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苏联〕高尔基-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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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愤愤地把笔记本扔到面粉橱上,就钻到炉坑烘烤面包去了,他在那里还喋喋不休地说:“你说你要驱逐皇帝陛下,简直是笑话!
最好丢掉这个念头,你这个书呆子!我记得五年之前在萨拉托夫,宪兵们捉了许多你们这种书呆子!就如逮老鼠似的,哎!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尼基弗勒奇早就开始盯上你了。 你以为驱逐皇上像赶只鸽子如此轻而易举吗?“
他好心好意劝了我半天,我却不能正面回答他,由于店里有令不让我和面包师谈禁区以内的危险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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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一本小册子在全城流传,读过小册子的人们纷纷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我让拉甫洛夫帮忙找本看看,只可惜他没有找到。“唉!我说老弟,不要抱希望了,早就没了,不过,我倒是听说有个地方近日可能要宣讲这本小册子,到时候我带着你听听去……”
那是圣母升天之夜,我和拉甫洛夫一前一后相隔大约五十丈远行走在阿尔斯克波尔昏暗的大地上。 尽管旷野里人迹皆无,我仍旧按拉甫洛夫说的那样去做,我时刻提高警惕,一边走一边吹口哨,唱着小曲,俨然一副醉酒工人的样子。 这时候旷野上昏暗而寂静,黑色的云朵缓缓地飘动。 掠过大地上空,金黄色的落月隐藏在云间,水洼地闪动着银灰色和铁蓝色的光,不断发出沉沉低吼的喀山城就这样被我甩在身后了。拉甫洛夫就停在神学院后边果树园的栅栏边,我赶上去,越过栅栏,走过杂草丛生的果园。 树枝上有露水,一碰就落下来打湿了衣服。我们来到一幢房子的墙脚轻轻扣响窗板,一个络腮胡子打开窗板,他身边一片黑暗和沉寂。“谁?”
“从亚柯夫那里来的。”
“请进来吧。”
这个黑洞洞的屋子里,挤了许多人,可以听到衣服的摩擦声,还有人们的轻咳和议论声,就跟地狱差不多,这时有人划了一根火柴照照我的脸,一下子有很多黑影投在地板上。“人都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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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了。”
“挂好窗帘,千万不要让灯光漏出去。”
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谁那么自以为是,居然把我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开会,要知道,这儿也许有几万年都没人住过了!”
“小声点儿!”
屋角亮起一盏灯,房间里到处空空荡荡,只有一条木板架在两个箱子上,上面坐了五个人,就像乌鸦栖息在树枝上一般,小台灯放在一个倒置的箱子上,靠墙处还坐了三个人,窗台上也坐着一个人,这人长发,脸色苍白而瘦弱,除他和那会儿打开窗板的络腮胡子,其他人我都是认得的。络腮胡子轻声说,他下面即给大家读那本小册子,它是脱离民主党的普列汉诺夫撰写的文章,名为《我们的分歧》。
地板上有人气鼓鼓地叫喊道:“这我们早已知道了!”
我喜欢这种秘密的场面,它令我兴奋不已,诗一旦带上神秘色彩,感觉就大不一样了。 我感觉自个儿仿佛成了做祈祷的教徒,还联想到古罗马时代教徒们在地下室里秘密祈祷的场面。 屋子里到处充满了人们的低语声,但是听得还很清楚。“胡说八道!”屋子里不知道是谁又气忿地吼了一句。在黑暗的房间里,朦朦胧胧地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可能是件铜器,或许是罗马时代骑士们戴的盔甲,我估计着可能是炉子通风门上的把手。房间里纷乱的嘈杂声和朗读声混在一处,也搞不清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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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论什么,突然从我头上响起一个嘲讽的声音:“咱们还听吗?”
这是那个长发、苍白的青年在说话。 这句话效果果然不错,屋子里立刻沉寂下来,只剩下孤零零的朗读声了。 屋子里有许多红红的火光在跳动,后面一张张深沉思虑的面孔,有人大睁着眼,有人用力眯着眼,屋子里乌烟瘴气,硝烟迷漫。文章太长了,就连我这个对语言通俗、文词流畅、观点鲜明、情有独钟的人都已厌烦了。朗读声猛然停止,马上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叫喊:“叛徒!”
