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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科尔沁旗草原-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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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可是等到她一认明这是谁的东西了时,立刻一个女人的命运便赤裸裸地立在
她的面前了。于是她觉得自己也许会比她还要悲惨吧?接着她又忆起了春兄的可怕
的消灭,她连忙把抽匣关了,退到炕上,把头蒙在被里,半天半天的不敢抬头。
    经过了老大一个工夫,她才怯怯地向那抽匣偷偷地看了一眼,心中免不了还是
卜通卜通地跳。
    最后,她才决定走出去,像攫取一个希奇的魔鬼似的把它攫起,放在一个经年
也不能翻一翻的箱子的最下层——这时她才觉着心里舒畅了一些,勉强地透出一口
气来。
    可是立刻她又觉出这些举动实在是幼稚得可笑。难道这要被丁宁看见,还会不
使他笑破肚肠吗?
    于是她又觉得意外的健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健康了。
    静静地体味着眼前一切安适的气氛,她觉出有无限的幸福在缠绕着她,于是她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拼命地躺下去了。
    她好像一个哭得疲倦了的小孩,在母亲温柔的怀里,放胆地睡去。
    但是忽然她觉著有一个人影在暗中走到她跟前了。
    她心里突地一跳,她想这也许是个幻觉……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幻觉,当她仔细
一看的时候,她却分明看见站在炕前的是一个朦胧的人影了。
    “谁呀?——”灵子怯怯地问。
    那人没有吱声,又向前移了一移。
    “谁?”
    “我——姑娘!”
    “呵,我当谁呢?——你是?……”
    “我是俞妈!”
    灵子心里剧烈地一跳,心下便决定了不去捻灯:“还是俞嫂呵,请坐坐吧,俞
嫂——俞嫂你……”
    俞妈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太太叫你过去。”
    “呵——唉,我有这许多日子没过去了……唉,我身子实在是不好……嫂子,
你替我回禀一声吧……”
    俞妈格格地笑了一下:“我看还是去了吧,要不然太太回头说不定还得叫呢…
…”
    灵子全身一震,不由得毛骨悚然。半天半天那格格的笑声,还在她的耳边轰响。
于是她竭力把声音放得和平日一样:“嫂嫂——你先走两步吧,我就过去。”
    俞妈又立了几秒钟,才低低说了一声“好”,退出去了。
    灵子无力地把电灯拧开,她用镜子照了一下自己的面容,不由得便打了一个寒
战。
    她勇气一消失,全身又跌在炕上,幽幽地哭了。
    她起来把头拢了一下,在手指的感觉上,她就觉得头发要比从前长得很多了,
而且下颔也要比从前尖削。她自怜地喘了一口气,便急急地起来,收拾衣服……
    她把自己得无可再了,才走到穿衣镜前把自己检察了一遍,又看看自
己的眼角红了没有。然后竭力地把脖颈坚强地便了一梗便向外走出。
    但是,刚一出门,她便无力地倚在门畔上了。
    她回头细细地看了一下,凡是一桌一椅都觉得有无限的依恋。好像这些在刹那
之前,都是她的很好的朋友,然而现在却都离开她远了,永远脱离开她了,她将永
远的不能再见。
    她的心凉了,她的眼前是一片海洋。
    一切都是空旷,她觉得不幸就该在她身上降临了。
    她浑身一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沉在海里,一刻一刻地在向下沉去……但是她
立刻觉得再返就大不行了。
    她连忙鼓足了勇气,把身子拖出。一拖出屋门,她才感到这个世界已经是另外
的世界了。一切都和她无关,一切都不能予她以拯救,一切都对她漠视……
    她想迎面来的是小瓶才好……
    但是一想,唉!没有一个人见了也好,此时,她似乎在害怕世界上任何人……
    她竭力地低下头向前忙忙地走,心中又无理地默念着:“也许不会的,也许不
