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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福翩翩-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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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店不设包房,只是一个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厅,放置着二十多张餐桌。由于厅里竖着六根银白色的大理石柱子,它们在有意无意间,等于把空间给区分开来了。罗琴科娃喜欢一边拉着琴,一边在这几根柱子间穿行,这时的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在林间快活穿梭着的小鸟。到了午后一时,罗琴科娃收了琴,换下裙装后,会坐在临窗的一张餐桌前,叫她的午餐。她从不因为老板让她免费享用午餐而叫奢侈的菜,她一般只点一份红菜汤,一份面包配两片火腿;要么就是一杯咖啡配一小盘酥炸鸡蛋卷。齐耶夫看不过去,有一次他出钱,特意为她做了一道红汁骨髓,说是她太瘦了,让她补补身子,罗琴科娃看着那道菜,泪珠“噗嗒、噗嗒”地落下来。
起舞(24)
  丁香花快谢的时刻,有一天罗琴科娃结束工作,用过了午餐,见齐耶夫也忙完了店里的活儿,就约他去她租住的小屋坐坐。去的路上,齐耶夫说要给她买点水果或是鲜花,罗琴科娃咯咯笑着说,你帮我找了这份工作,你要是给我买一斤苹果,我就得给你买两斤呀;你要是给我买一枝花,就是让我给你买两枝呀!她这可爱的逻辑推理把齐耶夫逗笑了,打消了给她买礼物的念头。
  齐耶夫进了罗琴科娃的小屋后,还没有来得及打量一眼屋子,罗琴科娃放下琴,就朝他扑过来,翘起脚,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吻他,把他吻得热血沸腾。如果说先前他是一块生硬的面团的话,那么罗琴科娃的吻就是酵母,把他发酵了,齐耶夫血流加快,呼吸急促。罗琴科娃把他引到床前,脱掉衣服。齐耶夫拥抱着她光滑柔韧的身体的时候,感动得哭了。她的脸是那么的光洁,就像俄罗斯的白夜;她的腿是那么的灵动,如流淌在山谷间的河流。齐耶夫突然有了回家的感觉,他这些年所经受的委屈,在那个瞬间,涣然冰释。他俯在罗琴科娃身上,就像匍匐在故乡的大地上一样塌实。他从来没有那么忘情和持久地要过一个女人。那个午后,齐耶夫这团刚发酵起来的面团,被罗琴科娃那双年轻而活泼的手给揉搓得从未有过的蓬勃,罗琴科娃用她胸前的火,让他新鲜出炉,齐耶夫仿佛被熏烤成了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大列巴。
  齐耶夫虽然爱恋罗琴科娃,可他也喜欢丢丢。每次与罗琴科娃有了那种事情,他午夜回家时,对妻子就有愧疚感,待她也就格外温存,所以丢丢并没有察觉到丈夫的情感生活发生了变化。可齐耶夫很快发现,罗琴科娃并不仅仅是和他在一起。有一天下午,齐耶夫想她想得厉害,就没有打招呼,径自去了她那里。待他敲开门后,发现里面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这让他很自卑,自己毕竟比罗琴科娃大二十多岁啊。小伙子离开后,齐耶夫觉得辛酸,就抱着罗琴科娃哭了。罗琴科娃坦白地告诉他,那个小伙子是出租车司机,每天晚上,他都会接送她往返于南岗与道里的西餐店,她喜欢他。齐耶夫痛心地说,你究竟喜欢哪个男人啊!罗琴科娃用无邪的眼神看着他,认真地说,有时我就喜欢一个,有时一个不喜欢,有时呢,又喜欢两个,就像现在!她的回答让齐耶夫哑口无言。也就是那次,齐耶夫跟罗琴科娃讲了自己的身世,想让她理解自己为什么那么依恋她。罗琴科娃笑了,她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要快乐的,你怎么来的还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快乐不就好吗?她还说,听她父亲讲,她祖父在五十年代也曾做为援建的专家来过哈尔滨,那时她爸爸才十一岁。中苏关系破裂后,她祖父返回苏联,从此就与妻子分开了。祖父郁郁寡欢,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家人都猜测他在哈尔滨爱上了一个姑娘,思念成疾。罗琴科娃跟齐耶夫开玩笑说,也许你就是我祖父的儿子呢!那我们就是亲戚了!她这番话让齐耶夫胆战心惊的。齐耶夫想,如果罗琴科娃的祖父真的就是母亲终身爱恋着的男人的话,他和罗琴科娃在一起,就是罪恶啊!齐耶夫忧心忡忡,他再也不能接触罗琴科娃的肉体,而且,他也受不了她的琴声。每当他在灶房听见西餐店里回荡的琴声,就头痛欲裂。那天中午,他听着罗琴科娃的琴声,突然昏倒在灶台下。他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救护车里,罗琴科娃泪水涟涟地守护在他身边。齐耶夫知道自己病在哪里,救护车停下来后,他坚持着不进医院,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他在离开罗琴科娃的时候说,你的琴声像刀子一样,每天都在刺出我心中的血啊。罗琴科娃说,那我就不到你那里工作啦。
  那天中午,昏倒后的齐耶夫回到家后,看到丢丢坐在水果架下怀中揽着书的慵懒姿态,他是多么想扑到她怀里哭上一场啊。他爱丢丢,爱这个无私的女人。当他从地窖中提着啤酒上来的时候,他多想跪在她面前,向她忏悔这一切,可他怕失去丢丢。他心乱如麻,去找尤里诉苦。尤里安慰他说,你没错误,罗琴科娃也没错误,错误的是上帝啊!
