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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交际花盛衰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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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跟前,那时我保证向你们证实的确是她。”
    “这么说,我们的朋友吕西安又浮出水面了。”纳当说,他也加入了这一伙,“我
还以为他回到安古姆瓦去打发他后半辈子的日子了呢。他是否发现了某种跟英国人◎作
对的决窍?”    
  ◎英国人指债权人。十五世纪起就有这种说法。

 
    “他做的事,你一时还无法办到。”拉斯蒂涅克回答说,“他还清了全部债务。”
    假面胖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在这样的年龄就循规蹈矩,那是自找麻烦。他已经没有勇气,成了靠年金过活的
人了。”纳当说。
    “噢,他呀,以后一直会当大老爷的。他脑子里总有一些高明的点子,使他能比很
多所谓拔尖的人高出一筹。”拉斯蒂涅克回答道。
    这时候,那些记者,花花公子,游手好闲者,所有的人都像马贩子端详一匹将要出
售的马一样,端详他们打赌的有趣的对象。这些熟知巴黎糜烂生活的鉴赏家,个个智力
超群,人人都有不同的头衔;他们既受腐蚀,也腐蚀别人,每个人都怀着狂热的野心,
惯于假设一切,猜测一切;他们的眼睛热切地注视着一个戴假面的女子,只有他们才能
辨认出这个女子是谁。只有他们,还有几个歌剧院舞会的常客,才能从丧服似的黑色长
外衣底部,从风帽下面,从使妇女全然变样的下垂的披肩式大翻领下面,辨认出丰满的
体形、举止和步态的特点,腰肢扭动的方式,头上的饰物,那些在一般人眼里最不易察
觉,而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容易发现的东西。虽然有这层外表笨重的外装,他们仍然能辨
认出最令人兴奋的状貌,一个被真正的爱情所激动的女子在人们眼前呈现的状貌。不管
她是“电鳐”,还是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或是德·赛里奇夫人,不管是处在社会
阶梯的最低一级还是最高一级,这女人是个令人赞叹的尤物,照亮幸福梦境的闪电。不
管是这些老化的青年,还是年轻的老人,都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感受,以至都妒忌吕西
安拥有这种能把一个女子变成仙女的至高无上的特权。这个戴假面的女子就在那里,就
像跟吕西安单独相处一样。对她来说,这一万个人,这滞重的尘土飞扬的环境都已不复
存在,对,她处在爱神的天穹之下,犹如拉斐尔画笔下的圣母处在椭圆形的金网之下。
她丝毫感觉不到肘臂的碰撞,火焰般的目光从假面上两个窟窿里射出来,与吕西安的目
光汇合在一起,连她身躯的摆动好像也以他男友的动作为准。一个钟情女子周围闪耀着
的并使她从所有女子中间显露出来的这种光焰从何而来呢?那种似乎改变了重力法则的
空气中的精灵般的轻盈,又是怎样产生的呢?是灵魂在出窍么?幸福是否有物理效能呢?
从黑色长袍内透露出一个童贞少女的天真无邪,透露出孩童的妩媚。这两个人虽然彼此
分离着,在向前行走,却很像那些由最巧妙的雕塑家将其优雅地搂抱在一起的弗洛尔◎
和泽菲尔◎的雕像群。但是吕西安和他的美丽的穿长袍的女子更要胜过雕像,胜过最高
超的艺术,他们使人想起乔凡尼·贝利尼◎画笔下仿照圣母形象描绘的那些掌管花鸟的
天使。吕西安和这位女子属于奇想中的事物,高于艺术,就像原因高于结果一样。    
  ◎弗洛尔,罗马神话中的花神。
    ◎泽菲尔,希腊神话中的西风神。
    ◎乔凡尼·贝利尼(约一四三○—一五一六),意大利画家。

 
    当这个女子不假思索地走到这伙人跟前时,比西沃喊起来:“艾丝苔?”像一个人
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宇那样,这个不幸的女子猛然回头,辨认出了这个嘲弄人的家伙。
