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单刀案 作者:萧拂-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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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回事?”南宫情道:“我却不晓得,老九也没告诉。在山里头闷着,世事统不知晓了。看来而今出关,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珠儿一惊:“你要出关?”
南宫情一点头:“这下可要普天同庆了。也不会再惹三婶骂,老九也不至于再整天苦着个脸,跟我诉这诉那……”
珠儿仍是不敢相信:“你要出关?为什么?”
南宫情微觉奇怪,看她一眼:“那总也不能一辈子闭在关里。我还以为,这对大家都是个高兴的事呢。”
“可总有个缘故吧?为了什么?你参透了那口鼎?”
“参不参透,日子总要过的,”南宫情一撂书本,嘿然道:“说来我总是一届家主。再过五年,又是十年大比,万一更有高手子弟涌现,做了这位置,回过头来,原来我是所有历届家主中最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一个,总也不是个好名声儿?”
珠儿默然看他半晌。南宫情立起身,低头冲她微微一笑:“夜深了,妹妹也饮了酒,还是早些歇着罢,明日还要赶路。”
珠儿也不答言,看着他黄衫明艳,一闪没出舱门,只觉一腔子纷纷扰扰,又似是空空落落,说不上来的滋味。却听宝麝道:“呀,四爷要出关!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这南边的,上上下下,怕不要全体合不拢嘴来!不用说,这必是单刀案搅的,出了这样大事,按理说,做牧主的,也该插手……要不然,这南边武林……”
珠儿只是不言语,看着宝麝放下帐子,直等洗漱过安歇了,半日犹没有睡意,只披衣坐在帐子里,靠床栏发呆,良久,幽幽一声低叹:“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
次日起行,船上多了个南宫情,虽然温文尔雅地并不拿架子,却不似老七洒脱不羁,那些玩打笑闹的,便统统有所收敛。连珠儿也不知为着什么,格外意兴萧索起来,懒洋洋的做什么也没劲头,一时整条船上,竟显得冷清不少。只有老七跟南宫情两个,倒真是如鱼得水,整日家唧唧哝哝,也不知是在商量些什么,想来无外乎是单刀案呀、破关出山呀,等等等等,与世间影响甚大、与个人关系极小的天下大计。
这么着继续南行,不两日,便到了运河最南端的钱塘江。一行人在此换乘海船,由钱塘江出杭州湾入海,沿着海岸线曲折而南,朝温州府乐清湾进发。这一路上气候都不见好,虽少狂风骤雨,天气也一直没有见晴,站在甲板上远眺,只见海平面上乌云堆聚,云山变幻,时而虎豹熊罴,时而鬼怪妖魔,仿佛只等择人而噬。加之海洋广阔,浩瀚无边,越觉得人如蜗角蚍蜉,纵竭尽全身气力,亦无能与天威之一毛一粟相抗衡。
珠儿这还是第一次出海,骤然间看见这种景象,却是呆了。一反前日的懒散,整日只是站在船头甲板上,扶着栏杆,不言不语。任大家过来挑着她说话,也不过随便应答一两声,再没多的。无独有偶,郑不健这时节也终于出来走动,由清风推着,走到甲板上,也就停下,看着远处的苍茫天海,浑如入定。两拨子人,一个正当韶华,红颜如花,一个却是风中之烛,灰心若废;一个占着左舷,一个占着右舷,相互应衬,倒作了一幅奇巧的构图。
众人知道两个都是心思细腻,索性不来打搅。那船只因为天气不佳,又缓缓行得十数日,方到了乐清湾,抛锚停下。那码头上,早有南宫世家的车马来接,径将众人拉入县城北郊的凤仪小筑。一路上,果然见得水情不妙,地势稍低的地方,都洼成了一片,竟至于没了半只车轮,走动起来,辐条转着浊水,甩在挡泥板上,泼喇喇的一片响。
路上行人更是惨苦,家境好的穿著高筒油靴,踩着尺许深水,走动十分艰难。更多的是赤脚穿了草鞋,把裤腿卷得老高,挑着担子,还要一边打着伞,其实也遮不着什么,被水气洇得一身湿乎乎地,进城买卖。
只凤仪小筑选址极佳,越往前走,地势越高,渐渐走出水洼,进入一片幽篁森森的绿竹林。中间一条大道,全用青条石铺起,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泛着光泽。车马走到庄前,只见那庄子中门大开,从玻璃窗往外看去,管事的九公子南宫怡礼服打扮,戴着银红绉纱冠儿,穿著同色纱销金宝相花袍子,早从照壁边转出,三两步往前抢来。
这边来的共是三辆马车,珠儿主仆一辆,老七、南宫情带着宝瓶坐一辆,宝象侍侯郑不健主仆又是一辆。南宫怡一径走到珠儿那辆车前面,拉开车门,便嘻着脸直笑:“好姑娘!这大水赶了来,怕淹不着你怎么的?”
