也不理他,主人钱琼光只好起身相劝。
好容易一席酒吃完,看看已将天亮。小爷们是带着跑上房的,怕误了差使,老爷要骂,立刻披衣要走。主人还再三相留,吃了稀饭再去。萧大爷亦劝他慢些,〃我同钱太爷还有句话说。〃小爷们等不及,只是跺脚,说:〃误了差使,钉子是我碰!你饱人不知饿人饥!我劝你快走罢!〃萧大爷被他催得无奈,只得穿衣告辞。等到主人送到船头上,小爷们早披了又长又大的那件长褂,站在岸上了。当时他二人自回衙门不题。
且说钱琼光回到舱中,王二瞎子便埋怨他道:〃怎么请到这位宝贝?〃钱琼光把脸一红,想了想,说道:〃你不要看轻了他,他在本州大老爷跟前,倒是头一分的红人呢。一天到晚,除掉睡觉,那有一刻工夫离得掉他。总而言之:我们做官,总要随机应变,能屈能伸,才不会吃亏。即如他们所说的州里大老爷得了保举,他们就肯送信给我;我既然先得信,今天我就头一个去道喜,上司瞧着自然欢喜。倘若不请他们吃饭,谁有这闲工夫来通知我。可见同人拉拢是没有吃亏的。这叫做做官的诀窍。〃王二瞎子被他说得顿口无言。周小驴子起身先行,说:〃要办那件事去。治晚马上就去同前途接头,尽两个钟头赶来回复老父台。〃钱琼光道:〃兄弟就回去,一面先把票子写好,空着名字等填。等老兄来过,兄弟再到州里贺喜。专候,专候。〃说罢,拱手而别。钱琼光也同王、孙两个各自回去,不在话下。
单说钱琼光虽然熬了一夜,只因有利可图,便也不觉劳乏。回到捕衙,业已红日高升,急忙翻出旧卷,查照旧票的底子,把票写好,只空着案由及原被告的名字未填。写好之后,看了两遍,索性又取出木头戳子用好,又拿朱笔把日子填好。其时已有八点钟了,算算时候已不止两个钟头,无奈不见周小驴子前来,心上异常着急。看看时候不早,又须赶到州衙门里道喜,急得他什么似的。无奈,只得穿好衣帽静坐,专等周小驴子一到,交割清楚,便好度了过来。
事有凑巧,刚刚衣服穿的一半,周小驴子来了。二人相见大喜。周小驴子在袖子里取出那张禀帖,钱琼光大略一看,只见上面很有些不懂得的句子,忙把原被告名字记清,又再三斟酌一番,把案由摘叙了三四句,从抽屉里取出来票来填好,立刻派了一个人,叫他跟着周先先一同去。然后周小驴子从大襟袋里取出一个红封袋,双手奉上。钱琼光接在手里一掂,似乎觉得甚轻,忙问:〃这里头是若干?〃周小驴子道:〃这里头是四块折席,不成意思,不过送老父台吃杯酒的。〃钱琼光踌躇了一回,说道:〃不瞒老哥说,兄弟是代理,就要交卸的人。同老哥相好,承老哥照顾这件事,兄弟多也不敢望,只望他一个全数。不在说别的,单是这张票,兄弟从城外一回来就连忙弄好了,专等你老哥来。这票上的字都是兄弟自己写的。倘若照衙门里的规矩办起来,至少也得十天起码,那里有这样快。此事落在别人身上,哼哼,至少也得要他三十只洋!如今只要你十块,真是格外克已的了。〃
周小驴子听了他这一番话,又见他不肯收那四块,知道事情不得过场,于是从袋里又挖出两块洋钱,还说:〃这两块是治弟代垫的。替朋友办事,少不得也要替他作三分主。〃钱琼光道:〃兄弟是个爽快人,你老哥替朋友办事也是义气,你索性爽快些再替他添两块。一共兄弟受他八块,你回去开销他十块,我们弄个二八扣。你费了心,我也不另外替你道乏了。〃周小驴子又思思索索的半天,好容易才添了一块,说了无数的叨情话,说什么〃这总是老父台照应治弟的,多赏治弟一块买鞋穿罢。〃钱琼光无奈。
周小驴子去后,方急忙赶到州里去。虽然晓得堂翁是起得迟的,但是为了道喜,不得不早些过来。此时,合衙门的人因为老爷得了保案,都是喜气冲冲的。钱琼光蟒袍补褂,照例先下门房。常见的那位执帖大爷,已经奉派进省,这天是杂务门兼执帖,钱琼光也是认得的,急忙取出手本交给,托他上去代回,说是禀贺、禀见。杂务门进去了一回,忽然满头是汗,怒冲冲的走回门房,把大帽子摘下往桌子上一撩,说道:〃妈的晦气!他升官,人家就该死了!幸亏他得的保举,不过是个虚好看,倘若真正做了知府,那架子更要大呢!倘若做了道台,天都可以撑破!再大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我们当奴才的不是人!钱太爷,大小像你这样,总得是个官才好!〃
钱琼光听了他半天说话,也摸不着头脑,只得搭讪着站起来,说道:〃堂翁可曾升帐没有?我还是就进去,还是等一会儿?〃杂务门道:〃得了保举,早把他喜的睡不着了。今天一早就起来了,忙着做官衔牌,糊对子。因为做牌的来的晚了些,开口就骂人。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搁得住被他'混帐王八蛋',骂了去,喝了来!大爷越想越气,不吃这碗饭了!〃钱琼光一听堂翁已经起来多时,心上着急,恨不得马上进去才好,后来直等得杂务门气平了,然后领了他进去见的。
