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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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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爹终于赶上来了。傻篓子看到爹脸色发白双唇颤抖,很害怕的样子。
  街头工事垒了一大半儿了,人们正歇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大声吆喝。
  车上拉的嘛呀?不当不正的停在这儿!
  傻篓子他爹凑上前去,哆哆嗦嗦说,老总,知道您这儿用草袋子,我就给送来了。您要是用着合适,我铺子里还有呐。
  这个军官围着车转悠了一圈儿,对傻篓子他爹说,行呀,快卸到边儿上去吧。
  傻篓子他爹心里一喜,就手忙脚乱地卸车。
  老总,我铺子还有三千多呐,您都要呀?
  都要都要。那军官有些不耐烦了。
  傻篓子他爹站在那儿,不知说嘛才好。
  老总,您看这价、价钱怎么商量呀?
  价钱?嘛价钱呀?军官说着转身就走。
  这草袋子得有个价钱呀。傻篓子他爹撵上去几步,追着军官说。
  啪!那军官回手给了傻篓子他爹一个嘴巴,还不解气,又抬起皮靴子踹了一脚。
  哪来的奸商?想发国难财呀?还给你价钱,一律充公。守这天津卫,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你呢,有草袋子就出草袋呗。军官说。
  傻篓子他爹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就坐在地上了。天爷!我怎么这么傻呀,自己往火炕里跳。这时候上来一群人把一车草袋子卸光了。
  他对傻儿子说,拉上车咱们快走哇。刚迈腿又觉得不妥,回身给那个军官鞠了个躬。
  站住,军官说了话。你年岁大了,拉着车回去吧,让你这个伙计留下,算个夫。
  老总您别价,他是我儿子,他傻。
  傻?傻子干活儿才肯出傻力气,你滚吧!傻篓子他爹立在那儿,显得老了二十岁。
  草袋子白送,又赔进去个傻儿子。傻篓子他爹独自拉着排子车往回走,心里那个堵哇。
  妈的,这是个嘛世道呀,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就欠让你们喂了八路军枪子儿。他拉着排子车从上平安电影园子那个路口拐进去,奔南。傻篓子他爹心里胡乱寻思着,忘了自己该往哪儿去。冷风,吹着他那双招风耳。
  路过恶霸张八开的那个隔教的饭馆,已经是南市的心儿了,傻篓子他爹才觉出走错了道,赶紧拨头往回折。路过豆子地,胡同里胡同外都冷冷清清的,没人。这胡同里住的尽是些南方口音的窑姐儿,都没了生意可做。傻篓子他爹心里宽绰了几分,天塌下来又不是光砸我一个人,先砸高个儿的。
  在南门东上坡儿他遇见了大用子。
  大用子拉着一辆洋车,逆着他走。错车的时候大用子唤住了他,您也改行拉车啦?
  他很烦,就说,你拉座,我拉货。
  大用子停住车,小声说,那个被我给涮了的大头哇,敢情是曲大少的客人,这一会正坐在曲家屋里喝酒呐,我得躲一躲。
  你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么也涮人呢?说罢傻篓子他爹拉车往前走,心里说,这就是个教人学坏的世道。不坏呀,你就得饿死。
  还了排子车,他一路哼哼着进了院子,像是闹牙疼了。进了屋他呆住了。傻篓子正半个屁股坐在炕沿上,喝茶呢。
  你怎么回来啦?
  那,那个老总叫我上水铺给他沏一壶茶去,我提拎着茶壶就跑回来了,反正他也不认识咱家。傻篓子破了例,大白天说了这么多的话。
  听了这话,傻篓子他爹先是害怕,转念一想,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不定下午他们就开到别处去了,用不着怕。于是他便拿了个茶碗,也从那只赚来的茶壶里斟了一碗热茶,喝。
  味儿不错,不是小叶儿是高末儿。他边说边喝,一会儿就喝空了壶。他又想起那个军官。
  这只大茶壶是那个军官的。妈的!
  他解开裤腰带,凑足一泡尿。哗,他朝壶里十分过瘾地撒了一泡尿,一脸舒坦相。
  他对傻儿子说,往后呀,它就是咱爷儿俩的尿壶了,省了买夜壶的钱。妈的!