珠儿双手在他一肩头一按,几乎就跳在他怀里:“九哥哥,当初取下我这名儿,就该知道是一颗避水明珠,这不赶来搭救你了?”
两个这里正取笑嘲戏,那边老七、南宫情、郑不健早相继下车。南宫怡扭着珠儿脸蛋子一捏,这才笑嘻嘻过去行礼,先问候了郑不健,又道:“七哥,四哥,连日路途辛苦!”
老七笑道:“我们有什么辛苦?倒是你当家人苦累些,听说又出了事?”
“正是呢,”南宫怡道:“事情大了些,还好你们来了,正在这里专等。”
“什么事?”
“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一行人被家人撑伞遮蔽着,前前后后走入大门,南宫怡边走边道:“不知两位哥哥先听哪一件?”
南宫情皱眉道:“偏有许多口舌,坏的是什么?”
“就是上次我说过的,广西梧州那边西江十七刀一起过来参见牧主——不用说是不见的,是我接待了。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老大关刀费余在城里住了些日,却不幸出了事。”
“劈了神像?”
“劈了神像那也罢了,”南宫怡道:“眼看城里民愤不小,我自然把这事给使劲捂住。左右他是外地人,人也不认得。只想着他立即走了就好,谁知他不知为着什么,一直磨蹭着,到前日,突然……”
一壁说着,就到了前厅,众人落座献茶。郑不健的医馆因为连日下雨,一时搭盖不起来,只能也暂时在此屈身。一行人中,就只有珠儿不甚安分,离座走动着,仔细看那中堂上的一幅吊屏,已挂了有些年月了,只见写道是: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笔致旷远萧淡,颇有林下之致,落的款是流花,却是南宫情的号。看了两眼,不由笑了一笑。
那边南宫怡继续道:“这十七刀四个人……”
“四个人?” 珠儿忽而插口。
“是四个人,”南宫怡点头一笑:“江湖上爱热闹虚头,往往就是这么称呼。四个人,倒是使着十七把刀,老大是单刀,老二、老三都是双刀,老四却是十二把柳叶飞刀,合起来,不正好是十七把刀?”
珠儿直是笑。南宫怡接过刚才的话头,又道:“四个人连同家人小厮,都住在我拨给的一座僻静院落里。只是早些时与城内武林同道相互酬酢,往来频繁。等出了这事后,也就很少出门。一直安居无事,结果到前日,那天凌晨,几个人到后院练早功,却发现他们老大不在。”
“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刚出了这事,三个人却有些担忧,到他屋子里去寻找——哪还有半个人影?只见窗户大开着,地上一溜血迹,一直越过墙头,往外延伸出去。那天却巧没下雨,阴着,练家子起得早,路上也没行人,血迹还没有被雨水人迹抹掉,三个人便顺着这血迹,往前追去,直追了八十里,你猜怎么着?竟一直就追进了大龙湫。”
老七一怔:“大龙湫?不是老四隐居的地方?”
“是呵,”南宫怡又一点头:“山里水势已经大得很了。差险险淹掉两边高岸,三个人拖泥带水,赶得好不狼狈,一直奔到锦溪尽头,才终于找到他们老大。找是找到了,你猜这人倒是在哪里?”
