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门 作者:姜东霞-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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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桃花说:“她好像病了。”
冷白冰发现米兰额头滚烫,两颊透红便叫王桃花和米兰换铺位,然后又吩咐别的犯人去医务室叫医生。医生给米兰打了一针,把药放在她的床头上便走了。
出工的犯人已经全部离开监房,整个监区安静下来。米兰睡了一会儿醒来便听见外面坝子里回荡着扫地的声音。这声音起起伏伏像一个人的思绪样无着无落地滚动着。春天的一缕阳光折射在玻璃上。那缕明亮加深了米兰心里的暗淡。于是就有一种绝望沉重地压在她的神经上。
这一天是米兰感觉最漫长的一天。这期间她重新想到了死。她对漫长的牢狱生活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厌倦。她深深地感到生命的无奈和无聊。今后的日子就跟冷白冰的脸一样阴沉,想到这里米兰有些不寒而栗。米兰的思绪被死亡包裹着。
米兰睡了很久,收工回监的嘈杂声闹醒了她。米兰在昏昏糊糊中听见郑大芬骂人的声音。米兰很快明白郑大芬在骂着自己。但米兰并不去理她。郑大芬见米兰睡着不动,便把话越骂越明白。
郑大芬说:“这屋里没有人,我从来没有丢个什么东西。这就明摆着进来了个偷人偷钱的强盗×吗”
王桃花问:“你丢了多少钱”
郑大芬说:“八十块。”
屋子里的人都睁大眼睛半信半疑地看着郑大芬。郑大芬做出又急又伤心的样子。于是有人相信了,怂恿郑大芬去报告干部。也有人问郑大芬你有那么多钱吗。郑大芬虽显出几分尴尬,却理直气壮地继续骂着米兰。
一直没有说话的冷白冰说:“你真丢了钱就去报告干部。”
谁也没有料到郑大芬就真的去找干部。监内有明确规定,不允许犯人私藏现金,更不允许有盗窃行为发生。
当天夜里,监室里的人被一个个叫到办公室。米兰万万没有想到,除了冷白冰没有被叫去之外,去了办公室的人都证明米兰偷了郑大芬的钱。
晚上米兰被叫去办公室之前,关红来到米兰住的监室。当时米兰仍然躺在床上,关红叫她穿衣服起来,并由组长和记录分别对她的床和壁柜犯人都有一个单独的专门存碗筷的柜子,进行了认真细致的搜查。米兰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直到她坐在管教办公室的凳子上。由于身体仍发着低烧,米兰不停地在询问自己的干事面前发抖。
关红说:“屋子里没有别的人,不是你是谁”
米兰说:“我不知道。”
关红说:“那么你发什么抖”
米兰说:“我病了。”
米兰突然声泪俱下。她认为从小到大虽然自己穷困不堪,但却从来没有背个强盗的名誉。在她心里强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最丧尽天良的人。而现在和以后自己真实地背上个强盗的名声,有口难辩,就是死了也是个强盗。
整个晚上米兰被反复的询问弄昏了头。虽然她为自己辩护的态度坚决而诚恳,也无法消除干部对她的怀疑。她彻底地崩溃了,她认为回答的任何一个问题,都只是为了更进一步地证明自己的确偷了钱,还在死死抵赖。
米兰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望着屋顶,灯光反射在上面,整个顶面被雨水浸湿过的渍印,是那样地令她感到眩晕,以致使她有呕吐的冲动。
回到监室什么都是混乱的,但有一点是清晰的,那就是干部对自己的看法糟透了。照此下去,按常规在劳改这条道路上,她是无路可走,毫无出头之日了。这一切都是郑大芬,至少大部分是郑大芬造成的。米兰认为她与郑大芬的斗争始于看守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还将继续下去。只要自己死不了,郑大芬就会踏在自己的肉体上,不管对己有无好处,她都会不停地这么干的。