她于是低下头,就像一个垂死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阵大笑随之哄然而起。这伙人
便消散到人群中,犹如一群受惊的田鼠,从大路边上钻回自己的洞穴去了。只有拉斯蒂
涅克没有远离他应呆的地方,这是为了不显示自己回避吕西安的炯炯目光。他在这里能
观赏到两个人的痛苦,他们虽然被假面掩这着,却显出同样是深深的痛苦,首先是“电
鳐”,她垂头丧气,就像遭了雷电袭击;其次是那个不可捉摸的假面人,那伙人中唯有
他留了下来。艾丝苔浑身瘫软,双膝都弯曲了。这时她向吕西安耳边说了一句话,吕西
安便搀扶着她,两人匆匆离开了。拉斯蒂涅克注视着这标致的一对,陷入了沉思。
    “她这个‘电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一个阴郁的声音问他,这声音直抵他的
心底,因为它不再是装腔作势的。
 
    “确实是他,他又一次脱身了……”拉斯蒂涅克自言自语说。
    “住嘴,否则我宰了你。”假面人用另一种声音回答,“我对你感到满意,你信守
了诺言,因此你又多了一个帮手。你今后必须像哑巴一样保持沉默。但是闭嘴以前,得
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这样,这个姑娘是那样迷人,简直可以把拿破仑皇帝吸引住。她也许能迷住最
难诱惑的人:那就是你!”拉斯蒂涅克边回答边向外走去。
    “等一会儿。”假面人说,“我要让你看看我,你大概在任何地方都从来没有见过
我。”
    这个人摘去假面。拉斯蒂涅克一时感到茫然:他从前在伏盖家认识了这个丑陋的人
物,现在在他身上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魔鬼让你换了一个人,但眼睛变化还不大,仍然不能让人忘记。”拉斯蒂涅克对
他说。
    那只铁腕又扼住了拉斯蒂涅克的胳膊,叮嘱他永远不许向外透露。
    凌晨三点钟,德·吕卜尔克斯和斐诺发现服饰漂亮的拉斯蒂涅克还在原地,靠在一
根柱子上,那是可怕的假面人离开时把他留在那里的。拉斯蒂涅克向自己作了忏悔:他
既是神甫,又是仟悔者;即是法官,又是被告。他让别人拉走,吃了饭,回家后极度忧
郁,沉默寡言。
    朗格拉德街以及邻近的几条街使王宫和里伏利街大煞风景。老巴黎的垃圾积成一堆
堆小山,山上过去有过风磨。这个地区是巴黎最光彩夺目的街区之一,它还将长期保留
那些小山遗留下来的污秽。
    这些狭窄、阴暗、泥泞的街道里,开设着一些外表简陋的工厂。到了晚上,它们呈
现出神秘而充满强烈对照的面貌。圣奥诺雷街,纳佛德帕蒂尚街,黎希留街,人流如潮,
熙熙攘攘,制造业、服装和各种工艺精品,五光十色,任何一个对夜巴黎完全陌生的人,
从这些光华四射,直映天穹的地方走来,一进入周围这些蜘网般的小街,就会立刻产生
一种凄凉恐惧的心情。瓦斯灯明亮的光流过后便是浓重的黑影。远处有一盏昏暗的街灯,
发出模模糊糊摇曳不定的光,照不到某些黑糊糊的死巷。过路的行人稀少,步履匆匆。
店铺已经打烊,还在开门营业的也很不像样:一家肮脏而没有灯光的下等咖啡馆,还有
一家卖花露水的内衣店。你的肩膀会感到一阵有损健康的潮湿而寒冷的重压。过往车辆
很少。有些角落阴森可怕,其中有朗格拉德街,圣纪尧姆通道的出口以及几个街的拐角。
市政府对清洗这个大麻风病院仍然无能为力,因为娼妓早已在这里扎下了大本营。让这
些小街保留它们的淫秽景象,对巴黎这个天地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人们在白天经过这
些街道时,无法想象到了晚上会变成什么样子。到了夜晚,那些不属于任何阶层的稀奇
古怪的人在这里逛来逛去,白生生的半裸人影在墙前晃动,影子都有了生命。墙和行人
之间,悄悄地穿行着盛装的女子,她们边走边说着话。一些微微启开的门里发出响亮的
笑声。传到耳边的都是拉伯雷所谓的解冻的语言。街道铺路石中间迸发出陈腐的音调。
这声音并不模糊,它标志某种含意:如果是嘶哑的,那还是人的声音;如果与歌声相似,
那就完全没有人的味儿,而是接近哨声了。经常可以听到口哨声。最后,是靴跟的难以
名状的挑动和嘲弄味儿。这一切令人头晕目眩。在这里,气候条件已发生了变化:冬天