起舞(25)
  罗琴科娃果然不来红莓西餐店了,没了她的琴声,齐耶夫虽然不头痛了,可是从此以后,他觉得正午是那么的黑暗。他连续多日步行上班,绕道去拜谒教堂,想抚平心中的创伤。可是每当他走到教堂的时候,耳畔就会回响起罗琴科娃的琴声。
  丢丢将半月楼的材料整理出来,打印多份,提交给了相关部门。一周后,几个部门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对半月楼进行考察。对于这栋位于老八杂中心的残楼,大多的人都认为它没有保留价值。有一个年龄很大的学者用不屑的眼光扫了一眼半月楼,又扫了一眼它的主人,用教训的口吻对丢丢说,一个旧时代的舞场,就是妓馆啊,这有什么历史价值呢?你在材料里反复提到一个叫蓝蜻蜓的舞女,说她多么爱国,多么恨日本人,我就不相信,一个舞女能有多高的情操!丢丢很生气,她说通过对老八杂的老人的调查,证实这家舞场确实有个叫蓝蜻蜓的舞女,她曾经用舞裙杀死过日本鬼子,日本人恨她,最后把她弄到细菌部队,做了活人实验材料了!学者说,哈尔滨的抗日史我无所不知,一个马市中的舞场,就是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幸亏这样的地方少,不然还真亡了国了!要是半月楼不拆,什么传说都没有;它一倒,怎么就飞来这么一只蓝蜻蜓了呢?显然是杜撰!丢丢言辞激烈地回敬道,按你的说法,当年我党的那些地下工作者都是软骨头了?!学者被噎得瞪了丢丢一眼,不再说什么。
  调查组的人在半月楼里上上下下地转来转去的时候,老八杂的住户聚集在门外,按照丢丢的安排,准备反映老八杂的动迁标准不合理的问题。丢丢想好了,如果半月楼不保,老八杂烟消云散,它也要谢幕得隆重些,不能这么草率,她要为老八杂的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所以当一行人带着例行完公事的轻松表情走出半月楼,要打道回府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悄悄包围了。调查组的成员构成包括开发商,他一看到半月楼外老八杂人那一张张被阳光暴晒得黑黢黢的脸,就有中了埋伏的感觉,一脸苦相,好像老八杂的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小刀,要割他的肉。
  尚活泉首先开口,他说开发商收取花园、游泳馆、车库等小区“增容费”,是不合理的。他说,这东西都他妈的是给富人享受的,我们哪用得起啊!接下来,吴怀张抱怨不该一律盖高楼,说是人不接地气不会长寿。陈绣呢,她的儿子金小鞍刚上大学,她说供个大学生已经让她负担不起,如果回迁再交纳两万块钱,她就得砸骨头了。开书亭的王来贵插言说,你砸骨头也没用,砸不出钱来,我看你卖身得了,来钱快呀!大家笑起来。裴老太说,我现在每天都在自家小院练秧歌,我进了高楼,就得在阳台上扭,下面的人看见,还不得以为我是疯子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诉说的也都是苦恼,但总是切不中要害,让丢丢有些着急。幸好彭嘉许开口了,否则人们对动迁问题的反映,很可能演变成为一场闹剧。
  彭嘉许四十多岁,平素言语不多。他以前是齿轮厂的车工,厂子破产后,他开起了出租车。有天晚上,他遭遇劫匪,死里逃生后,他妻子说就是穷死,也不能让他再干这个活儿了,于是他就开始做小买卖。彭嘉许好琢磨,有一天他蹲在鱼市与人闲聊,看见卖活鱼的人在杀完鱼后,将鱼肠全都当垃圾扔了,想起童年时吃鱼肠的美妙,就捡了一袋鱼肠回家,将它们剖开,洗净,想用辣椒炒鱼肠。就在鱼肠快下油锅的时候,他忽发奇想,何不用鱼肠做粥呢?于是,他把油锅撤下,放上闷罐,添足水,洗了两把大米,把鱼肠切碎,一同下到里面。煮了半个小时后,大米鼓胀了,鱼肠的鲜味也浸润在粥里了,彭嘉许将粥放上盐,又切了点胡萝卜丁放进去,再煮个十分八分的,火一关,鱼肠粥就妥了。