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深情年代2-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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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小健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就坐在她身边,亲手为她开启一瓶汽水:“姆妈,有事尽管说,只要小健能办到。”
惠若雪皱皱眉:“姆妈知道你懂事,只不过你现在长大了,又是社团的负责人,姆妈总觉得,不能再当你是个孩子。在家里头,你是晓得的,你爹的眼中只有你,从来就没有我和阿康。这么多年,常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你爹从小就偏大儿子,一心培养你当社长。姆妈这些都不嫉妒,可是,他是怎么样对小康的,你也都看在眼里。有些事情,我想起来就很寒心。记得那年你阿弟过八岁生日,你爹在家里大摆酒宴,却是为了给你请师傅,还不让小康上席。那时,康儿还不太懂事,就偷偷问我他是爸爸亲生的吗?阿健你是不晓得呀,我这当娘的听了,心都要碎了……”
惠若雪以帕拭泪,常小健也很难过,又无从劝解,只能听她继续诉苦:“阿健你从七八岁起,你爹就教你开车,而阿康只能玩脚踏车;从小学起,你爹就给你找数不清的师傅,我听说在香港,他天天到大学里接送你,生怕你耽误一点时间。可现在小康大学也念了快一年了,你爹从来没迈进过圣约翰的大门,好容易见一次,不是说来就是骂,阿健,凭心而论,这对你阿弟公平吗?”
常小健想起父亲对弟弟的种种,虽是恨铁不成钢,但也的确简单粗暴,他嘿然不语。
惠若雪见他认同,辞锋一转:“阿健,你阿弟这般不讨你爹喜欢,你又这么能干,不论是常家还是这忠义社,由你来掌管是迟早的事情。阿康没你命好,姆妈只盼他平平安安读完大学,早早娶妻生子,早一天离开你爹的眼皮子底下,他眼不见心不烦就好了。我将来老了,总是要依靠康儿的……”
说着说着,惠若雪忍不住伤心,真的哭了起来。
常小健取了一只杯子,将汽水倒进去,端到她面前:“姆妈,别这样,您想得太远的,我和阿康都会对你好的!”
惠若雪止住悲伤,端过杯子,喝了一口,可能是受了碳酸气的刺激,表情一下子换成愁眉苦脸:“阿健,你阿弟从小到大一直和你最好。你让着他,他也从没和你争过什么。这一阵为了个女学生,他好几天茶饭不思,今天竟对我说要退学不念。他是个心事重的孩子,说出来就是下了决心了。你爹快要回来了,我真被他给闹怕了。我听说你也认识这个女孩子,对吗?”
常小健一下子满脸通红,更不知如何回答。惠若雪偷偷打量他,怨艾道:“阿健,姆妈本不该管你们的事情。我这几天什么办法都使过了,我骂小康不争气,气头上还打了他一巴掌。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我看出来,他这一次是真上心了。”
常小健这几天确是有意不回家,就是想冷处理,让小康慢慢想通,可是没想到他会痛苦到如此地步,不由问:“阿康现在怎么样?”
“他天天喝酒,我真的快被他给逼疯了!要是他不上这个大学了,还不得被你爹给揍死!他从小体弱,遇上事还爱钻角尖,不如你想得开,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啊!”
惠若雪尖利地望了大儿子一眼,终于说出了本意:“你,好不好就当帮帮阿弟,可怜可怜他,行不行?”
常小健慢慢站起,走近落地窗,外边已是黑云压城,瞬间有雨扑了进来,他合上窗扇回过头来,见继母一双眼睛始终在他身上,涩然道:“这种事,我怎么帮他?”
“简单得很,你只要从此不再和这个女学生交往,叫她绝了那份念头,不就得了!”惠若雪仿佛对这事情的原委全了然于心,一副指点迷津的样子:“你还不是在康儿的学校认得她的,今后,你别再去那里,别再见这个姑娘,那你阿弟就又有希望了吗!”
常小健从未和继母谈过心里话,此时也无法过多解释,更受不了她那急于求成的眼神,勉强笑笑,轻轻反问:“我这样做了,小弟就一定会和她在一起了吗?”