随着黑夜的深入,米兰的思维越来越清晰。她重新记起了奶奶说的话,人活着就跟打仗一样。换句话说,人活着就是战斗,只要不死就必须战斗。米兰突然有了活下去的信心。那就是只要不死就要跟郑大芬以及郑大芬之外的人战斗。当然首先是郑大芬。再不能这样被动地被别人陷害了。那么在这里,惟一可以用来斗郑大芬的,只有冷白冰了。
米兰在床上反复想着,夜已经很深了,窗外路灯的光影照射在屋子里。米兰听见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子,径直走到冷白冰床边,掀开挡床的帘子便钻了进去。米兰知道那个脸上长红痣的女人又来了。米兰听见冷白冰咿咿呀呀地说:“这几天我太累了,你就别无聊了。”
长红痣的女人说:“我无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冷白冰说:“你他妈知道还来烦我。”
长红痣的女人说:“我不在乎。”
接着米兰听见了一些使自己感到很不安的响声。
第39章 春天的早晨
钟声响过之后,米兰跟着出工的队伍,经过逐一报数,走出了监房的大门。这是米兰入监以来第一次出外劳动。春天的早晨是潮湿的,那些经过清洗一般的空气,使米兰第一次感到了神清气爽。
米兰跟随队伍走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再往前越过一个小坡,眼前是绿茵成片的茶园,不远处还有一片开着白色花朵如烟如雾的梨树林。
米兰虽生长在农村,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迷人的茶园和梨树。米兰感到血液里滚过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她无法将这种感受表达清楚,或许就是对生的一种渴望。
整个山坡上回荡着女人们波浪样起起伏伏的声音。米兰按照组长指定的位子进了茶行。这是采摘毛尖茶的季节。太阳柔和地照耀在刚刚抽芽却显出勃勃生机的茶尖上。
与米兰站在同一个茶蓬前,面对面的是王桃花。王桃花在米兰下手采摘之前,给她做了示范,于是米兰便照王桃花的样子,开始了劳狱生涯的第一次采摘。米兰知道从今往后,她的生活将伴随着这些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植物起起落落。
王桃花已经将米兰甩下了一大截,她回过头来看米兰,她发现米兰的动作是那样的缓慢,她便返回身去。她把手里的茶放到米兰的茶筐里。
王桃花说:“米兰,我们前世无冤来世无仇,我们最大的敌人是郑大芬。”
米兰感到很意外。米兰知道王桃花正看着自己,米兰朝远处的茶园望去,太阳光底下攒动着无数劳作的人头。
米兰和王桃花继续低头采茶。她们的耳朵里回荡着无数双手落在鲜嫩的物体上,起起落落齐齐刷刷的声音。四处漫溢着一种芳香,通过人的鼻孔进入到肺叶,使人有舒展的感觉。
远处有人唱起了歌。歌声时断时续,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忧伤。接着就有很多人跟着唱了起来,东一句西一句,歌词全改了,调也变得七歪八扭的。山坡上就充满了笑声。
王桃花在采茶的时候,还不停地弯腰下去采些草起来,抖掉根上的泥放进围在腰上的布袋里。她告诉米兰这些草全是可以用来治百病的药。她举起一把长满刺的大叶植物说:“这草救过我的命。小时候我患了伤寒,眼见就要死了,就是吃了这种草,死而复生。”
米兰正半信半疑地看着王桃花。冷白冰在不远处喊叫着米兰。米兰走出茶行,冷白冰便递给她一把锄头说:“干事叫我们去挖防牛沟。”
防牛沟就是为了防止农民的牛群随便进入茶行,损坏刚刚生长起来的茶叶,在茶园的四周挖出好几米深的沟,为牛的侵入形成障碍。牛是聪明的,它越不过这种沟,就不会轻易地拿自己笨重的身体去冒险。
其实牛也不吃茶叶,它吃惯了绿色植物,见了绿的就啃上几口,发现不好吃就又吐了出来。但牛是很讨厌的,明知不好吃偏要一路啃吃到头,弄得人不得不想出挖深沟来防范它的办法。这个经验当然也是犯人总结出来的。
防牛沟是在每年的基础上挖深拓宽。
冷白冰先跳进沟内,她告诉米兰先把土挖松了再铲出去。这种活想起来很累,但只要你不拼命地干,就比采一天茶轻松。