这时候区奉仁正在大厅上,就昨夜接的那封喜信搁在面前,旁边坐着几位朋友、官亲,如帐房、书启、二老爷之类,都在那里凑趣。钱琼光进了大厅,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头,替堂翁叩喜,又与各位师爷及二老爷相见。堂翁让他坐,然后坐下。区奉仁一面孔得意之色,先开口道:〃你是几时晓得的?〃钱琼光一想不好说是昨夜里得信,只得回称:〃刚刚得信。〃区奉仁道:〃还是你一个人晓得,还是同城统通晓得?〃钱琼光道:〃只有卑职一个人得信,所以赶过来先替堂翁叩喜。〃区奉仁道:〃是啊,我料想他们是不会晓得的。我得的是密保,上头只有抚台自己晓得,连藩台都还不明白哩。还是那年获盗案内,抚台亲口许我的,到如今果然保了出来。可见做上宪的人,又要赏罚分明,又要记性好,夫然后叫人心服。这位抚台,兄弟同他也算投缘的了,将来倒要送副门生帖子去才是。〃说着,便同帐房说:〃我的话可是不是?〃帐房说:〃是极!〃
区奉仁又道:〃我已经有了同知直隶州了,再升用,升个什么?自然一定是知府了。你看这些混帐王八蛋!我从早上叫他们赶做一付'升用府正堂'的官衔牌,到如今木匠还不来,真正可恶!此时同城虽然还不晓得,马上他们得了信都要来道喜的。今天他们来讨,明天我去谢步,这副牌是执事里一定要用的。况且这是恩出自上,比捐的总体面些。〃师爷们一齐应了一声〃是〃。区奉仁又望着钱琼光说道:〃我们湖北的体制,佐贰①见知府是没得坐位的。兄弟虽然不讲究这个,但是体制所关,将来过了班,就是要随随便便也就不能了。〃钱琼光明晓得这句话说的是他,想了半天,无可回答,只应了一声〃是〃。
①佐贰:知府、知州、知县的辅佐官,如通判、州同、县丞都称佐贰。
正说着,书办上来请示,说是里里外外,或是柱子上,或是门上,有些对联都要另换新的,要请师爷拟好了句子,好交代书办去写。区奉仁忙回脸过有去对启书老夫子说道:〃这个要请你老夫子费心了。〃书启师爷忙又应一声〃是〃,随手请教是怎么做法。区奉仁道:〃前头的对子都是按着州、县官做的,如今兄弟得了升用知府,有些什么'五马黄堂'等类的字眼都可以用得着了。兄弟如今一来公事忙,二来上了年纪,也不肯用这个心思了。至于暖阁当中,我倒想好了一句成句,就是帖'一品当朝'四个字的地方,你们拿红纸比好尺寸,替我写'宪眷优隆'四个字,照样帖在屏门当中。〃回头又问书启:〃老夫子以为何如?〃
书启尚未答言,二老爷接着说道:〃这四个字似乎太俗。〃区奉仁听了似不愿意,道:〃这四个字,人家四六信里常常用的,又是成句,总比'一品当朝'四个字来得文雅。〃二老爷道:〃暖阁当中,不是'当朝一品',就是'指日高升',从没有用过别的字眼。〃区奉仁更发怒道:〃你们这些人真正不通!不靠着宪眷,怎么能够升官呢?我这四个字,把你所说的两句,统通包括在内。所以一等人有一等人的材料。老弟,不是我瞧你不起,像你这样执迷不化,将来能够赶到愚兄这个分儿还是早咧!〃二老爷见哥哥动了气,也就撅起了嘴,不言语了。
区奉仁正待再说下去,忽听外面一片人声,大家不觉吓了一跳,忙叫人出去查问。只见稿案门飞跑似的进来,回道:〃有些人来告钱太爷受了人家的状子,又出票子拿人,逼得人家吃了鸦片烟,现在赶来求老爷替他伸冤。那个吃大烟的也抬了来了,还不知有气没气。〃区奉仁道:〃混帐!我的衙门里准他们把尸首抬来的吗?你跟官跟了这许多年,这一点点规矩还不晓得?今天老爷有喜事,连点忌讳都没有了!混帐王八蛋!还不替我轰出去!〃稿案门道:〃这是钱太爷不该受人家的状子,人家无路伸冤,所以才来上控的。〃区奉仁听得〃上控〃二字,忽然明白,方才回过脸去,对准钱太爷发作道:〃你做的好官啊!这是你闹的乱子,弄得人家到我这里来上控。我自己公事累不了,你还要弄点事情出来叫我忙忙。现在怎么说?〃
钱琼光起先听了稿案门的话,早已吓得瑟瑟的抖,后来又听了堂翁的教训,便拍托一声,身不由己的跪下了。区奉仁并不让他起来,又拉着长腔,说什么〃擅受民词,有干例禁,你既出来做官,连这个还不晓得吗?我也顾不得你,我是照例要揭参的。〃钱琼光一听要参官,更吓的魂不附体,只是跪在地下磕响头不起来,求堂翁开恩。区奉仁拿他训斥的半天,还不晓得外面究竟闹的是什么事情,便道:〃你就在这里朝我跪到天黑也不中用。你自己闹的乱子,快自己出去了结过再来见我。〃钱琼光跪在地下还是不动。区奉仁问他为什么不出去。钱琼光道:〃不瞒堂翁说,卑职这一出去,可没有命了!〃区奉仁道:〃到底为着什么事情,你自己总该有点数的。〃钱琼光又磕头道:〃卑职该死!卑职同他们来往,共有好两件事情,实在不晓得是那一件。〃区奉仁道:〃好个不安本分的人!〃钱琼光道:〃都是他们来找卑职的,卑职也只盼能够替他们把事情了掉,也免得堂翁操心。〃
区奉仁道:〃承情〃。至此方回头问稿案门:〃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