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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上海的早晨(周而复)-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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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仲笙显出比徐义德更高明,给柳惠光一支持,心里越发得意洋洋。马慕韩听了,也认为唐仲笙不含糊,和徐义德比起来,各有千秋,不相上下;特别是在税法上,徐义德不如唐仲笙,他看见服务员推门进来,把一大碗红烧狮子头送到桌子当中,这是莫有财的名菜。快吃饭了,民建和工商联的问题再不谈,就要耽误了。他怕两将相争,坚持不让,误了他的大事。他喝了一口陈年白兰地,兴奋地说:
  “我们私营工商界的事,总是息息相关,互相影响的。商业困难影响到工业,工业困难也影响到商业。这些困难都是‘五反’以后的暂时现象。谁也不能怪谁。我们希望私营工商业都好。私营工商业存在着许多问题,说句老实话,和我们消极的情绪很有关系,大家积极起来,有困难的行业完全可以克服的。当然,公私关系没有完全调整好,也是一个原因。政府在这方面已经注意了,也调整了,可是,工商界像个得了重病的人一样,不是马上可以调养好的。根据郑主任的指示办,这些问题完全可以解决。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怕是主要原因,就是私营工商业者过去有一套生产经营的方式方法,我们也习惯了这一套资本主义的方式方法。现在新民主主义的社会,要进入社会主义社会,这一套东西行不通了,应该加以批判。目前是青黄不接的时期,旧的要批判掉,新的还没有吸收来,大部分工商界朋友彷徨等待,对生产经营产生消极情绪。国家要实行计划经济,很好,那么,等国家有了计划,我们照做,一点也不主动。主要原因是老一套不行了,新一套没有,一下子改变也不容易。不但我们资方消极彷徨,资方代理人也感到事体难办,想辞职;职员也是这样,原来那一套经营管理方式不行了,新的还没有学会。转变的过程是困难最多的时期,旧社会遗留下来的缺点不是一下子就能改造好。我们工商界的困难也不能完全依靠各行各业自己解决,”马慕韩看大家的注意力给他这一番话吸引住了,连潘信诚也闭着眼睛凝神谛听,一边听,一边深思。他趁着大好时机,急转直下,立即谈到本题,喘了一口气,说,“要共同解决,最最关键的问题是要组织起来,上海工业过去在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压迫下生长的,各式各样都有,种类繁多,相当复杂;大规模的,基础好的,非常之少。解放后,生产关系改变,生产力发展了,千头万绪的工业不好好组织起来,一不好领导,二不会发展。要是能够在国营经济领导之下组织起来,一定能够发挥很大力量。我记得去年机器业曾经组织过专业联营,用大厂作为核心,带动小厂,通过联营争取国家经济的领导和帮助,可以大大发挥潜在的生产力。”“这个事可别提了,”宋其文一提到联营就有点汗毛凛凛。他抹了抹胡须,摇头说,“‘五反’当中,暴露了联营有问题,容易搞‘海底篱笆’。千万搞不得。”
  “那是因噎废食。为啥不可以又联营又不搞‘海底篱笆’呢?政府不信,可以检查。”马慕韩气宇轩昂,毫不在乎。
  “慕韩兄的意见可以考虑,组织起来力量大,我想没有坏处。”冯永祥支持马慕韩的意见,说,“慕韩兄水平高,每天都要读几页毛泽东选集。他把问题提到马列主义的理论上来了,谈的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党的方面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大问题,革命就是要改变生产关系,发展生产力。这可是一个根本问题呀,是根本问题中的根本问题。慕韩兄真不简单,整天在家里啃马列主义,是上海工商界的出色人物!”“不,”冯永祥接着更正道,“是全国工商界的出色人物,是工商界第一流人物,是一流人物当中的这个!”
  他伸出大拇指来,在桌子当中晃了晃。潘信诚看马慕韩和冯永祥那股盛气凌人的样子,厌恶地闭上了眼睛,拒绝看冯永祥那一副腔调。他深知马慕韩学习毛泽东选集,是为了学习共产党那一套,好对付政府,进行合法斗争;不是真的学马列主义理论。
  “慕韩兄是我们工商界的理论家。”江菊霞不甘寂寞,也捧了一句。
  “我谈不上理论二字。”马慕韩向江菊霞拱拱手,敬谢不领。
  “大姐钦定,你怎么敢推辞!”冯永祥笑着说。
  潘宏福听了“钦定”二字,有点诧异,便问冯永祥:
  “江大姐也不是皇帝,怎么好说‘钦定’?”
