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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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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宇昌妓与娼
  包骏看着,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不许你侮辱他的人格,不许。”
  李吕子哈哈大笑:“人格儿,就你?”
  林志刚喊了一声“一二!”人们齐声诵起。
  这是一首传唱久远的“四子歌”,味儿正。
  出娘胎叫个大胖小子,
  学识字是个糨糊脑子,
  娶媳妇生个王八羔子,
  进棺材当个混账老子!
  包骏闭眼听着,毫无表情。
  金铁萍又跑来在背后扯我袖口:“刘直刘直你快干活儿吧,人家曲建新正干着呢。”
  曲建新条件反射抬头叫道:“那件事情不是我干的!什么我正干着呢?我洁白如玉。”
  李吕子更兴奋:“包骏我破了你的身吧也送给你一个大号算我们认可了你!”
  随即他在地上一挥而就,又是“仿宋”。
  包骏孢馂
  我不认识这两个字,回去查了字典。好在我还没有忘记世界上有字典这宗物件。
  孢:某些低等动物在无性繁殖或有性生殖中所产生的生殖细胞。
  馂:吃剩下的食物。
  吴大队长立在车间门首:一手拎着一只眼睛淌出血汁的黑色大猫,死的;一手使芯铁棍儿连声敲击着他的“铁屁股磬”——颤动着。
  “立即集合!立即集合,是全体的!”
  众人问:“又是翻砂工人操?”
  吴大队长:“不是做操,是紧急动员大会!”
  人们就乱奔走,去清砂工房。
  金铁萍朝我会心地一笑:“更加大干了。”
  吴大队长仍在喊:“一个不剩全去开会,就连马庆善也给我提拎来,可不许他牵着驴!”
  羊师傅又捂着屁股向他的“自留地”跑去。
  母美玉从天车上下来往清砂工房走,小步颠颠地追着包骏问:“我天车要是坏了你还修不修?那个姓纪的白面书生已经滚蛋了,可你还得在这儿干呀!别胡寻思了把心踏实下来吧。”
  包骏冷冷说:“你别破坏革命大好形势。”母美玉:“你敢变心就是林彪死党五七一!”
  “我五一六!你多说了五十五个数儿。”
  十一
  散兵游勇一人一个模样,乱站在清砂工房。望着墙角那只老掉牙的六角滚筒,我猛然想起出师考试铸的那只“手”还锁在吴大队长办公室箱子里没派上用场。这是游离于我体外而又恰恰只属于我的一件珍品,我心里有些恐怖。
  金铁萍缩在母美玉身后,脸色不佳。她站起身来,往清砂工房门外走。
  羊师傅立即关照:“小金子要是上厕所你就去我那块园子吧,劳你多走几步。放心那儿没人瞅得见”
  母美玉一扯羊师傅裤角儿:“人家要来月经!”
  羊师傅:“哎,你扯破了我裤角儿谁给缝?”
  “找那个瘦巴娘儿们缝呀!她活儿好极了。”
  果然,我远远看见吴大队长身边立着一个干巴巴的瘦女人,四十岁的样子瓦刀脸。
  翻砂场上油水大,还没见过这路没营养的女人木板儿一般。
  吴大队长紧了紧裤腰带,亮开了嗓子:
  “有情况!紧况十分情急。”开场白吴大队长就说得颠三倒四错了词儿,看来不是蒋匪反攻大陆就是日本又复辟了军国主义占了东三省。吴大队长开始念文件,主题说得是华北百年不遇的大旱阻挡农业学大寨的贫下中农们,得赶紧想办法弄来水浇地。
  吴大队长边念边往文件里添佐料:“没水浇地别说学大寨,就连咱全市的工人阶级蔬菜都吃不上了,也影响了学大庆,这就是辨证唯物论!”
  翻砂工的目光却大多停留在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八成是个人物,颇有身份地立在那里望着黑乎乎车间的深尽之处。
  “咱们那一百套砂箱还没全掊出来,就得兵分两路开始铸造压把井的身子,这叫什么来着,嗯交叉作业!出席学大寨会议的武清县代表七天之后亲自到咱厂子里接头一批压把井,七天咱得交出一百台,以往得用一个月时间”
  那女人有些不耐烦吴大队长的啰嗦了。
  吴大队长稳如泰山接着讲,说时间太紧了必须大干特干才行,谁也不许歇班。
  包骏蹲在我身边小声说:“我恰恰买好了后天的火车票回家探亲去”
  我小声问:“还回来吧?”
