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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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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九
  章
  保长去找翻译官。通融了,皇军同意放下大榆树上挂着的那具尸首,埋了。
  瘦翻译官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都是土匪。
  这尸首就是那个乔装进镇抓药的秀才匪喽罗。日本兵抓住他久审不供,就带到空场上当着尔雅镇的人们来拷问。
  那汉子没等日本人动刑就扑向押解他的刺刀,死了。流了一地血。招来很多苍蝇。
  温玉田捐了一领苇席。一卷,就埋了那汉子腐臭的尸首。几个闲人去坟地埋了那汉子,看见如意爹扛着木头匣子来埋如意。
  几个闲人认为尔雅镇出了个老马猴儿,专门弄死小孩子。大友在先,如意是第二个。
  如意爹瓮声瓮气说,大友之前还有恢头呢,不知是谁给他一块山芋,吃了就死了。
  咱们得想法子逮住那个老马猴儿呀。
  尔雅镇已经很少见到孩子们的踪影了。家家户户都将孩子关在屋里,不敢露面。
  温玉田坐在宅子里,手捧一册线装本的《资治通鉴》,一页一页翻看着,像找什么呢。
  小银子双手和面望着温玉田说,如意妈一连几天水米没沾牙,瞪着眼睛不说话。
  温玉田兴奋地“啊”了一声,抬头望着小银子。高祖有这么多儿子呀?一二三四五六七!刘肥,刘长,刘恢,刘友,刘建,刘盈,刘濞
  温玉田自言自语,心情显得激动。
  小银子说,高祖?咱镇上这几户姓高的没有叫高祖的。她使劲搓着面团,满头是汗。
  温玉田大声笑。笑得腿都疼了。
  啥姓高呀!是汉高祖刘邦。你知道刘邦不?拔剑斩蛇名扬天下后来当了皇上。温玉田说罢就不言语了。他心中明白,那个大先生是按照刘邦的儿子们的名字,给他的后代起的名字。
  这是温玉田读《资治通鉴》的意外发现。
  戚夫人生子最为刘邦宠爱,取名如意。
  肥头,大友,如意温玉田盘算着问小银子。咱镇上谁家孩子叫建叫盈叫长?
  小银子切着面条说,建呀?有个老建子是豆腐房李家的老三,盈呢,镇东烙烧饼的宋家有个一只眼的男孩叫盈儿,叫长的不知道。
  这几个孩子都有四五岁了吧?他问。
  小银子嗯了一声说都有四五岁了一般大。
  温玉田又问她。这些人家半夜都见过往宅院里扔大米吧?年年冬天。
  小银子回答说,吃大米是死罪,这些人家都没敢吃,拎着口袋交给保长了。
  连着三年,冬景天半夜里嘭地一声响,天亮一看院子里扔着一小口袋大米。那米可是稀罕物,在西边大稻地出产,清朝时是贡品,御赐了一个雅号,叫太子稻。这好象是从天而降,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温玉田现在心里明白了。谁的孩子谁疼,那大米也是长着眼睛飞进宅院来的。孩子个个都有来历,金贵。
  温玉田想着那个一只眼睛的男孩盈儿。
  他大声说,小银子炒个菜我要喝酒!
  小银子就炒了个豆腐丝儿端上来。
  温玉田拄着双拐在屋里挪动。我能拄着双拐活动了,就出去办我该办的事情。他念叨着,显得心情激动。小银子扶着他说,你过几天再活动吧,等骨头长老棒了。
  温玉田喝着白干酒。满头大汗他大饮不止。小银子劝他别喝了。温玉田已喝了半斤。
  小银子说,你疯啦?灌这么多猫尿。
  你又不是我媳妇,少管制我!温玉田抬手指着小银子,哈哈大笑。
  小银子笑着说你娶了我就是你媳妇啦。
  娶你?我已经有媳妇啦我还娶你干啥?
  我看你是喝醉了,光棍儿有了媳妇。
  温玉田大声说,我有媳妇我就是有媳妇。
  之后温玉田大哭起来,双手捂脸像个孩子。小银子呆呆望着,手里拿着那一册《资治通鉴》。
  她擦了炕席让温玉田躺下,就坐在他身边可着劲儿抽烟。温玉田轻声哼着。
  你到底有啥心思?告诉我我帮着你。
  温玉田说我的心思谁也帮不了。
  小银子抚着他的脸,说你那毛病不是吃药见好吗?治好了你还有啥心思,娶媳妇生儿育女呗。
  我才不生儿育女呢,我才不生儿育女呢!我要绝后,让姓温的在我这儿断了脉,不能往下传了这温姓。温玉田小声喊着,昏昏沉沉的。
  小银子说,那个大先生还夸过你们姓温的呢,说啥老世年间有个温庭筠,还有个明朝的宰相叫啥温体仁,可惜就是没有当皇上的。
  温玉田哼了一声说,他这个人最没出息呢。
  门儿一响,老毛子进来了。她手里拿了一把蒲扇,立在门首,问了一声。醉啦?