  “你忘记了吗?我们江大姐的名字原来叫marry kiang,有位皇后不是也叫玛莉吗?玛莉皇后封的理论家,怎么不可以叫钦定呢?”
  “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我才明白。以后还希望你多多指教。”
  潘信诚睁开眼睛,斜视了儿子一下,斥责道:
  “你不明白的事体多着哩,以后要用心听,少打断别人的话。”
  潘宏福不知道父亲为啥突然给他这一闷棍,他不高兴地嘟着嘴,不再吭声了。
  马慕韩抓紧时机接着说下去:
  “千言万语,总之一句话,组织起来非常重要。不但工业要组织起来,我们工商界也要组织起来。过去民建会,工商联的性质和任务不明确,这次在北京开会,听到中央首长的指示,看到了光明大道,民建会和工商联的性质和任务明确了。全国工商联筹备会开会后,又发表了组织通则,上海市工商联组织已经发展到区。工商联包括了国营、私营、公私合营和合作社等各种经济,小到摊贩和手工业者,在国营经济领导下发展生产,改善经营,各得其所。民建会代表民族资产阶级的合法利益,一方面指导工商业者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另一方面,工商界有啥困难,有啥意见,也可以统一反映给有关单位,这样就很有力量。民建会对工商界做好工作,在新民主主义的建设中,就会起更大的作用。问题是上海分会是临工会,从解放一直‘临’到现在,还没有改组领导机构。”
  潘信诚听到这里,明白马慕韩今天这一桌酒席的用意了。他睁开眼睛注意人们的表情,看大家对马慕韩这一番话的反应。徐义德的嘴唇动了动,急切地想讲话,但马上又紧紧地闭住了嘴,好像要看看行情再说。宋其文不断抓住右边嘴角的胡须搓来搓去,对民建会很有兴趣,不愿意随便暴露,私下在动脑筋。唐仲笙和江菊霞非常沉着,仿佛早就知道马慕韩要提这件事,而且也拿定主意不说话,准备先听别人的意见。他们两人暗暗向别人偷觑的眼光,叫潘信诚发觉了。潘信诚迅速地避开,以免和他们两人的眼光碰上。柳惠光只想保持住利华药房目前的小康状况,明知道民建会和工商联不可能有他的职位,自己也不希望抛头露面,那会遇到风险。他满足目前的地位,和工商界巨头们保持一定的联系,有啥好处绝对不会捺下“利华”,碰上坏处,也可以闪开,不让“利华”沾上。他很笃定,静听大家的宏论,不准备表示意见。金懋廉倒想在民建会插一脚。他善于看市场的变化和观察别人的动静,见大家冷场,便打破沉寂的空气,冲着马慕韩说:
  “民建扩大会以后,民建会员的认识提高,积极性也提高了。上海不是准备召开会员大会,要改组领导机构吗?”
  “是呀,”马慕韩感到下面的话由自己来说不大方便,一边思索,一边望了冯永祥一眼。
  冯永祥为了活跃一下刚才沉闷的空气,同时也借机会想一想怎么搭腔,他指桌子当中微微冒着热气的狮子头,馋涎欲滴,说:
  “只顾谈话,这么好的菜放在一边,再不吃,冷了,太可惜了。”他举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狮子头往嘴里一送,很快就吞下去了。他赞赏地对大家说,“别人喝酒是先饮为敬,我吃菜,也是先吃为敬。这个狮子头嫩得像豆腐,诸位明公如若不信,一尝便知!”