“纯粹是一纸空文!……”
“这明显是在亵渎英雄的鲜血!”
“这文章是在喀涅拉罗夫和乌里扬诺夫牺牲以后……”
那个苍白的青年又开始说话了:“先生们,我们用正常的言词的反驳而不用咒骂吧!”
我向来讨厌人们争论不休,也不喜欢听,再说要想分辨出个所以然来也很不易,再加上辩论者自视清高的傲气劲儿使人看了怪难受的。长发青年从窗台上俯身对我说道:“您是彼什柯夫?我是弗得塞也夫,我们认识一下好吗?
说实话,在这儿呆下去没什么收获,我们离开这儿怎么样?“
我早就听见过这个名字,他是个沉稳而庄重的小组头目,我很喜欢他苍白而生动的脸和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我们边走边谈,他问了我很多话:有什么工人朋友?读些什么书?闲暇时间多不多?他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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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们那个面包店,可令我奇怪的是您怎么浪费大好时光尽去干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呢?”
我跟他说我自个儿也认为自己这样做一无所获,他听了十分满意。 一面紧握我的手,一面发出洪亮的笑声。 他告诉我后天他要离开这儿三个多星期,等他回来后再设法跟我见面。面包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我自个儿的事情却乱成了一团。 新作坊不但没有减轻我的工作量,反而更重了。 我现在里里外外的事都得做,除了作坊里的事,就是往外送面包:私人住宅、神学院、贵族女子寄宿学校。那些女学生们经常趁挑面包的机会,把一些小纸条塞给我,在那些美丽的信笺上居然写着无耻的词句,尽管字写的很幼稚,但思想好像已经“成熟”了。每当那群欢快、洁净、俊秀的贵族小姐们娇喘微微,极尽媚态,伸着粉红色小爪子围着我的面包篮转时,我就想:到底是哪几位小姐写下这样的信笺呢?她们真的不懂她们写的是什么吗?我不禁想起“烟花巷”来,自个儿暗自寻思:“难道那条看不见的线从烟花巷延伸到这些贵族小姐身上?”女学生拦住,她很紧张地轻声说:“劳驾你把这封信按上面的地址送去,我会给你十戈比。”
看着她欲哭还羞的样子:眼里含着泪水,紧咬嘴唇,脸和耳朵都红了。 我大方地接过信封,没要她的十戈比,把信交给了高院里一位法官的儿子,他脸上的红潮一见就知道是害肺病的,这个身材高大的大学生接过信就打算给我五十戈比的报酬。 他细细地数着钱币,我告诉他我不收钱,他放钱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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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没放进裤兜儿,哗啦啦散落了一地。他不知所措地看着五戈比、七戈比的铜币在地上翻滚,用力地搓着双手,使得指节啪啪直响,然后困难地咕浓了一句:“怎么办呀!那就这样吧!再见了!我必须考虑考虑……”
我不知道他考虑出了什么结果,可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学生非常可怜。没多久她失踪了。十五年后,我又遇见了她,她在克里木当中学老师,得了肺结核,一谈起社会人生就忍不住地悲愤和心酸。来看看我的工作表排得有多么满吧:送完面包睡觉,晚上到作坊帮着烤面包,半夜里要烤好,送到面包店里卖,我们的新面包店在一个剧院旁,夜场的观众常常到店里吃热乎乎的面包圈。 除此之外,我还得揉按斤卖的面包和法式面包的面团,这些可是十五到二十普特重的大面团,是一件十分繁重的工作。 仅仅休息两三个小时以后,就必须又开始送面包。日子就如此一天天过去了。好在这段时间我对社会工作充满了热忱,我极其渴望并热切地向周围的人们传播一种永恒、美好的东西,我天生具备优越条件,喜欢和人打交道,很会讲故事,特别擅长把自个儿的亲身经历和所读书本中获得的知识编撰起来,成为挺有趣的故事,自然我的故事里也暗藏着那许许多多“看不见的线”。
我很快认识了许多克罗斯托捕尼柯夫和阿拉甫佐夫工厂的工人,还同织布老工人尼基塔。 鲁伯佐夫交上了朋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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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走遍了全俄国的织布工厂,这人很有心计,性情活泼。“我在世上已混了五十七年了,阿列克塞。 马克西美奇!