  小银子连忙摇手,那意思是说别惊动他。
  这正合老毛子心意。
  温玉田断断续续说着话,酒气熏天。
  颜菲来了吗?我们共患难呀!小银子我得借你那两条腿,替我去跑大神堂,东边盐滩上。给老八送那个葫芦。老八好,比日本人好,比秀才匪也好。小银子逢五遇十你就替我跑路吧。
  小银子嗯了一声,应了他。
  你为啥要干这事呢?老毛子突然问。
  为啥?颜菲呗。温玉田说着又昏睡过去。
  小银子起身收起温玉田的双拐。她请老毛子落坐,说起那个秀才匪首领大先生。
  你看见他啦?啥样儿。老毛子好奇地问。
  没看清,人是挺和气的。说话咬文嚼字。
  老毛子不便问了,换了一个话题。
  你知道如意那孩子咋死的?是让人掐死的。你说是谁下的这样狠手呀!老毛子试探着问。
  小银子说,你别掺和这事小心秀才匪宰你。
  你全都明白呀?老毛子说。
  小银子说,我全都不明白你快走吧。
  老毛子犹豫着,说只怕这灾祸不断呀。
  天黑,老毛子说了声走了,就走了。
  老毛子回到家,从柜子里找出那个写着俄文的小本子。她点着灶火,扔进去小本子,烧了。温玉田经常向她追问的,正是写在小本子上的一连串孩子们的名字。
  这都是一条条小性命呀!她心里寻思不懂,温玉田为啥要一个接一个弄死大先生的这些儿子。望着灶火,老毛子又寻思那个不曾见过的大先生是个什么人。她与秀才匪没有干系,却一个又一个接生着大先生的孩子。
  中国的一个小财主也比俄国的一个大沙皇更爱生孩子。老毛子心里想着,叹了口气。
  幸亏温玉田断了两条腿。可他断了两条腿咋还能弄死如意呢?怪事。下一个他要弄死谁?
  老毛子寻思着,坐卧不宁。这时候她听见如意妈哭哭啼啼从宅门前走过去。脚步远了。
  如意妈是去找温玉田的。
  小银子正将温玉田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时候她觉得他像是自己的大儿子。
  她猜测温玉田活的挺委屈的,心里苦。
  听见门响,小银子以为老毛子又来了。传进来却是如意妈的声音,弱声弱气的。
  温玉田醒了酒,睁眼问啥事。
  想求温队长给俺写封信,你能文能武的。
  啥事呀非要写信?你说吧明天写成了你来拿,今儿黑了天。
  温玉田望着可怜巴巴的如意妈说。
  如意妈想了想,说就写一两句话就成。之后如意妈很犹豫地说,温队长这事你别跟别人说啊。你就写如意死是外人干的,千万别活埋我们全家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害了如意。
  屋里死静。温玉田不言语,小银子也不出声,只有如意妈在抹眼泪儿。
  你走吧,这信我明天就给你写。可这信你咋送到呢?温玉田问。
  我想办法托人送去吧。温队长你千万别问这信是给谁写的,我害怕。
  小银子嘴快,说给大先生写的呗。
  如意妈边往外走边说,是呵你也是才从大先生那儿回来的。
  我这是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才投生女人的。真像一场恶梦呀如意死了。
  如意妈哭泣着回家了。
  温玉田搂住小银子。之后他突然问道,那个大先生真的一指头也没动你?
  小银子黑暗中眨着眼睛问,你说让我替你跑腿去啥大神堂送葫芦,逢五遇十?明天就是初十啦。老八是谁呀?