会的……”
    跟前就是太太了,她的心更像要吐出来似的堵住在胸口……她立刻没主张了,
身上出了冷汗。
    终于终于,她竭力镇压住自己的心慌,竭力地安慰自己,太太一定会饶恕她的,
太太一定会饶恕她的……于是她勇气一足,便走进去了。
    幸喜屋里一个人没有,她心里非常的高兴。
    不过继而她又害怕了。似乎惟有没有旁人在屋里这个意义,对她不幸的扩张才
更严重。
    于是她脉脉地向前移动,而她每一向前移动,她的灵魂也就僵硬了一寸。
    母亲并不看她。依然如同往日一样地躺在床上,安闲地用着一只银筷子细心地
研磨着一个小银碗。
    于是她心里略略的平静了一些,她又向前移近了一点:“太太——”
    母亲尖锐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如同在她身上剥去了上下身的衣服。只看了这
一眼,便又半闭着眼睛,细心地用筷子去研。
    这意外的发现,使灵子全身都凉了。
    她想一切都完了。
    如今她是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她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她是一个永远不被拯
救的孩子……残酷正张着利爪在向她示威,终结正立在她的跟前……一切无望了,
她分明看出……但是就在这一顷间她的求生的意志,在她每个细胞里都燃烧起来…
…她的眼睛喷出火焰,她似乎全身都鼓足了勇气……
    “太太……”
    “听说你病了呣……什么病呵?……”
    灵子的脸完全红了,她几乎不能自持。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怎的怎的就等不了啦呢?你把我儿子活活的给毁了。
他是什么样的身分?他是什么样的人?被你个贱胚拖累了……你算他的什么呀!让
我往那消放你呀?你告诉我,呵!你算他的什么呀?叫我往那消放你呀?呵!呃,
好呵,好呵,只怪我平日待你们太好了,你就瞒上瞒下的,背地里,做起不人之事
来了,好呵,好呵,你给我痛痛快快地喝了!”
    灵子立刻浑身僵了,她想起那天太太用铁钎燎着小三丫的情形,她几乎惊叫起
来了。她想,完了,什么也不能挽救了,完了,完了,一切全完了。
    她本能地委蛇地俯在炕沿边……噎噎地哭着。
    母亲再不需要研了,把一只小银碗轻藐地不屑地推到她面前……
    灵子无告地哭着,全灵魂都抖着。
    她偷眼看了看那黑色的浓浆,她的瞳仁便放大了。她看见的不是一小碗的浓酽
的黑浆,她看见的一片汪洋的黑黝黝的黑海,黑海泛滥着,起伏着,向她汹涌……
    她痛苦地一抽噎,她觉得自己的肺管便炸了。
    她耳鸣了,人间对于她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是呜呜的,呜呜的……
    但是——哭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她试探着辩解了。
    “太太呵……春兄也死了……太太……留着我侍候……”
    她的每个声音还没出口呢,便都一个一个地破碎了……
    “贱胚!我要你侍候什么?你们都死了我才解恨呢……哼,你……”
    灵子浑身惊悸地一抖,眼睛瞪得圆圆的向前炕上看着,慢慢的有两颗极大极大
的泪水,在她的眼仁里渗出来了。
    “太太……”
    母亲一声不响,毫无感情地甚而有点得意地躺着。
    “你就喝了……你给我成全了这个脸,你死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我厚厚地
葬你……”
    “太太呀……我不是怕死呵,太太……”
    “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还恬脸说不怕死……你还要脸吗?你把我家败坏成什么
样了?我家本来声名就完了,先是老的掏,这回又……你个不要脸的,你要稍微有
点血气,你还能恬脸活,真羞死人……想不到我平时看错了人,你连这点牙都不能
咬了吗?那时你怎的能挺了呢!”
    灵子的全灵魂都染满了愤怒的羞红。
    但是她还勉强地抑抑地哭。
    她眼睛偶而一看到那银碗里的黑浆,她的脸便不由得抽搐地一抖……就如一条
无形的鞭子,正在这个时候,从天空落在她的脊背上。
    “你喝!”