我的小流浪儿,新鲜的小梭子!“他说话声音却总是瓮声瓮气的。这个老头有一副极为别致的黑眼镜,是他自个儿做的,他用铜丝把所有有关部位联结起来,因而鼻梁上和耳朵后都染上了铜垢。 他的胡子也很独特,并因此而落得一个雅号,他刮胡子时如德国人般的留下嘴唇上的一撮儿和嘴唇下的一块灰白胡子,所以人们称他是”德国佬“。他身材适中,胸脯宽阔,老是面带艰辛的笑容。”我最喜欢去看马戏“
,他甩了一甩凹凸不平的光头说:“马原本是个牲口,你说它是怎么被训练的呢?真令人羡慕,由此可见,人也可以训练得聪明起来,马戏团里的牲口是用糖训教出来的,而人需要的糖是善心,而并不是从杂货铺里买来的糖。 这个意思就是对人要有善心,我的小伙子,别动不动就想举棒打人,你说对吗?”
其实他自个儿对人并不好,这些话纯粹是讲给别人听的。每当他和别人争论时,一旦遇上和自己稍有不同的意见,他就态度粗暴,蛮横无礼,盛气凌人,平时和人说话也是常带着嘲讽的笑容。 说起我们的相识,还有段故事:我走进一家啤酒店,看见他被一群人围打,而且他已经不幸地挨了两下,我急忙冲过去劝开了他们。“您怎么样?”秋风悲凉的夜晚,我们在夜路上走着。“呸!这算得了什么?”他一脸的不屑,“唉!你和我说话干吗总是您您的,为什么要这么客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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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朋友。最初他还经常嘲讽和讥笑我,但是听了我讲的“看不见的网”
,他一改常态认真地说道:“你真的不笨,一点儿也不笨,对不对?……”他对我还真有点父亲的味道儿,而且叫我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地加上父称。“我的阿列克塞。 马克西美奇!
我的小梭子!
你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可是没人相信你……“
“您信吗?”
“我?
我和别人不同。我仿佛一条丧家的秃尾巴狗而其他人却是带镣铐的看家狗。他们的尾巴好长好重:老婆孩子、手风琴、棉鞋等等鸡毛蒜皮琐琐碎碎的,看家狗痴迷着自己的狗窝,他们才不会信你呢。 那一次我们在莫列佐夫工厂暴动时,出头的椽子先烂,脑门儿可不同于屁股,一但是烂了可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后来他的这种观点有点变化。 那是在他认识了克罗托甫尼柯夫工厂的钳工亚柯夫。 沙坡什尼柯夫之后,他身患肺病,会弹六弦琴,精通圣经,强烈地反对上帝。 亚柯夫谈话是狂热而激烈的,还不时地向地上吐着带血的痰:“上帝原本就是不存在的,首先,我这个人不是按上帝的形象造的。 无论聪明才智还是自身体力,都一无所长,而且我一点儿也不仁慈;其次,上帝根本不知道我生活有多艰难,要不就是他知道而不肯帮忙;最后,上帝并非全知全能,而且,根本就不仁慈,让我说,事实上上帝根本就不存在!上帝压根就不存在!纯粹是人们自己捏造出来欺骗自个儿的。”
“我们的全部生活都是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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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把个鲁伯佐夫听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以至于破口大骂,亚柯夫却不慌不忙,引经据典,说得条条是道,说得鲁伯佐夫低下头沉思,满脸涨红,无言以对。亚柯夫的讲话风度简直无可比拟,那样子很怕人,尤其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就像躁狂病人的眼光,他的头发黑的如吉卜赛人似的,脸瘦而黑,猛一望过去,漆黑一片,青色的嘴唇里狼牙齿的闪动,说起话来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对方的脸。告别亚柯夫之后,鲁伯佐夫沉重地说:“世界上所有的话我都听过,就是没听过这种话,竟然在我面前诬蔑上帝!这个人活不了多久了,真是个可怜人,他快把自己害死了!……挺有意思,是不是?老弟!”
但是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没几天工夫,他便和亚柯夫打得火热,快活得都要燃烧了,一直用手擦他的坏眼。他笑哈哈地说:“喂!
这就是说,罢免了上帝的职!
哈哈!
我亲爱的小钉子沙皇呢?他不碍事。 依我看,问题不在沙皇而在老板身上。 我才不管是谁当沙皇,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