  大家都夹了一块红腻腻的狮子头吃。江菊霞怕胖,不敢多吃肉类和脂肪,只夹了一点,慢慢咀嚼。她见冯永祥这个饕餮之徒狼吞虎咽的吃相,心里忍不住好笑,嘴上又不得不捧他,便对金懋廉说:
  “这菜,只要阿永评定,包你没一个错。”
  “阿永是大吃家,那还有啥好说的。”
  “但我比不上懋廉兄。”
  “一个八两,一个半斤,你们都是美食之徒。”马慕韩说完了,又望了冯永祥一眼。
  冯永祥会意地接着说:
  “今天聚会难得,民建会的事体倒要借这个机会好好议论一下。今后上海民建会工作,不管是选举委员也好,整编小组也好,调整机构也好,制定组织规程也好,都需要和大家协商协商。”
  徐义德见大家都不想发言,他迫不及待,只好先说了:
  “慕韩兄的意见很对,组织起来十分重要。工商界过去对民建会太不热心了,连入会也不肯。现在要改变过去那样消极的态度,不但要改选领导机构,小组的成员也应该是工商界的会员为主;小组生活,要侧重工商界的实际问题谈。”他心里想,自己是新会员,领导机构里大概没有份,不如先抓小组,倒比较实惠。
  “德公的意见很好,工商界要参加民建会的实际工作。最好中型企业的工商业家多出点力,因为他们既能接近大资本家,也容易和小资本家联系……”
  唐仲笙恐怕大家的眼睛都朝大资本家身上望,把他这样不大不小的资本家给忘记了。他的话没说完,冯永祥就封官许愿,一句话说到他的心里:
  “德公和仲笙兄的意见很对,民建会是我们民族资产阶级的政党,组织路线要发展资本家入会,特别要以大资本家为主,适当照顾中小资本家。我们指导思想应当代表资本家的合法利益。要做好民建工作,必须网罗工商界各方面的人材,像仲笙兄这样的人最适当,我看他担任上海民建会的组织处长,或者副秘书长,对我们工商界的帮助一定很大。”
  “我,我,”唐仲笙给冯永祥点破,有点不好意思,脸上发烧,怕人看见,他低下头去,用筷子把自己碟子里的狮子头弄碎,夹来夹去,可是不吃。过了一会,他才说,“我不是给自己宣传,不过提出来请大家考虑考虑。上海中型企业的工商业家比我强的人多的很,我不够资格当处长副秘书长这些工作。”
  说完了,他又怕得罪冯永祥,赶紧补上两句:
  “当然,阿永有事体要我做,我一定效劳。”
  “阿永有啥吩咐,我们没有一个人不听指挥。”金懋廉不露声色地表明自己的愿望。
  宋其文是老民建会员,一九四五年在重庆成立民建会,他是发起人之一,当选了总会的常务委员。因为在工商界实力不厚,代表性也不大,一直是个常务委员。在上海要数他是老资格了,不过在史步云面前他还得退让一步。他对这次改选抱了很大希望。他估计,一个副主委大概不成问题。但从今天的形势看,潘信诚没有表示态度,他的话没有摸透。马慕韩请客不是简单的事体。冯永祥又跃跃欲试,这位少不更事的青年,目中无人,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上海工曾界驰骋,谁也奈何他不得。他要想点对策,首先要把他笼络住。他的手从胡须那里放下来,说:
  “阿永是难得的人材,应该在改选的民建会里多负一些责任。”
  冯永祥毫不推辞,老实不客气地说:
  “要靠其老的领导。”
  马慕韩见大家对民建会兴致勃勃,蠢蠢欲动,他高兴上海工商界大有可为,这两次会一开,许多人对民建会的态度转变了。他可以在这方面多出点力量,让政府首长知道,有事交给马慕韩,没有办不好的。但大家都从自己的利害关系谈,好像忘记了马慕韩是今天的主人。他也不好意思给自己吹嘘,望见潘信诚默默不语,便说:
  “大家关心上海民建会很好。中央对大型企业特别重视。阿永说的对,我们的组织路线应该以大资本家为主,组织路线要和组织面貌相适应才对。但是大资本家自由散漫惯了,吸收一些大资本家参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资本家进来了,也得要人领预。民建会章上规定的权利,一般大资本家是不满意的。今后民集会要找些机会,做几件对工商业家有利的事,特别是对大资本家有帮助的事,这样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我看,信老要是肯出来领导我们,大家一定很满意的。”
  潘信诚向马慕韩瞟了一眼。他料到史步云虽然当选民建总会的副主委,但决不会放弃民建上海分会主委的实职,否则变成明升暗降。他不必出面和史步云争夺这个职位。有些非做不可的事,可以叫潘宏福出面。他叹息了一声,接着谦虚地说:
  “上了年纪啦,不中用了。步老和慕韩老弟出来,一定比我还符众望。”
  “不,这回民建改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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