  他有些诧异:“怎么不回来?我档案和人命都在这里呀。”之后他似悟出什么,冲我苦笑了。
  相识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的笑纹。
  却又是苦味的,不吉利的“初笑”。
  “不许歇班!死爹娘的,我准一天假;死兄弟姐妹的,我准半天假;谁也没死的,老老实实在这给我干活儿!上早七点下晚七点,七对七大干十二个钟点。”
  林志刚不愧新时代青年,站起来问:“老婆生孩子你准几天假?丈母娘要是死了呢?”
  他不是出自一种迫切而是出自一种浑沌。
  吴大队长一瞪眼:“你丈母娘正在产房里呢!”
  人们哄地一声发出很有规模的笑声。
  “还有一件事儿,大干了时间紧,每天的翻砂工人操就停了吧,以后有机会再做。”
  人们纷纷交头接耳,不满情绪像沸沸粥锅。
  “每天就那么一个玩儿的机会还给取消了。”
  玩儿。人们对每天那场扭动着生命呼喊着号子无所顾忌的把戏怀有深深的留恋,好比一群儿童失去了一座迷人的游艺场。
  吴大队长说:“散会之前我把新来的领导介绍给大伙儿。为了加强这场大干,厂里派来了刚刚上任的保卫科长来咱们这儿,保卫大干的同时还兼任车间政治上的一把手”
  不等吴大队长说完,那个早有些不耐烦的瘦女人就一步跨上高处,一挥手说:“我主要是来加强大干的保卫工作的,我叫黄爱楚!”
  会场上嗡嗡就像飞来了一万只苍蝇。
  “黄爱杵?这名字真实在,是个敞快人。”
  “不,是黄挨杵,她的任务够艰巨的。”
  黄科长见乱了会场就振臂一呼:“都别议论了!”
  瘦女人高声果然不假,会场给她镇住了。
  “我家乡湖北革命老区,我起名黄爱楚有什么可议论的?工人阶级要识大体顾大局加强革命纪律性!下边我讲一讲这次支农大干的工作安排,一共八个方面都很具体大家要记清了。”
  母美玉小声说:“这娘儿们挺厉害的,在家里准不会过日子也不懂得疼爷儿们。”
  李吕子斜了老婆一眼:“比你强得多!”
  “那你找她去不就结啦,正合套。”
  “放屁!人家是个官儿我配吗?”
  “她还能有武则天官儿大吗?你小家子气。”俩口子围绕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假设开始了莫名其妙的拌嘴斗气儿。
  我蹲在一旁听着这对夫妻的马拉松对话,心中暗暗惊异母美玉的气概和胆识。在母美玉眼中一个女人无论地位多高譬如武则天,也仅仅是个女人而已。她看问题似乎一下子就能抓住本质,譬如那次听完吴大队长传达有关“九·一三”的文件,她一语就概括了林彪。
  “嗐!他是个急性子的官儿迷。叶群也不懂得劝劝爷儿们,耐几年的心等着接班呗!”
  在她眼中叶群肯定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
  八个方面的工作安排刚刚讲了四个方面。不知什么原因我觉出黄爱楚像个正在跳大神儿的巫婆。她讲话时似乎总想向上跳跃,一纵一纵的。我终于听清了她的几句份量很重的话。
  “以前犯过错误的,这次支农大干中要老老实实服从指挥,可以以功抵过嘛”
  曲建新霍地站起身,吓了黄巫婆一跳。
  “黄科长那件事情不是我干的!”
  “蹲下!散了会你找我,我一个一个解决你们的问题。太不象话了。”
  黄巫婆最后说:“为了保卫工作的万无一失,每个人都要编成一个号码。张三是一李四是二,把号码铸在活儿上出了事情立即查处!”
  包骏小声嘟哝:“不懂技术”
  林志刚一眨小眼睛:“这黄科长比咱吴大队长有水平,把咱们都编上号码啦!”
  母美玉:“把你编成二百五吧。”
  吴大队长一提裤腰:“散会!明天上七点。”
  黄巫婆尖叫:“谁找我谈情况,来报名!”
  金铁萍小声对我说:“新来的黄科长讲话真干脆。我那一次到公司里听报告跟她挨着坐。她男人可是个不小的领导,在大三线兵工厂里当头儿呐!。
  我转身跟包骏说:“跟你一样也是夫妻两地生活一年见不上几天。”
  包骏:“更便于集中精力干革命。”
  黄巫婆在远处唤道:“谁叫包骏?来找我!”
