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铁浮图(连载中)-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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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龙柱尊愣了一愣,扯着斧子果然不动了。
“大叔,你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我不敢空手和你打。”青罗说罢,转头钻入骆驼背上那庞大无匹的包裹里翻了一回,拿出一柄剑来。那柄剑短如小臂,剑鞘磨得又破又烂,上面用一根鹿皮绳一圈圈地缠好,交错成双头狼花纹的模样。
“这柄剑,叫山王。”青罗说道,慢慢地把剑从鞘中拔了出来。他的动作轻盈柔和,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从来没有人知道,一柄被这样温柔地拔出来的剑也能啸叫长吟,那声音像风刮过铜屋顶一样响亮,那颜色像万里雪冰一样清亮纯净。青罗的脸在这柄剑的背后变得明亮起来。
龙柱尊见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加上看那剑俊俏,更是心中一紧。却见青罗把鞘在骆驼背上插好,转身露齿一笑,大喝了一声,连人带剑扑了上来。好个龙不二,不敢怠慢,气贯丹田,横斧一挡,出手便是最厉害的三个杀手锏。他也不愧为厌火城城主羽鹤亭手下第一悍将,这三斧挥得霸气纵横,站在外围的军士只觉得无数道锋利的风割过自己的脸。那些劲风掠过沙地,便是沙石四起。手下便是知道他手段的,见了这尘烟滚滚,遮天弊日,也都要叫声好。
只见两个黑影倏合即分,“叮”的一声轻响,一柄兵刃脱手而起,高高地飞上半空中,在夕阳中濯濯而闪。
二之丁
看着扛着茶花旗帜的大队人马慌乱地跑远,胖乎乎的苦龙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笑来。他把毛巾往肩头一搭,将明珠宝刀神气活现地插在腰带上,朝院子里站着的人大声喝道:“愣着干啥?大伙儿继续喝酒吧,今儿我请了!”
院子里的看客轰然欢呼。吵闹声里,没有人看到一只白色的鸟呼啦啦地从厌火方向飞了过来,一头扎在苦龙怀里。那只鸟只有拳头大小,飞得如箭一样快,红色的脚爪上系着一个小皮囊。
苦龙皱着眉头从皮囊里掏出一颗白色的小石头,大拇指和食指一捻,白石头变成了一股翻腾的粉末,在空气里盘绕而上,居然形成一只白虎头的模样。
苦龙咂了咂嘴,朝着天空想了一回,然后对帽子上插着鹰羽的那人说:“小苏,帮我看着点店。虎头,铁爷见召,我们走吧。”
登天道连接的是下城的阜羽门,城门洞又深又长,仿佛一条通往远古的隧道。风行云拖着羽裳的手,穿入城门洞的阴影让他的心跳动加速,但很快他们又站在火辣辣的阳光下了。厌火城的空气里带着一股土味。他在天空中曾经看到过的厌火城和他如今触摸到的,仿佛不是同一个地方。
它有六十座插入云间的高高低低的塔,层层飞檐上悬挂着叮当作响的风铃,铅石铺成的道路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它有一座仿佛是水晶砌成的宫殿,一列列青铜的雕象矗立在屋顶上,还有无数美貌的女子骑在马鞍上,背上系着闪闪发光的弓箭。
而此刻他眼睛里呈现出来的厌火其实是一些泥土色的摇摇欲坠的房屋聚集体,它们密密麻麻地重叠着,用简陋的锡板和看不出颜色的木板补住漏洞,背对着道路,在阳光曝晒中发出击鼓似的声音。风是半死不活的,人们被热得半死,低垂着头在阴影里矬着,尽量避免动作和呼吸。
门卒套着破旧的号衣,拄着发黑的长枪,打着哈欠。他老得面皮皱缩成一团,半驼着背,看上去是个无翼民。
风行云怯怯地问道:“这位军爷,码头在哪?”