他很想把蒋芸姗对小康的印象和盘托出,但他还不想伤害继母的自尊心。
惠若雪只为一个目的,拼命点头:“是啦是啦!康儿说那女学生原本和他要好,只是……只是……反正,只有你才能成全他们。阿健,妈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只有这一次。你想想,你名誉地位钱财权力样样不少,你弟弟有什么?我记得你小时候吃水果玩玩具,都很让着阿弟,你就再发一次慈悲,让他这一回!”
常小健又转过脸去,嘴唇抖了两下,没说什么。
惠若雪看出他的犹豫,干脆破釜沉舟:“我这样来求你自己都觉着脸红。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是你的妈了,我是以康儿母亲的身份来求你,可怜可怜他,我们娘俩感激你一辈子!”
她走过去,从身后扳住了大儿子的肩,把头靠在他身上。
常小健手足无措!
理智告诉他,即便他退出,弟弟也未必赢得蒋芸姗的心,继母只是在一厢情愿。可现实却在提醒他,在常家,继母和弟弟是弱者,自己已占了太多的优势,真的不该和弟弟再争什么女人,何况,谈恋爱本来就是被父亲禁止的。在这一刻,那还有些朦胧的感情变得遥远虚无,毕竟,他和蒋芸姗才刚刚见过三次面,而和弟弟十几年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他是兄长,不能眼看着弟弟沉沦,而他是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他转身苦笑:“姆妈,您放心,我怎么会和小弟争,我和那女学生,本来就没什么的。”
惠若雪知道大儿子一向言而有信,得到了他的委婉承诺,不由喜形于色,但还有块心病不吐不行,便硬着头皮道:“要是这个女孩子再来找你呢?”
常小健摇摇头:“不会的,她怎么会来找我?”
惠若雪想了想,从手袋中取出一只淡蓝色的信封,递给了常小健。
常小健立刻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些生气,劈手夺过,首先看到了信皮下方写着蒋缄。他不再理会姆妈,坐下来抽出信纸,一股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不知是蒋芸姗端庄秀丽的颜体,还是淡紫色的墨水带给他的感觉,信上只有短短一首唐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非常抱歉五日的爽约,十二日晚六时半,外滩不见不散!”
惠若雪紧张地盯着大儿子,常小健也久久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最后,他垂下眼帘,在茶几上拿起火柴,咔嚓一声燃着了信纸,火蛇吞噬着精美的信纸,当小健把最后一点火扔进烟缸时,他的表情已经平静,拍拍手抬头向继母:“没事了,既然小弟喜欢,我就不会再见她。”
惠若雪得了他的保证,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阿健你可别怨妈,以你的条件,上海滩上多少个名门闺秀你找不到?姆妈帮你找!对了,这事儿可别叫你爹知道了!”
常小健最大程度地保持了笑容,送走了满心欢喜的继母。
蒋芸姗一直处在亢奋中,离外滩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整整过了一周了。
因为美丽和才华,更加上显赫的家世,使得蒋芸姗从中学时代起,追求者就不计其数,只是她全不屑一顾。她告诫自己,一个有着远大理念的青年,不应该过早地沉迷于爱情之中。就象郁达夫译的那首诗: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诗中那义无反顾追求自由的意境,正是她向往和追求的。可是,人生有太多的意外,常小健的出现,把她的想法打得全盘皆乱!
