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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福翩翩-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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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理儿吗?而且,他们频频与新业主发生纠纷。老八杂的人出苦力的多,衣着怎能洁净呢?电梯空间狭小,逢了上下班的高峰期,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人挨着人,他们的脏衣服贴着那些熨烫挺括、散发着清香洗衣液香味的上班族或白领一族的人的身上,得到的白眼和呵斥可想而知了。老八杂人一入住龙飘花园,就成了受人唾弃的一群。而他们自己,满腹委屈,他们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啊。他们开始后悔在动迁协议书上签字,他们怀念老日子,他们在彼此诉说辛酸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丁香园中,只有那儿还有点老八杂的影子。三轮车事件,无疑是导火索,把老八杂人积郁在心头的怒火给点燃了。彭嘉许率领着老八杂的住户,与开发商再次展开了交锋。彭嘉许说,我们让出了土地,可你们一点都没有为我们老八杂人的利益着想!你们给那些有钱人建停车场,游泳馆,健身房,怎么就不想着给我们老八杂人建一个三轮车车棚呢?!我们改善了居住环境,可我们过的日子还不如从前!老八杂人又一次联名去相关部门上访,斗争的结果是开发商终于在会所的背面,辟出一块空间,为老八杂的老住户,盖了一个简易车棚。
  龙飘花园的商服设施比较齐全。小型超市、洗衣店、擦鞋铺、理发铺、医疗站和美容院分布在四幢楼的底层。菊花座还有一座水果铺,不过老八杂人不喜欢它,说是它跟半月楼的水果铺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堆垃圾。他们想念丢丢,想念她的水果铺与老八杂人的那种贴心贴肺的感觉。他们一回来,就打听丢丢的消息,不知她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们知道,那一年拆迁的时候,八月十五日的早晨,丢丢和她心爱的黑猫,飞向了工作着的推土机!叫悄悄的黑猫悄悄地死了,而叫丢丢的女人则丢失了一条腿。丢丢那天穿着蓝色的衣裙,说是比蓝蜻蜓还要美丽!老八杂人都说,丢丢的魂儿,离不开半月楼啊!
  他们还从报纸上看到过一条关于半月楼的新闻。工程开工后,工人们在半月楼打地基,顺着地窖挖下去,竟然挖出了两只大木箱,里面装满了锈迹斑斑的枪支!根据专家的分析,这些枪支藏匿此处,看来主人不仅开舞场,还经营军火生意。伪满是日本人的天下,而且当年的关东军装备精良,那么枪支不会是提供给日本人的。它可能的去处有两个:一是提供给陷入困境的抗日联军打日本鬼子,二是供给流窜的匪徒打家劫舍。如果第一条假设成立,那么有关半月楼的舞女蓝蜻蜓抗日的传说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这两箱出土的枪支,因为说法的不一,其形象也就截然不同。当它是为抗日联军增强装备的说法占了上风时,它就像神圣的耶稣;而当它是为了卖给土匪牟取暴利的说法占了上风时,它又像犹大了。所以它们一现身,就像个戴着面具的人,你不知道他们背后的形象,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
起舞(30)
  但不管怎么说,它们的出现,已经使当年来半月楼考察的一些专家,开始反省对半月楼的处置有点草率了。看来这儿不是一个纯粹的舞场,在它表面浮动着的糜烂灯影和迷醉的烟花中,还有我们难以参透的刚烈之气。
  丢丢伤愈出院后,被王来惠接到道外的家中静养,这两年一直住在那里。她失掉了右腿,又不想安假肢,只能拄拐。她常常拄着拐,在外面一逛就是一天。她喜欢到夜市中吃晚饭,馄饨、馅饼、绿豆粥、油炸糕、韭菜合子、小笼包子、烤羊肉串、煮玉米,都是她喜欢的。她打扮得仍如过去一样洒脱,宽松的衣裙,高挽的发髻,别致的耳环,当她拄着拐在街巷中穿行时,常引来别人的观望,有人还对着她发出叹息,大约觉得这样一个年轻而气质非凡的女人残疾了,实在是可惜啊。