冷白冰已经开始往外面铲土。这时的太阳到了头顶,直晒得人的皮肤发痒。冷白冰就坐到了沟里。沟坎的阴影遮住了半边太阳光照。米兰懒懒地靠在坎子上,刚刚挖开的新鲜泥土里有一股深不可测的陈酿般的味道。这种味道通过她的脊背浸漫过来,使人觉得骨松肉软。
米兰是一点也不想动了。她看着拿红色三角旗的监督岗远远地朝这边走来,监督岗头上的草帽被风吹得东歪西倒。监督岗摘下草帽丢到地上,把那面表示警界线的红色三角旗杆插到地里,然后她重新拾起草帽戴到头上。
冷白冰坐在沟里大口地吐着烟圈,她叫米兰也来一支,米兰不说话呆呆地看着已经走近的监督岗。监督岗没有看见冷白冰,怒气冲冲地吼叫着:“坐嘛,坐到太阳落山,晒死你个懒×。刚来你就偷奸耍滑。”
监督岗低头看见了沟里的冷白冰,冷白冰正平静地看着她,于是她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
冷白冰说:“老子看你扛旗嫌累了,不信过几天老子让你也来挖沟。”
监督岗悻悻地走回原来的地方,她一把抓过插在地上的小旗子,迎着一辆马车走去。
有人站在马车上喊加餐了。工地上四处响起了口哨的声音。茶行里的犯人蜂拥而出,把马车围得水泄不通。米兰跟在冷白冰的后面走向马车。已经有人替冷白冰领了馒头和稀饭,冷白冰找了个能避阳光的地方坐下后,朝人群中的米兰招了招手。
米兰领了馒头径直朝冷白冰坐的地方走去。山坡的道路上涌动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她紧靠着冷白冰坐下,茶蓬的屏障遮住了她们。视线以外的喧闹也隔得很远了。鼻息里全是泥土和枯草的香味。
冷白冰握住米兰的一只手。
米兰注视着一朵开得纤弱的黄色花朵。冷白冰顺着米兰的手臂,通过她的腋下抓住了她的一只乳房。米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时候的米兰明白了自己靠近冷白冰的愿望,并不仅仅是为了去打击郑大芬,这或许在潜意识里只是一个借口。她觉得冷白冰身上有一种气息,那是一种米兰无法说清的比男人更可靠,更能让米兰觉得安全和踏实的气息。
冷白冰轻抚着米兰的眉和脸。米兰突然就有了很忧伤的感觉,这只手像是抚摸到了她的内心。她的内心有一块很深的伤疤,她需要这样的,从来没有任何人给予的抚慰。于是泪水滚落出来,滴打在冷白冰的手上。冷白冰减缓了手的速度,她平静地看着米兰。她突然对米兰充满了同情。她从米兰泪水纵流的脸上,似乎重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那个久已被自己忘掉和背弃的内心。
冷白冰把手从米兰的袖口里抽了出来。她变得异常烦躁,她不愿面对与内心有关的东西。她点燃一支烟深吸几口之后,长长地躺到地上。她望着明丽的天空,她的眼前不停地有鸟飞过。她想起被自己深爱过,却又死在自己手里几乎是被五马分尸的男人。她的心绪就十分的暗淡,她讨厌自己有这样的心情。她抬起拿烟的手,毫不犹豫地朝另一只手按下去。烟头接触到她的皮肤时,发出来的声音令冷白冰颤栗。那种从皮肤进入心灵的痛感,使冷白冰感到了几分欣慰。她站起身没有理会米兰,她跳进了刚刚挖好的防牛沟。冷白冰挥动锄头挖沟,而米兰对冷白冰突然的烦躁深感不安。她惴惴地跟着冷白冰下到沟里,她觉得两臂发酸,怎么举锄头都十分吃力。她又继续仰靠在沟壁上,她的背心凉沁沁的。她看着冷白冰扭动的身子和她手中的锄头,心里有了另一种陌生的惧怕。她不知道冷白冰会不会就这样不再理她。她觉得内心又笼罩了一层阴影,刚刚升腾起来的那线模糊的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
远处送茶青的马车奔突而来。犯人们把自己茶箩里的茶经过记录用秤称过之后,倒进了马车上大大的几个茶筐里。茶筐很快就装满了,两个在车上的人站进茶筐里踩了又踩,这样直到再也踩不下去为止。赶马车的犯人跳上马车一挥鞭子,五匹马就抬动前蹄,无精打采地走在土路上。没有称过茶的犯人,只好将茶叶倒进路边的大筐里,悻悻地走回茶行。
冷白冰听见马车的声音立即从沟里爬出来。她叫住了赶马车的犯人,然后她高喊着监督岗的名字,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