“码头?”老卒子支棱起眼皮,上下打量起他们来,“你们不是羽人嘛,到码头干吗?那可不适合你们去。”
他多嘴多舌,舌头打绊地说:“顺着这条大路往前走,见弯就往坡下拐,连过七个路口,再往南拐大约半里地,就可以听到海浪拍打石头海堤的声音,顺着声音走到头就是下城码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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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厌火之洗(7)
临走前,那位老卒子又加了一句:“小心点,码头不是好人去的地方。”
风行云紧了紧背上的包裹,感到一阵眩晕,似乎对自己的选择又有点怀疑起来。
羽裳大张着眼睛,询问地看他:“还是要去吗?”
“大海,还有船。”风行云简单地说。这些词带来的气息已经撩拨着他的心一辈子了。
他们刚起步要走,就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车仗拥挤,蹄声喧天,一支车队慌里慌张地拥进城门,如同一阵大浪涌来,把他们挤到了一边。
小四骑在瘦马上,骂骂咧咧地道:“妈的,公子,咱们今儿吃了亏,可一定要想办法找回场子来。”
那茶钥公子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慌乱神情,气鼓鼓地道:“等见到了羽大人,我定要告上一状,让这几个刁民吃不了兜着走。”
突然就听到路边有人大声喝问道:“来的可是茶钥家的公子吗?我们奉羽大人命,等候多时了。”
只见路边排开两队铁甲兵丁,一色的黑色玄甲,犀牛皮盔,正是厌火的羽人镇军,军容严整,刀枪闪亮,好不威风。为首一人手上持着一面三角令旗,旗上绣着一只昂首欲飞的仙鹤,正是厌火城城主羽鹤亭的标记。
茶钥公子精神一振,连忙让小四上前招呼。
原来宁州羽人原本有八大重镇,分别是:风,火,河,山,鹤,翼,云,天。风神、厌火、金山、白河为上四镇,皆以城为名,鹤雪、黑翼、云魂、天龙为下四镇,以军为名。羽鹤亭是世袭公爵,统帅的正是厌火镇军。
其时宁州正值多事之秋。十四年前,银武弓王残暴多疑,将太子一派诬为叛乱而剪除,只是羽人纷纷传说太子翼在天仍然活着,已然穿过灭云关逃走。其后宁州羽人的八部精锐中三部公然抗命,拥兵自重,另三镇则坐地观望,史称六镇之乱。这期间,第一次蛮羽战争中,因灭云关失落而流散在宁州各处的蛮族游牧部落逐渐聚集,在首领沙陀药叉的手下,再次形成令人畏惧的大股势力。
一年前,银武弓王暴毙,二子翼动天登基,是为银乌鬼王,开始着手收拾这破碎河山。
宁州八镇中只有风神风铁骑和拱卫京都的黑翼风云止始终对青都王朝忠心耿耿;金山、白河二镇已反;鹤雪脱身远走澜州,也算是抗命不遵;厌火部羽鹤亭及茶钥天龙镇军则飘忽不定,对青都若即若离;南药的云魂镇军云猛胜历来与茶钥是水火不容,因此拿定主意,只看着茶钥行事——茶钥若反,他们则拥青都为王;若茶钥向青都称臣俯首,云猛胜则必然要反。
此次茶钥城主天龙军上柱国木子搏让自己的儿子到厌火来,正是要找羽鹤亭商议进退大事,不料却在路上碰到了南药云猛胜的女儿。双方勾心斗角,各怀鬼胎,自然见面就打了起来。
此时来迎接茶钥公子的乃是羽鹤亭手下中护军时大珩,他骑马随在茶钥公子的车边爬上了一个大坡,对车内说:“大人请看,穿过这条大路,拐向北行,便是上城区了。”
茶钥公子抬头仰望,只见整座厌火城呈两个相互咬合的半圆形,自高而下地铺展在翠渚半岛指掌状的陡坡上,上城高耸在翠渚坡最高的地方,都用白色整洁的石块砌成,无数白色的高塔矗立在云端,飞檐上悬挂着风铃,一圈白色的城墙在阳光下闪光,仿佛厌火城亮白色的心脏。那些土黄色的低矮的、歪歪扭扭的房顶是下城区,它们包围着白色的上城,一直俯冲到海里。黑色海水则如同一群群要夺取厌火的骚动匪徒,不断向前汹涌进攻,奋力拍打在青石海堤上。
如此热闹和对比鲜明的情形,是其他各镇所难见的。茶钥公子看得赞叹不已,转头却发现时大珩和他手下的铁甲军都神情紧张,右手一刻也不离刀柄。他说:“我们得加紧走,到了上城的城墙里边,就安全了。”