  丢丢并不觉得可惜。因为她在失去右腿的那个瞬间、在一生中惟一起舞的时刻,体验到了婆婆所说的离地轻飞的感觉,那真是女人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分啊,轻盈飘逸,如梦似幻!她至今回忆起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仍有陶醉的感觉。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上了蓝色衣裙回到半月楼的,只记得那个难忘的早晨她推开半月楼的门时,听到了悄悄的呼唤。它蹲伏在空寂的水果架上,哀怨地看着丢丢。丢丢走过去,抱起悄悄,坐在靠近壁炉的廊柱下。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像雷声一样,越来越近。她知道这是几只天狗,要来吃月亮了。半月楼即将发生月食了!当墙壁发出震颤,丢丢仿佛看见了天狗正在用尖利的牙齿啃噬着这半轮月亮,她浑身颤抖着走向门,打开,阳光蜂拥而入的瞬间,悄悄飞了出去,她也随之飞了出去!她飞得那么的自由,浪漫,在一片绚丽的光影中幸福地失去了知觉。
  丢丢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经历了一场长达六个小时的手术,她的右腿不见了。守侯在她病床旁的,除了齐耶夫,还有柳安群。齐耶夫的眼睛红肿着,柳安群的嘴唇则颤抖着。他们都想跟她说点安慰话,可谁也没说出口。丢丢没有想到,自己在昏迷之时,推土机司机拨叫了120急救电话,她被送进的这家医院,恰好是柳安群工作的地方。当丢丢被抬到急救室,他认出她,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腿时,柳安群的眼睛湿了。几个专家会诊的结果,她的右腿必须截肢,由柳安群执刀手术。事后柳安群跟丢丢说,他本想推脱身体不适,由别人来做这个手术,但一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抚摩她的腿了,就进了手术室。当他锯着她的腿时,想起他们在一起曾有的快乐,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他说自己那个时刻多么希望丢丢的腿是月宫中的桂花树啊,那样谁也砍不倒它!它每落一次枝,又会立刻生长出来!正是这句话,把丢丢对柳安群曾有的嫉恨一扫而空,她能坦然面对他关切的目光了。
  丢丢住院的日子,齐耶夫只上半天班,他把大半的时间腾出来陪伴妻子。尽管丢丢一再跟他说自己并不觉得痛苦,可是齐耶夫一看到丢丢的残肢,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流下来。他憎恨自己。如果搬迁的前夜他不讲他和罗琴科娃的故事,也许丢丢就不会在绝望中返回半月楼,要做一回起舞的蓝蜻蜓。如果丢丢死了,他的生活再也不会有光明了。
  齐耶夫不再去找罗琴科娃,对她除了一份怜惜外,再也没有那种爱到深处的锥心刻骨的思念。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爱丢丢。丢丢的根扎在这里,这里也就是他的故土了。
  丢丢出院后,王来惠要接丢丢去她那里,丢丢没有反对。丢丢说,我从小就是在道外学会走路的,现在我又得练习走路了,还是回到老地方吧,那样,走路会走得好。果然,丢丢在父母和哥哥曾经走过的街巷中,重新站了起来,学会了拄着拐走路。她去松花江畔看落日,去夜市听市井的喧闹之声。齐耶夫为了齐小毛上学的方便,仍然住在南岗租住的房子里,但每隔一两天,他都要回道外看望丢丢,用食盒提着他精心为她做的饭菜。由于要不停地奔波在南岗、道里和道外,齐耶夫两鬓苍苍,头发也掉了多半,日渐消瘦。丢丢心疼他,让他辞了红莓西餐店的工作,可齐耶夫说他喜欢这份工作,舍不得。年初,龙飘花园竣工后,齐耶夫悄悄贷了一笔款,把玫瑰座的房子调换到丁香座,他要了三楼正对着丁香园的房子,他知道,丁香的气息将是一股看不见的线,会拴住丢丢的心。他在装修房子的时候,最着意装饰的就是对着丁香园的阳台。他为阳台贴了紫罗兰色的墙纸,安上了羊皮吊灯和蛋青色的窗帘,放置了茶桌和藤椅,他希望丁香花开的时候,妻子能像以往一样,享受春天的美好。
起舞(31)
  齐耶夫在初冬时和齐小毛搬回了龙飘花园。他们安置好了,这才接丢丢回家。丢丢回家的那天,是个飘雪的日子。从道外到南岗,处处塞车。驾车的王来惠不停地对丢丢说,你回去要是相不中那儿,觉得它没有过去的老八杂好,千万告诉我,咱把房子卖了,再找别的地方!人活着,可千万别憋屈着!齐耶夫说,丢丢会喜欢新家的,家的阳台下面,就是丁香园啊。