  啥?我啥时候跟你说的!温玉田惊了。
  你是酒后吐真言呀。小银子乐了。
  第十章
  被掠去的女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尔雅镇。这些女人像是吃了同样的药。跟她们打听秀才匪的事,都说记不清了。之后就同素常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没见她们的男人们有啥气不愤的行动。老毛子心里明白,这些女人去了一个多月,都是闭了经才放回来的,还捎回来一大兜保胎的药丸儿,是满盈大叔的祖传秘方。
  还是没见若玉回来。别的女人都回来了。
  药铺的伙计跑来见温玉田,要想个办法找若玉回来。伙计进了宅门,看见温玉田正在院子里练功夫呢。伙计看呆了,没见过这般武艺。
  温玉田拄着双拐站着,二丈多远的地方摆着一张四条腿的方桌。桌子上扣着两只瓦盆儿。温玉田腋下拄着的两条木拐支撑着他的身子。只见他双臂一抖,腋下那两条木拐便梭标一般飞了出去,很准地刺中那两只瓦盆儿。瓦盆儿粉碎的时候,失去木拐的温玉田也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伙计听镇上人们说过,这手技击绝活叫飞拐。没腿的击倒有腿的。
  伙计说,温队长俺掌柜还不见回来这咋办呀?你给做个主吧。
  你回去吧,我想一想再拿主意。
  药铺的伙计刚走,一辆马车就停在门外了。马车上下来一个老头儿,模样像个听差的。他站在宅门外唤着。温先生在这儿住吗?我是从滦山煤矿来的,有事情请教呀。
  门开了。温玉田坐在院子里,手中握着一根儿绳子,拉开了门。请进,我是温玉田。
  老头儿进门说,我是颜董事府上的管事,看望温先生来了。
  温玉田听了,脸色一沉说,颜董事前些年见了我不就往外轰吗?
  嫌门不当户不对。今天他有何指教呀?!
  老头儿说颜菲来尔雅镇已有八天了。学堂只记得她告了一天假。这几天颜董事听说了这事,派我来接颜小姐回去。她住在您这里,也有伤风化。
  温玉田惊异了。颜菲一直没回滦山煤矿呀?那一天她当天来当天回啦!这是咋回事?
  这管事的老头儿也变了神色。
  颜菲没了踪影。八天了她下落不明。
  老头儿回去禀报了。温玉田一人坐在院子里,寻思着颜菲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颜菲。颜菲的父亲坚决不允这门婚事。
  她与家庭断了道,暗地里与温玉田做了这几年的夫妻,不明不白的。他很感激颜菲,尽管颜菲有时霸道得像个女皇上,指使得温玉田像个太监。
  温玉田知道颜菲给老八做事,就听她指使给她跑腿儿。他乐意。颜菲说老八好就老八好。
  街上一阵马车轱辘响,外庄送接生婆老毛子回来了。小银子脚步噔噔进来了,大声说我也想当接生婆,四庄八乡都套着车来请,多威风呀。
  温玉田说,我有个事情请你帮忙是个大事。小银子抽着烟卷说,是请我给你生孩子吧。
  你说啥?温玉田双臂抖动着,几次想飞出拄在腋下的木拐。
  小银子吓呆了,她从未见过温玉田的眼光如此狠毒。他的目光就能杀人。
  告诉你小银子,这辈子我也不要孩子。我要了孩子,这温姓更绝不了种啦。
  小银子连忙说,我是跟你闹着玩呢。
  她应承了温玉田要她办的事情。
  温玉田让荆轲随她一起去,做伴儿。
  小银子回家睡觉去了,预备晚上行路。
  温玉田拄着双拐出了院门上了街。他很多天没有看到尔雅镇了。路上见了熟人,还是叫他温队长。他心里想,我退出行伍了,这辈子也当不上军长了。
  温玉田的母亲在他幼小的时候跟着一个军长走了。他就发誓长大当军长,赶上那个男人。
  十字街口东边又在垒炮楼。这一次是垒砖的。一伙人被日本兵押着,是抓来的夫。他们蹲在地上都耷拉着脑袋瞅着自己的裤裆,像是怕被日本兵的刺刀给劁了。
  温玉田一眼瞅见那个几次想锄死他的小伙子蹲在出夫的人群里。那小伙子望了他一眼,已没了当日的那种杀人的锐气。
  温玉田心里挺难过,冲小伙子点了点头。
  他一步一挪,往镇东宋家开的烧饼铺走去。宋家的烧饼铺临街,后院里住人。后院有个柴门。温玉田朝柴门来了。这儿没人。
  大人们都在店铺里干活儿。后院里果然有个一只眼的男孩,五六岁的样子,正喂蝈蝈呢。
  盈儿。温玉田叫了一声。那孩子应声抬头。
  温玉田从盈儿眉宇之间,看到了那大先生骨血的韵味。果然父子不假。这时候温玉田心中很是不解。当年大先生一心创业并没有多子多孙的念头。如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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