“哈哈,可笑可笑,”茶钥公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时将军不用这么小心吧,难道这厌火城的城主,不是你家主人羽鹤亭吗?我们是城主的客人,还需要害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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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厌火之洗(8)
“公子有所不知,这下城白天是我们羽大人的,晚上则是铁爷的。下城的府兵也未必尽靠得住,此时天色将晚,还是多加戒备为上。”
茶钥公子惊讶地发现,说到“铁爷”这两个字的时候,时大珩压低嗓子,东张西望,带着自己察觉不出的恭敬神态。他“喔”了一声,向后靠到马车松软的绣花椅垫上,把这个搞不懂的铁爷和城外那个讨厌的胖子店家扔到九霄云外。这一路当真是辛苦劳顿,千难万险,连吃个茶点也吃得惊心动魄。
茶钥公子拥有一个优点,就是他从不为不该自己负责的事情多操心——这让他的安逸之态超凡脱俗为他人所不及。既然时大珩负责护卫,这位乱世佳公子也就不再过问周围情形,而是将心思转到等会儿可以安心享用的美酒佳肴上去了;但此刻时大珩和手下兵丁只顾小心防备四周幢幢屋檐下的暗影,却没注意到茶钥公子的车队里,一条黑影正偷偷溜开,朝下城区的方向摸了过去。
二之戊
风行云和羽裳从来没见过城镇,更别提这座闻名天下的宁州海港了。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景象——破旧倒塌的屋顶、拥挤的黑洞洞的门窗、散发强烈鱼腥味的垃圾堆、墙角那些看似有意无意的划痕和涂鸦……带给他们的都是惊奇和强烈的冲击。他们瞪着无邪的黑色眼睛,不带任何成见地接受这一切,所以他们比茶钥公子更能发现厌火的真谛:厌火下城肮脏破败的皮肤下,却充满张力和暗藏的火焰,而远处的上城白色的城墙,虽然漂亮坚固,却像铁壳一样生硬。
转过几个街角,他们发现随着太阳和温度的落下,街上的人已经慢慢多了起来,虽然人数还算不上很多,喧闹却已经胜过了风行云他们见过的最热闹的集市。每一个街角都开始挤满了人。一匹无人驾御的漂亮小青马拉着的车子慢悠悠地穿过人群,车帘微微挑开,风行云只觉得心里突地一跳。从车帘缝里看到一个光洁的额头,已让他觉得车里坐着的女人柔美不可方物。车里的女人从车帘里伸出一只手来,风行云看到一片草扎的鹤,不需要风吹,就从白如皓玉的掌心轻飘飘地飞到空中,竟然也不觉得惊讶——这一天里,他看到的闻所未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风行云还在呆看,突然被猛烈地撞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他定了定神,发现撞他的人是一个小女孩,她脖子上套着一串蓝绿色的珠子,梳着齐额的刘海,长相乖巧,看上去还没有成年。她冲风行云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一转身跑开了。
“哎,她抢了你的包。”羽裳提醒他说。
“啊耶!”风行云大叫了一声,追了上去。那包里可放着他们所有的钱,还有他的指环呢。
那小女孩地形极熟,穿拐巷,过弄堂,跑得风一样快,不时地回头看他,还吐舌头,做鬼脸。风行云咬了牙紧追那串绿色的珠子不放,眼看就要追上,那串珠子在一个阴暗的巷子口一闪,彻底消失了。
风行云茫然地收住脚步,傻站了一会儿。他知道自己不该来追,可他还是个孩子,从来没经受过这种被人抢夺的不公平的事情。他想回头去找羽裳,却立刻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把羽裳丢了。
风行云目瞪口呆地望着身后的路,那是一座庞大无比的迷宫,比盘绕的羊肠还要繁复,比破碎的鱼网还要庞杂,他不可能从中找到出去的路。风行云不由得绝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发现自己并非孤独无伴,身边一处凹陷进去的门洞里就有一个老乞丐,大刺刺地盘腿而坐,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如同森林底层茂盛的蕨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