众人都是莫名其妙,猜不透这人既是在大龙湫被找到,还能跑到哪里?却听南宫怡道:“却是在水里!可不是奇怪,这费余竟跟人打架,直打到瀑布底下。三个人站在岸上,好容易分辩清楚,却是眼睁睁地,有力无处使,便看着对手就是一剑,直刺进费余额头。”
珠儿“呵”地一声。南宫怡看她一眼,摇头道:“却是虚惊一场。等两人从水里憋不住跳上来,那岸上三个才发现,原来那把剑,在水里看着像是刺进额头去了,其实却没剑刃,光秃秃的只得一个剑柄。”
“想是剑刃被费老大打折了?”老七道。
“那就是一把没有剑刃,只有剑柄的剑,”南宫怡加重语气,强调道:“因为是这样一柄剑,所以费余没有丧命。虽然没有即时丧命,却是……记着,他使的可也是单刀。”
老七一醒神:“你是说……”
“所以说还有一件好事,”南宫怡道:“虽然又多了一例单刀案,但案主总算是已经出现了。原来这单刀案既不是中毒,也不是中了摧心掌、散魄指之类,而就在于这柄剑。听他们的口气,这柄剑不以剑刃伤人,而竟是以一种无形的劲气,却又不是剑气。我听着,竟像是七哥的天意渺渺,也是一种意。只是在火候上,比七哥差得远罢了,还不能做到无所不在,所以非得直接刺入,才能伤人。也正因为是一种意,所以虽然刺中费余,在外部并不见任何痕迹,而人已彻底失去神智……”
南宫情微觉讶异:“这人也能使剑意?武功家数如何?”
南宫怡摇摇头:“就是全不见底。他抓走费余,指名要见四哥。那三人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过来找我——我哪能做得了主?如果真如我推测,那人可以运剑如意,我也不定就有把握赢得了他——幸而算着日子,你们也该到了。”
厅内沉默片刻。南宫情道:“他要见我做什么?”
“我猜不外如是,或者少年人要名震天下,不依正途,只想走便道捷径,那么不是做一番蠢事,轰动江湖,就是挑一个绝顶高手打败。而这次呢,蠢事就是单刀案,而绝顶高手,固然江湖上也有几个,不过看来就是以击败最为深居简出的四哥你,最具这种效果了。”
南宫情一怔:“是个少年人?”
“据他们说,还不到二十,皮肤黑黑的,浓眉大眼,本地口音——可不是奇怪!我这几日抓破脑瓜,也想不出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有这样的武功高手——也难怪人家发飙。给了三日期限,到明日就是最后一天,凌晨时分,约四哥去大龙湫一战——可去是不去?”
老七与南宫情对视一眼。半晌,南宫情道:“约战也罢了,费余左右已疯了,他又抓走,是个什么意思?”
“或者知道四哥清贵,等闲不管事,拿人命来作要胁?这样疯狂少年,哪里知道他想的什么?四哥你去不去?好在如今去不去也不打紧,天可怜见!总算七哥来了,明日一战,我已经号召武林同道,大家作个见证。那小子想要名震天下,我看这回多管是……”
“我去,”南宫情淡淡道:“你告诉十七刀那三个人,他们大哥的事我管了,不必他们再插手。还有,明日一早,我不想在大龙湫见到一个人,至于你号召的那些武林同道……”
南宫怡几乎惊跳起来:“四哥!你的意思……”
“傻子!你四哥已经出关了,还有什么不明白?”老七笑道。
南宫怡惊喜莫名,正无以表达,却听珠儿道:“正是呢,从此后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四哥哥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光耀南宫门楣,万世流芳,永垂不朽的了。”
厅上众人除了郑不健主仆,一起失笑。南宫情笑一笑,也不跟她理论,又问道:“如今水情怎么样?我看沿路上已有民房坍塌了。”
南宫怡回道:“是不好,水漫上来,低矮处房子塌了也有近千间。官府也设了粥厂,盖了简易棚屋,不过也济不得什么事,大半还是我们家兜下。不过灾情若再持续,常平仓的储备却不定够用。都说苏湖熟,天下足,今年偏是湖州府遭灾。北边这几年又老是大旱,要不然就黄河溃堤,往年的粮食大半都调过去了……”
“那也不打紧,”老七道:“真不够,我那里还有些,再从西边调些过来,将就也就对付了,只要熬到今秋麦熟,就没大问题。”
南宫情点点头:“要是没什么事,大家一路劳累,那就散了。云伴儿,你扶郑先生回房休息。”
在旁侍侯的贴身小厮云伴儿答应一声,果然领着郑不健主仆过穿堂,一路往后面客房去了。余下几个家里人,闲聊几句,喝了会子茶,也就往后面去。南宫怡看看众人要走,忽地想起件事,“呵呀”一声:“差险儿给忙忘了,北边夏老二要来!就在这几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