  你小子胆子比我可大多啦,敢跑,还捎回个茶壶来!爹不如你。他喜滋滋说着,仿佛是儿子中了状元等着招驸马呢。
  打了盆水,他蹲在炕沿儿前给傻儿子擦洗那只套了脓的残脚。心里说这是活受罪呀。
  八
  开明市场迤西,有个人称六国饭店的地方。说是六国饭店,其实就是沿着墙根摆开的一长溜地摊,专卖折箩。折箩是大饭店剩菜剩饭剩汤的总称,一箩一筐地全汇到这里,分门别类,叫卖。
  来六国饭店的都是些凑合混饱肚子的穷人。穷人多,生意也就兴隆,通四海。
  两个妇道人家在这里遇见了。端着瓷盆的是孙合的老婆,挎着提盒的是曲达元的媳妇。
  来了您呐,同时打招呼又都同时呲牙一笑,脸上都挂着几分不自在。到六国饭店这地方来,总是碍着面子的,不大好看。
  我呀,来给猫买点儿猫鱼。
  是啊,我想寻摸个馒头做面酱引子。
  孙合的老婆心眼活泛,说我先去解个手吧咱们回头见。她端着瓷盆奔了西边,给曲达元的媳妇腾出了地方。
  曲达元媳妇赶紧往摊子上凑,快买了快走。
  折箩也是分出三六九等的。有菜汤子烩烂饭,也有吃剩下的燕窝鱼翅,有盛在大桶里使马勺舀着卖的,也有漂漂亮亮摆在盘子里有名有姓的大菜。
  这种大菜都是惠中饭店那样的大饭桌上撤下来的,吃主没动几筷子,挺囫囵地就离了桌子到了六国饭店的地摊上。它的身价依旧带着富贵气。
  卖折箩的使马勺敲着桶沿儿吆喝着。
  吃去吧,热乎,味儿好!
  吆喝着往大桶里的烂饭上撒上一把白花花的碱面。这碱面儿遮住了烂饭的酸味儿。
  曲达元媳妇来到卖大菜的摊子前。一条大鱼摆在一只大盘子里,盘子边上贴着个小纸条,写糖醋鱼三个字。这条糖醋鱼汁醇色正,根本看不出是折箩。它在大饭馆的桌子上已经被吃去了几筷子,没翻个儿。卖折箩的把它翻了个身摆在盘子里,好体面的一道名菜呀。
  还有一盘四喜丸子,都是择出来的囫囵丸子,有汤有水偎在那里,像是刚出锅的。
  吃得起这种折箩的穷人,不多。
  曲达元媳妇相中了糖醋鱼和四喜丸子,跟卖主煞了煞价。交了钱她拎着提盒就走,怕叫熟人瞧见。奔北走,她还要去那个名叫文化斋的小饭店,正儿八经炒上两个酒菜。真真假假一起端上饭桌,就有山有水有声有色了。
  这时候孙合的老婆来到卖折箩的摊前,买了一盆有菜有汁的米饭,端着就走。吃这种折箩的人,是穷掉底儿的。
  卖折箩的接着吆喝。吃去吧!过几天连折箩都吃不上啦,大饭店没了生意我也关张啦。
  曲达元的媳妇进了家,在堂屋里搬上桌子,请客人入席。曲大少陪着王十二哥落座,问她,哪儿炒的菜?媳妇回答说,玉华台饭庄。说着她烫热了酒,斟上。王十二哥您就将就着用点儿吧,粗茶淡饭。她笑着说,有几分羞涩。
  王十二哥动了动筷子,说味儿好味儿好。心里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吃讲喝的。
  曲大少夹了一筷子糖醋鱼,立即品出味道绝佳,连声说咱们这儿的玉华台,数一数二的大饭庄。掌勺的大老李,当年是陆军总长家里的厨子。王十二哥说久违了咱们天津卫的手艺。
  接连干杯。曲大少说,王十二哥你方才一番话,都说到我耳朵里去了。我他妈的也不愿意过这种日子,是得改变改变!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阵后,我听你的话,往亮堂地方走。
  王十二哥说了一声好,举起杯中酒说,这心事你知我知,干!
  不过千万要小心。
  王十二哥说罢,又夸赞那四喜丸子味道好。
  曲达元媳妇心里说,这个王十二哥还真是个吃家,能品出个高低。那糖醋鱼和四喜丸子都是国民饭店大厨子烧出来的菜,味儿就是好呗。
  只要那糖醋鱼别翻身,味道就不会不好。曲达元的媳妇镇定自若侍候着曲大少和王十二,脸不挂相心不跳。但她隐隐约约从他们的说话里头听出些味道来。
  曲大少有些醉了,王十二哥却面不更色,很有几分城府,稳稳当当喝着老白干。
  曲大少说,王十二哥你吃菜呀,把那条鱼翻个身,都吃了它。
  王十二哥伸出筷子拉住他,哈哈一笑说,我饱了,别翻个儿啦!吃剩下的你就卖给折箩吧,别浪费。
  听见浪费这个字眼儿,曲达元媳妇觉得是个新鲜词儿,从前没听见过。她就愈发细细打量这个王十二哥。
  她觉得王十二哥这个人心眼儿挺好的。
  曲大少是醉了,举起筷子指着她的鼻子说,小贱妇,你又用眼睛勾搭汉子呀?王十二哥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受你的勾引!