  汽车裹挟着雪尘,终于到了龙飘花园。在入口处,丢丢让王来惠把车停下,说她想步行回家。王来惠理解丢丢的心情,她在掉转车头回返的时候,摇下车窗,大声对丢丢说,雪大路滑,千万小心啊。
  丢丢拄着拐,在齐耶夫的陪伴下,走进龙飘花园。那四幢屹立在马家沟河畔呈波浪形散开的大楼,在飞雪的萦绕下,就像四只要飞向天空的苍鹰,是那么的雄健!就是它们,使老八杂那些破败的房屋如乌云般散去。丢丢站在小区的人行道上,怔了一刻,这才跟着齐耶夫缓缓朝前走去。菊花座与玫瑰座之间,是二层的会所,而过了玫瑰座,就是金字塔形的游泳馆。再向前,是健身娱乐的场所: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场等,它们周围,环绕着橘黄色的回廊和凉亭,里面设有石桌和石凳。再向前,就是让丢丢怦然心动的丁香座了。远远地看见那片丁香,丢丢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很想哭。齐耶夫知道丢丢伤感,想让她平复一下心境,便对她说,歇一下再走吧。丢丢答应着,停下来,回转身,看着通向大门的宽敞的路。路上行驶着的,都是漂亮的私家车。但在这些车辆中,有一辆三轮车,正迎着风雪,从菊花座向大门艰难地蠕动着!从蹬车人的背影可以看得出来,那是卖鱼肠粥的彭嘉许啊。丢丢一阵辛酸,赶紧低下头,看脚下的雪。她留在雪地上的两行脚印并不对称,因为一行是足迹,另一行是拐杖对大地的敲击!人的脚印像葫芦,而拐杖的印痕如同鹿蹄窝,是那么的好看。丢丢目送着那辆三轮车出了大门,然后转身,继续向前。当他们走到丁香园的时候,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抱着个两三岁左右的男孩从丁香座走出来。老人戴着黑色的毡帽,男孩则戴着红色的绒球帽。老人边走边逗引男孩:丢丢啦,给爷爷丢一个!丢丢啦,给爷爷丢一个!男孩立刻挤眉弄眼、噘嘴耸鼻的,做出“丢丢”的怪相,老人乐呵呵地夸赞:啊,丢得好,丢得好!
  这对爷孙的出现就像一道阳光,让丢丢快乐地笑起来。齐耶夫握住丢丢的手,也跟着笑起来。不过他笑着笑着就剧烈咳嗽起来,撒开丢丢的手,弯下腰,吐出几口血痰!丢丢看着白雪地上那几点鲜红的痰迹,吓得瑟瑟发抖。齐耶夫直起腰,擦了擦嘴,牵起丢丢的手,柔声地安慰着妻子:别怕,老天知道你喜欢水果,特意让雪花为你搭了个豁亮的水果架子,再让我撒上几颗红草莓,迎你回家啊。
百雀林(1)
  周明瓦小的时候,家住永望村。他爷爷会口技,既能学猪马牛羊的叫声,也能模仿鸟儿的歌唱,他等于是在动物乐园长大的。明瓦平素蔫头蔫脑的,口拙,可是爷爷一表演,他的眼神就活泛了,说话也利落了。他九岁时,爷爷死了。明瓦听不到口技,身上的魂儿就不全了。他一天到晚打呵欠,而且害渴,水瓢不离手,夜夜尿炕,气得他妈让他睡光炕,说是拆洗不起褥子了。明瓦的爸爸周巾,为了让儿子打起精神,时常给他学几声鸟叫,可明瓦嫌那声不如爷爷发出的好,总是堵起耳朵。夏天他去放羊,把羊撒开后,就躺在草地睡觉了。等他醒来时,太阳丢了,羊也丢了,他在暮色中找羊,不止一次迷了路,害得家人还得找他。冬天他去捡粪,每每看到游荡着的牲畜就会尾随着,村里人问他这是做什么?明瓦并不搭腔,只是撇着嘴,用粪铲指向牲畜的粪门,好像一个警察已把凶犯逼进了死胡同,立等可捉。
  明瓦的母亲见明瓦不爱说话,但凡家中短缺了什么,需要向邻里借助的,她就打发明瓦去。
  有一回,后院的张二婶正在灯下补裤子,明瓦来了。他瑟缩着进了门后,对张二婶轻声细气地说:“没亮了。”
  张二婶问:“要火柴?”
  明瓦摇摇头。
  张二婶又问:“要洋蜡?”
  明瓦点了点头。
  张二婶叹了口气,取了一包蜡给他。
  还有一回,明瓦的母亲炖鸭子,发现家中没了大料,让明瓦到隔壁伍家要几颗。明瓦进了伍家后,倚着门框,抽着嘴角说:“没味了。”
  伍家媳妇问:“要咸盐?”
  明瓦摇头。
  又问:“要醋?”
  他还是摇头。
  伍家媳妇见他不吭气,只能一样样地猜,当她说到“大料”时,明瓦长出了一口气,身子一软,水银泻地似的,歪倒在门槛上。
  最戏剧性的一次,是周家的手推车的车胎亏气了,明瓦到许守林家借气管子,也就是充气筒。
  那是冬天,明瓦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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