感到热,夏天感到冷。但是,不管什么天气,这奇异的大自然总是给人们提供同一个景
象。柏林人霍夫曼笔下的荒诞世界就在这里。一些隘口通向纯洁的街道,那里有行人,
商店和油灯,最有数学头脑的收银员从那边穿过这些隘口来到这里,就再也感觉不到任
何真实的东西了。
    昔日王后和国王管理妓女并没有什么顾虑,当今衙门或政界再也不敢面对这些都城
的脓疮,它们比那些王后和国王更加倔傲或羞怯。当然,由于时代的变迁,管理措施也
应改变。涉及个人和他们自由的措施是个棘手的间题,不过,对于纯物质的构成物,如
空气、光亮和场地,人们也许应该宽容和放手些。伦理学家、艺术家和贤明的行政人员
对过去的王宫木廊商场一定会惋惜不已,那里养着那些羔羊◎,闲逛的人走到哪里,她
们也一定会跟到哪里;但是,如果她们在哪里,闲逛的人也去哪里,这不更好吗?后来
又怎么样了呢?如今,那些大街最璀璨夺目的地段,那令人着迷的闲逛场所,晚上已禁
止家里人去那里了。警察局没能利用某些小巷在这方面提供的财源来修一修公共道路。    
  ◎指妓女。

 
    歌剧院舞会上那个被一句话击得瘫软的女子,近一两个月来就住在朗格拉德街的一
所外表丑陋的房子里。这房子连着一幢巨大建筑的围墙,石灰剥落,里面不深,但很高,
从街上采光,很像一个鹦鹉架。房子的每一层有一个两居室的套间,上下有一列狭窄的
楼梯,紧靠墙壁,从位于一侧的窗子透进光亮。窗子外边可以看到楼梯的扶手。每一层
楼梯口的标志是一个污水槽,这是巴黎最令人憎恶的特点之一。店铺,还有底层与二楼
之间的中二楼,当时属于一个马口铁器具商。房东住在二层,其他四层由一些轻挑但十
分体面的缝纫女工占用。由于租用建筑得如此奇特、地段又这样合适的房子十分困难,
这些女工必须争取房东和门房的重视和好感。这个区域有大量这类房屋,商业上派不上
用场,只能经营那些不稳定的难以启齿或缺乏尊严的行业。这个街区的用途由此得到了
解释。
    看门的女人于清晨二点钟看见艾丝苔小姐奄奄一息地被一个男青年送回来。下午三
点钟,她刚刚跟住在上一层的一个缝纫女工商议一些事情,那女工要去某个寻欢作乐的
场所,上车前向看门的女人表示,她对艾丝苔不大放心,因为没有听见她的动静,也许
还在睡觉,但这种睡法似乎有点儿可疑。艾丝苔小姐住在五层,门房里只有那个看门的
女人,她因无法去那里了解情况而感到不安。她于是决定叫马口铁器商的儿子看守她的
门房,那是一个位于中二楼墙的凹处类似壁龛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一辆出租马车停靠
到了门口。车里出来一个男人,从头到脚裹着一件技风,那意图显然是想掩盖他的礼服
或身份。他提出要见艾丝苔小姐。看门人于是完全放心了。那女子关在屋里,没有任何
动静,似乎很说明问题。来客登上门房上方的台阶时,看门人注意到他的鞋上饰有银带
扣,她还确信见到了教士长袍腰带上的黑色穗子。她下楼去询间车夫。车夫闭口不作回
答。看门人心里更明白了几分。
    教士敲门。没有任何回答,只听到轻微的叹息声。他用肩头撞开门,也许是慈善心
给了他这样的力气,如果不是他,那就只有常干这种事的人才有这样的劲头。他急忙走
进第二个房间,看见可怜的艾丝苔双手合十,跪在彩色石膏圣母像前,更确切地说,是
自己跌倒在地上了。这个轻佻的女子正在咽气。一个已经燃尽的煤炉可以说明这个可怕
的早晨所发生的事故。她的风帽和长外衣的披肩扔在地上。床铺并不零乱。这个可怜的
姑娘心中受了致命的创伤,从歌剧院回来后可能已经作好了一切安排。烛台的托盘里盛
着蜡油,一根烛芯凝固在蜡油里,这说明艾丝苔是何等全神贯注地进行了她的最后思考。
一方手帕浸透了泪水,证明玛德莱娜◎的真诚的绝望,她倒在地上的古典式姿势正是不
信教的神女的姿势。这彻底的悔恨引起教士微微一笑。艾丝苔不擅长寻死,她的房门还
敞开着,她没有考虑到,有了两间房子的空气,就要有更多的煤气才能使人窒息。屋内
的气体只能熏得她昏迷过去。楼梯上进来的新鲜空气使她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痛苦。教士
站在那里,陷入了忧郁的沉思,并没有被姑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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