  王十二哥腾地红了脸,拦住他的筷子说,你醉了,胡说八道啦!
  她听了丈夫的醉话,心头一颤。
  曲大少又说,王十二哥哥,你你要是看得上这小娘儿们,今儿今儿晚上你就
  王十二哥起身给了曲大少一记耳光。我看你是个流氓无产者!王十二哥愤怒之下又说出一句十分耳生的话来。曲大少听不懂。
  曲达元媳妇也弄不明白什么叫流氓无产者。她连声说,王十二哥您别生气呀他喝醉了。
  她又使劲儿看了王十二哥一眼。
  王十二哥急忙挪开目光,不知道自己这双眼珠子往哪儿搁才好。
  那间屋里,孩子哇哇哭了起来。
  曲大少似乎清醒了一些,见自己的老婆到那间屋里照顾孩子去了,压低嗓音对王十二哥说,你你别看我喝多了我只想叫她扶侍扶侍你。可我脑子没乱,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一字不差记在心里了。你就放心勿念吧!
  王十二哥干巴巴一笑对他说,哪件事儿?我可什么话都没跟你说什么事都没让你办呀!
  九
  街角正朝阳,大用子躺在洋车上刚要冲个盹儿。有人叫他。
  是孙合,拎着半个猪屁股。大用子惺松的双眼望着孙合,觉得他年轻了十岁。
  孙合说,我买了一袋洋面,你给我拉家去。说着又把那半个猪屁股扔在洋车踏板上。
  洋车拉着孙合和一袋洋面半个猪屁股,到了胡同口。孙合在洋车上眯着双眼说,拉进去,拉到院子门口。
  我看您老就在这儿下车吧。大用子放下车把说。他心里嘀咕,怕在院子门口遇见曲大少屋里的客人王十二哥,非挨顿揍不可。
  拉进去,你怕我不给你车钱呀?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孙合坐在车上摆起了谱儿。
  大用子一点儿辙都没有,心里说,今儿个我怎么撞见你这么个独眼判官了。穷人乍富,刚穿新鞋高抬脚。于是大用子高声说,孙掌柜别说拉您到院子门口儿,拉到炕头上都行。
  孙合嘿嘿一乐,我炕上可不缺大儿大女,你到院子门口就得啦。
  到了院子门口,孙合没下车就先亮开了嗓子喊,大虎他妈妈,叫孩子来扛洋面呀!
  这嗓门儿喊穿了一座院子。
  大用子心提到嗓子眼儿,害怕曲大少屋里那位客人一步迈出来。
  他是一大早在老北开拉上那位客人的。看客人的打扮,是个外埠来的人。这日子口儿从外埠来的人少得多了。说不准嘛时候八路军攻城,谁也不愿到这是非之地来喂枪子儿。这位客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口音儿,仔细听又有几分天津味儿,大用子也闹不清他到底是何方人氏。那人先给了钱,一屁股坐在车上说,你们拉车的很辛苦啊。大用子自从替人拉了这洋车,头一次听见有人跟车夫说这种话,心里就热乎。
  那人又说,应该多给你一些钱啊。
  大用子心里更热乎,飞跑起来。
  那人接着说,你们车夫应当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很快就会临到你们头上啦。
  大用子心里说,这话可越说越虚了,不实在不实在,跟说评书一样。
  今天还不能给你很多车钱,等着吧,到时候你就会过上好日子的,你相信吗?
  大用子一听气炸了肺,敢情是假斯文假慈善呀!咱天津卫老爷儿们可用不着让你哄着玩,快闭住你的嘴吧,别在这儿充大尾巴鹰。
  路过一个车厂,大用子停下脚说,先生您老请下来吧,这车气不足,我去换一辆不撒气的车,您稍候一候。
  大用子拉的根本就不是这个车厂的车。他进了胡同一拐弯,走人啦。
  那位先生就像傻老婆等汉子越等越不来,只好另雇了一辆洋车,赶到华明理发所,那位曲大少早就拾掇完脑袋回家了。
  这位王十二哥让大用子给涮了,却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嘟哝,我这个天津卫长大的娃娃,怎么一回到天津就让本乡本土的爷儿们给涮了呢?他觉得这块地界儿在眼中已经陌生了,摸不着命门。坐在洋车上的时候他还操着不南不北的口音。让车夫给涮了,他才渐渐找回了那一口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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