  “问题严重了。”包骏定住了身子。
  十二
  兵分两路:东路继续掊砂箱,提供工艺装备;西路开始铸造支农抗旱的压把井机身,打响大干的头一炮。我和曲建新在东路搭成伙计,包骏懂技术会修理机器,定为机动兵力。
  机动兵力更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大补丁一样四处乱
  补,泄尽了人的阳气。
  我问曲建新跟黄科长谈了解决问题吗?
  “运动后期才能处理。”
  我说:“那你可得保养身体坚持到那一天。”
  曲建新:“万里长征我们刚刚走完第一步。”
  黄巫婆发了大脾气,站在车间中央叫喊:
  “工业学大寨?如果上纲上线就是纂改毛主席指示。工业学大寨就等于是无视大庆红旗的存在!这标语居然好几年不改正过来,老吴你立即安排人搭脚手架上去改正!”
  吴大队长嘿嘿乐:“早就有这个计划。”
  在黄巫婆眼中翻砂场问题不少,似乎这里的每一只耗子都随时可能发动一场反革命政变,学林彪的样子干。
  幸亏翻砂场上的耗子已被吴大队长捕吃的近乎灭绝了。而新崛起的继往开来者是林志刚,他青胜于蓝就连河沟里的蝌蚪也捞来生喝。
  他一气喝下三十个:“这东西败火省了吃药。”
  见孺子可教也,吴大队长很是欣慰。
  “下次我教你炒油壳螂吃,香死了。”
  那胃已由四腿动物向多爪昆虫求索。接着他说:“有机会我领你回我们王家台玩儿几天,我们村的闺女可俊着呢!比城市姑娘懂得疼人过日子。”
  林志刚兴奋:“我先在城市里试一试再说!”
  掊砂箱的活儿,死累。先刨出一个长方形的坑然后卧进木样子往里噇砂子捣实。冲天炉整天吼着,铁水追着腚眼子浇铸。铸成的砂箱尚未褪尽红色,就吊出来腾了地方接着掊下一个砂箱,容不得凉快。飞尘冲天往肺管子里钻,高温烤干了汗水在肉皮上晒盐。
  累极了,只能歇上一二分钟,曲建新就跳进棺材形的木样子里躺上二百多秒钟,像挺尸。
  我说看见你这样子我心里挺难受的。
  他就从“棺材”里爬出来:“这一天只是早晚的事呗!我只是死不瞑目。”
  林志刚被调到碾砂机上充当主力去了,他认为这是提拔的开始,对我说:“别嫉妒呀!”那台陈旧的碾砂机原本是要报废的,我们一大干它也就没了脾气整天不停地转着碾出型砂来。
  包骏忙得满脸胡子疯长。他上午拉砂子下午清理铸件,只是没有修理天车的任务了。一大干,母美玉的天车也吓得没了毛病。
  包骏沮丧地对我说:“不准我假这一次是发誓要回家探亲的,已经两年多了我没脸回去,鬼一样。这次我下了决心去看妻小,可又赶上大干啦。”他说得很沉重,似乎这一次探亲对他来讲具有无比重大的意义。
  我说:“不就是推迟一个月嘛,亲早晚能探。”
  他郑重极了:“家里盼着我回去呢。”
  我用翻砂语式说:“四海为家嘛。”
  竟惹火了他:“你出虚恭,人只有一个归处。”
  在之后的几天里,包骏见了我就小声嘟哝:“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活脱脱一个男性祥林嫂。
  我小声呐喊:“包骏你要坚持呀别垮下去!”
  他十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等大干过去,我每天晚上教你数理化,只要我还活着。”
  总觉得是那个纪老师的到来震撼了包骏,促使他拿了大主意要改变一种颜色活下去。
  翻砂场上只有一种母色:黑。
  黄巫婆整天在翻砂场上游荡,眨着一双洞察世界于秋毫之间的眼睛目光如锥。
  “你叫什么名字?”她手里拿着个本子。
  我边筛砂子边答:“六侄儿。”
  她说:“要积极进步,向金铁萍学习。”
  金铁萍分配在西路,一个人独挑也无搭挡,已铸造出六个压把井机身。她编号为“七”。
  林志刚见了她就称呼号码:“妻”。谐音美妙。掌握了烟酒本领之后,林志刚人生的最大任务是混入党内和弄上一个未婚妻。鱼和熊掌林志刚要同时端上餐桌。
  金铁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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