彭嘉许喝了一口,就被它的鲜香气打动了,他老婆也对这粥赞不绝口。于是,夫妻俩动了做鱼肠粥生意的念头。他们先试做了几次,让老八杂的人分批来家品尝,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生意就开张了。他们每天早晨到鱼市去收鱼肠,回家后把它们清洗干净,开始煮鱼肠粥。中午时,彭嘉许就能蹬着三轮车去叫卖了。一碗鱼肠粥两元钱,一个五十公分高,四十公分直径的圆形铁皮罐,能盛约五十碗的鱼肠粥。除去柴米费,一天少说也能剩六、七十块。彭嘉许的鱼肠粥很受欢迎,按修鞋的老李的说法,装满鱼肠粥的罐子在出门时是一个满脑袋杂念的俗人,而回家时腹中空空的它就成了佛了。
起舞(26)
  丢丢也喜欢喝鱼肠粥,不过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她就断了这念想,不喝了。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午后,水果铺生意寡淡,屋子里烧得暖洋洋的,丢丢靠着壁炉前的雕花廊柱,打起了瞌睡。她睡得实在太沉了,彭嘉许推门而入,她竟然毫无察觉。他在她面前站了多久,她并不知晓,总之,他用手抚摩她的脸颊时,她醒了。丢丢没有责备彭嘉许,只是问他买什么水果?彭嘉许张口结舌地说,我舌头烂了,想吃点梨。丢丢起身取了一只纸袋,装了几只梨给他,说,我看你不是烂舌头了,你是烂心了!彭嘉许红头涨脸地说,我刚才就像是路过苹果园,看到有只苹果长得好,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并没有摘果子的念头啊。丢丢觉得这解释风趣,笑了。从这以后,彭嘉许不来水果铺了,而丢丢无论多么谗鱼肠粥,听到叫卖声,也会把口水咽回去。这两年的丁香花会上,彭嘉许都要喝得酩酊大醉,他酒后的歌声听起来就像害了牙疼,哼啊哼啊的。
  彭嘉许对调查组的人说,我们老八杂的人虽然文化不高,没有做过大买卖,但也算是生意人吧。生意人最讲究什么?买卖公平啊。谁要是强买强卖,那不跟强盗一样吗?政府给我们改善居住条件,这是好事,但你们没有征求大家的意见,就贴出了动迁补贴的标准,让我们七月底前必须迁出,这难道不是强买强卖吗!我看我们老八杂的人可以进行一下现场表决,同意现行动迁标准的,就请离开半月楼;如果不同意的,就留在这儿,在我起草的情况反映书上签个名,按个手印。彭嘉许的这番话入情入理,慷慨激昂,使现场气氛活跃了,人们簇拥在他身边,纷纷签名,按上手印。
  当彭嘉许把签好名的意见书递交给调查组的领导时,老八杂的人发自内心地为他鼓起了掌。彭嘉许又指着半月楼说,我父亲在世时,说起过这栋楼,这里虽然是舞场,常有日本人来这儿寻欢作乐,但这里有一个舞女很爱国,她的艺名叫蓝蜻蜓,传说跟她跳过舞的日本人都会死,可惜这楼失火后烧掉了一半。要是这房子能保留下来,是有纪念意义的啊。如果房子留不下,我看丁香树是不能砍的,这片丁香多茂盛,在哈尔滨也少见啊!这小区不是要建花园吗,这就是现成的丁香园啊!
  彭嘉许讲完,胆怯地看了丢丢一眼。丢丢觉得眼睛发潮,她低下头来。
  那几页签着老八杂人姓名、缀着一颗颗红樱桃似的手印的意见书,在半个月后果然收到了成效:开发商同意取消小区设施“增容费”,并把动迁补贴标准提高到每平方米二千八百元,老八杂的人大喜过望,没人再抵触动迁了。遗憾的是半月楼最终还是被判了死刑,调查组的人一致认为,半月楼是栋残楼,而且又是旧时代的舞场,没有保留价值。但丁香丛留下来了,它将成为老八杂惟一幸存下来的活物。如果没有它,丢丢可能就不会回迁了。
  开发商再次贴出了告示,限老八杂的人在八月十四日之前,必须迁出。逾期不迁,后果自负。工程将于八月十五日早晨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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