    她猛可地一惊,眼睛惊努,嘴形半张。
    经过了一个很长的时候,她的全身才都萎缩下来,她挣扎着又勉强地哭着。
    她猛然地想起,现在是任什么也不中用了,她惟有继续地哀哭。其实她也知道
现在一切的哀哭也都没有用了,可是她还继续地哀哭着……
    母亲一动也不动。
    灵子还凄威地哭。
    经过了一个很长的期间……
    突然,哭声断了。灵子白皙的脸,像躲避挨打似的,把头向左右无主地一瞥。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她只不过是左右的一瞥罢了。于是她便像攫起一件宝物似
的把那个小银碗立刻地攫起,送到口边,一饮而尽。于是她猛然地站起来了,一点
也不思虑地便站起来走了。
    显然的,她的腿大约是有点木了,脚步有些踉跄。
    但是她又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健全过,立刻的便夺门而出,连头也不回地跑走
了。
    走到自己的屋来,她的全身都软了。她颓然地倒在门槛底下,死了似的哭着。
    她伸出手来,在门眼上一扭,门便锁上了。她也不知是怎样的才走到了炕边。
    屋已昏黑,她连忙把灯开开。屋里一切都涂染了一种特殊的颜色,似乎是她从
未见过。她亲切地向四围爱抚地看了一眼,她感慰著有无限的亲切。好像一个慈爱
的母亲又得再见她的久别的爱儿一样。享受不够的抚摩,贪恋不够的娇爱,于是她
骄傲地亲切地向四外一环顾。
    但是立刻她的全心都凉了,她知道如今这一切都再不会属于她了。就是这和她
非常亲切的一切的什物也都张开了丑恶的大口在把她吞食了……于是她一阵心头狂
悸,就抖作了一团。开始的时候,好像全屋都在旋转,渐渐的,好像全屋都是翕张
的摇晃,渐渐的,似乎是全屋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张开了巨掌,巨臂,
巨手在抓她,在攫她,在扑她,在撕她,在碎她,在砸她……于是她大叫了一声,
昏迷过去……
    过去了不知是多少时候,她眼前又浮耀着一层黄橙色的灯光……她用手微微地
一揩,脸上全湿了,于是她伤心地出了一口气,慢慢地坐起。
    她向四周迷茫地一瞥,第一个触进眼帘的是那个放在地心的茶几。她想起丁宁
每日在那坐着的姿态,她便无力地倒下了。她想用被盖去她眼前的一切物件,不让
自己看见。可是,这被,她刚掀起那皂色的被角,她便想起来了,呵!那个过去的
一夜呵,那依稀在眼前的一夜呀。那幸福的一夜呀,那永不再回来的一夜呵。那万
劫不复的良宵噢,那喁喁低语的良宵噢。那春风第一章的幸福噢,那永不可复的幸
福噢……而也为了那一回,演出了今日的悲惨哟……她开始恼恨这被了……但是她
并不,她不但不去恼恨,她反而在疯狂地爱惜着了……她拼命地把它拖在怀里。她
抚摩着,慰贴着,揉搓着,拥抱着……心头涌起了无限的甜蜜,脸上浮着一种不可
知的微笑……觉着人生一切的安慰,都尽于斯了。于是她把脸偎着,亲着,咬着…
…甚至想把它完全吞在肚里。
    这时候,她的心中揉和出无限的平静了。她寂寞地笑了一笑,两眉轻轻地蹙在
一起。她迷惑地自己也不能自知地觉到满足了。
    然而有一种冷森森的寒气,一直从她的胃脏,散布到她的全身,她忽然觉得,
觉得情形有点不对了。她不自主的浑身发冷。一会儿缩作一团,心口喷火似的要呕
吐。于是她无可奈何地动了一下头,头便从枕上很快地滑下来了。她把头歪在右肩
上,凄然地把颈际的纽儿都解开。因为她的喉咙已经完全被干渴给填满,喉管四壁
都起火似的要向四外迸炸……一点不能给她宽恕
    于是她呕吐了……
    她又开始哀哭了,她感到死就在跟前了。
    忽然的她想起来了,那不久以前她移放的小护心佛了。她想不到刚才她所恐惧
的那个女人的命运,就会这样迅捷地降临在她的身上了……
    她似乎无意识中感到要它,她试探着爬起来。不知道是怎的才走到那大柜子底
层,把那个小护心佛好容易寻到手里了。
    这时,她心里抱着小护心佛,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贴托。但是忽而她又觉得这种
行为,是不是丁宁所愿意的呢?于是她觉得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做一种不为丁宁
所愿意的行为——便昏昏沉沉地把那金质的东西废然丢了……
    她的气息非常急促,脉搏的跳跃,甚至要使她离开床上。
    她的全身都焦灼欲焚,都渴望着水分。她陡然地呕了一下,她觉得她的生命便
都一节一节的在这呕吐里脱掉了。她拼命打了一个冷战,觉着一切都绝望了。
    她的肚肠好像有一件东西狠心地往下坠,坠!坠!扯着她的心向下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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