这件事最热心的撮合人本来是田冰,可最先表示反对的也是这个田冰。
田冰来自山东,抗战时期就是青年团成员,参加革命的资格要老于蒋芸姗。第二天,当她从芸姗口中得知,那个常小健居然是个帮派小老大,立刻悔得摇头顿足。在她心中,这是一件顶顶危险的事情。
蒋芸姗问她,难道常小健算不上一个正直青年吗?他在火车上不是见义勇为吗?田冰无法否定常小健的义举,当下也默然,接着却形容说即便是一个好人,但生来就进了染缸,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会被玷污的。
她是个急性子,她担心的要死,后悔自己的瞎撮合,出于对好友的关心,对同志的负责,她把这件事情汇报给何苍劲,何苍劲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人,负责学生运动,他也是蒋芸姗中学时代的国文老师。
当天下午,何苍劲就找到了蒋芸姗,严肃地和得意门生做了一次长谈。他说他虽然不了解这个年轻人,但相信蒋芸姗的眼光,是不会看错人的。可是上海社会太复杂,有太多藏污纳垢的地方,黑社会、帮派尤其如此。未来的新中国,就是要彻底地根除这样附着在社会肌体上的毒瘤。这个年轻人如此有才干却误入歧路,实在可惜。从他在火车上的行为,可见他还是有一些正义感的,最好的办法是小心接触,争取他进步,再谈其他。虽没有挑明,却是不同意她的恋爱了。
以蒋芸姗的年纪和阅历,很难把感情和信仰调和在一张色板上。她是那样虔诚地追求着理想,又是如此强烈爱着那个卓而不群的年轻人。当晚,她没有去赴那个约会,她为此彻夜难眠。在繁忙的工作学习之余,她不停地梳理着思绪,内心激烈地斗争着。
三天前,何先生又来给她们布置工作,闲谈中,他有意无意地讲:“听说忠义社最近有几件事是和南京对着干的,他们在抗日时期也有些气节,你再打听打听吧,社团也是统一战线的一部份。”
蒋芸姗当时就愣了,这话中的深意让她几乎跳起来。她象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阴霾尽开,当晚就写了那封信。她本来打算写首英文爱情诗,写了几次都觉得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信纸揉了一团又一团。后来,她反复回想那天的对话,常小健曾脱口而出杜诗,他应该是喜欢古诗文的,她便当即写出李商隐的无题诗,当写到心有灵犀一点通时,眼前蓦然出现那双清澈的眼睛,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应该是和她一样崇尚光明的。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喂,常公馆吗?我找常小健!”
海关大楼已经敲过七点了,蒋芸姗在雨中等得有些着急。她不相信常小健会赌气失约,只恐他没有收到信。
接电话的是一个蛮和气的女人,一口杭州话温软动听:“阿健不在家噢!他事情很忙,没这么早回家的,小姐你贵姓?”
“我姓蒋,谢谢你!”蒋芸姗礼貌地挂断了电话,心却在怦怦地跳。
半个小时后,蒋芸姗再次挂通了电话,这一回,接电话的换了个口音,略微有种抑扬的味道:“请问你是哪位?找阿健有事吗?”
蒋芸姗这回已经镇定,大方道:“我是他的朋友,找他有事情。我刚刚打过电话,说他不在,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惠若雪拿了话筒心中好笑,矜持地回答:“阿健工作很忙的,不常回家。小姐若有事情留个电话,我代为转告。”
“能不能告诉我天华公司的电话?”蒋芸姗决心今天要找到常小健,即使约会不能成行,她也一定要为上次的爽约道歉。
惠若雪开始觉出这女孩子的意志力,她眼珠一转,看家本领又使出来:“啊!你就是那位谭小姐吧?阿健常在家里提起你的,说你是位大明星。欢迎你来家里坐坐,千万勿要客气哟。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很喜欢你的哟!”
蒋芸姗已猜出这位是常小康的母亲,听她认错了人,也不想再多解释,急忙说声打扰便收线。惠若雪得意地笑拎着话筒,一回头却见阿芳惊疑地眼神,她搁下电话,扬长而去。这两个女人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很少说话。阿芳的身份始终是保姆,她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常小健的起居,和常啸天的关系虽然是常府上下皆知的事情,但她并不以此为倨,一直未改十八年前刚进常府的沉静、端庄的本色,从不多说半句话,更不多做一点逾越身份的事情。因此,惠若雪并不拿她太当回事,倒是更忌讳管家吴妈多一些。可她没有想到,这个从未大声说过话的女人,这一次居然大声叫住了她:“太太!您方才说什么谭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吴妈和几个下人闻声而出,都愣眉愣眼地看着阿芳破天荒地质问起太太。
惠若雪强笑道:“你听错了吧?我哪里有说过这种话?”
阿芳已经听见她对着电话一通阴阳怪气,也知道她是在对小健的朋友乱说,气得不行:“你瞎说!小健哪里认得什么明星小姐?你……”
惠若雪见她一着急话就说不下去,趁机变颜变色:“阿芳你莫要乱讲!大少爷的事是轮不到我这个做太太的管,可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管。以后,不要在背后听人家讲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