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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青楼宝鉴-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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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白走到菊花山前,先有一人,青衣小帽,背着手面对着花山在那里出神。打量那后影儿,知道是小赞。正要上前招呼,忽见他猛地奔进鹦鹉楼台。亚白也就悄悄儿跟了进去。只见他趴在桌子上,磨墨舐笔,涂涂改改,写下了几行诗句。亚白含笑上前,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小赞吃了一惊,回头见是亚白,慌忙垂手站过一边。亚白笑问:“是不是在做菊花诗?”小赞说:“是尹老爷出的窗课诗题,尚未完篇。多亏尹老爷指点,才有个一知半解。等誊清之后,请高老爷看看,要是还可以有点儿进境的话,可否借‘有教无类’之说,就正一二?”亚白沉吟说:“我看你还是等尹老爷来了请教他吧。他的改笔比我好。我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你谈谈,倒也未始无益。”小赞诺诺答应。
  亚白退出鹦鹉楼台,独自赏了一会儿菊花,就回自己房中。检点书架上人家送来求书求画的斗方、扇面、堂幅、单条,随意挥洒了好些。
  第二天,亚白仍以书画为消遣。午餐以后,有些倦意,想到园子里散散心,以此压住瞌睡,就放下笔,款步下楼。但见纤云四卷,天高日晶,令人心目豁朗。
  踅出大观楼前廊,见有个打杂的拿一把五尺长的竹丝扫帚,在扫院子里的落叶。亚白这才记起昨夜五更天,睡梦中听见一阵狂风暴雨,那些落叶自然是被风雨吹打下来的。因而想着鹦鹉楼台前的菊花山怎么禁得起如此蹂躏?要是摧残败落,不堪再赏,岂不辜负了鹤汀的一番兴致?一面想,一面却向东北走去,先去看看芙蓉塘如何。踅到九曲平桥,沿溪望去,只见梨花院的两扇黑漆院门已经锁上,门前的芙蓉花映着雪白的粉墙,倒还开得很鲜艳。
  亚白放心了些,再去拜月房栊看看桂花,却已经落下了好多,满地上铺得均匀无隙,踏上去软绵绵的。进院一看,窗寮隔扇一概关闭,廊下软帘高高卷起,好像很久没人居住似的。
  亚白正要回身,忽然飞起七八只乌鸦,在头顶上来回飞翔,呀呀乱叫。亚白知道附近必定有人。转过拜月房栊,走到靠东山坡,果然有几个打杂的和一名管家簇拥在一棵大槐树下,竖着一张梯子,要拆那树上的乌鸦窝。只是梯短窝高,够不着,众人在纷纷议论,竟无主意。
  那鸟窝有西瓜大小,架在高处的三股杈上,尚未完成。亚白就叫管家到志正堂取回一副弓箭来,后退两步,屹然立定,弯弓搭箭,对准那鸟窝射去。众人只听见“呼”地一声,并不见箭的影子;看那鸟窝,已经歪出三股杈外,摇摇欲坠了。还没等众人喝采,又听得“呼”地一箭,那窝儿就滴溜溜地滚落下来。喜得众人大声喝采。管家奔上前去,拣起那鸟窝,带着两支箭,献到亚白面前。
  亚白颔首微笑,转身往鹦鹉楼台走去,看那菊花山,幸亏有凉棚遮护,倒还安然无恙,只是精神光彩似乎已经减了几分,再过些时候,恐怕就要雕谢枯萎了;不如趁早发帖请客,也算替这座菊花山张罗些场面。
  亚白正想回去,转身看见小赞背着手正在菊花山面前愣神,口中念念有词,看见亚白,急忙趋前作揖,并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来请教。亚白接过来一看,是《还来就菊花》的试帖,读了一遍,笑着问:“你自己认为这首诗做得怎么样呢?”小赞皱了皱眉头说:“这首诗的题目,倒是对景的,不过说来说去就是‘还来就菊花’一句话,不但犯了架床叠屋的毛病,也做不出好诗来呀!”亚白呵呵一笑:“这倒是我叫你多看《随园诗话》的不是了。如今你让‘寒梅着花未’这一句给束缚住啦!你不要拘泥于人家的东西,干脆甩开他的诗,写你自己的。也不要钻到题目里面去,要跳到题目外面来,甚至连贴题不贴题也不要去管它,诗做好了,题目是可以改的嘛!”
  小赞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继续吟哦去了。
  亚白回到大观楼上,一连写了七张“明午饯菊候叙”的请帖,交给管家,分头去送。忽然听见楼下有姚文君说话的声音,还以为是管家以讹传讹叫来的局;等她上楼来,急问:“你怎么来了?”文君说:“癞头鼋又到上海来了呀!”亚白笑着说:“我正好明天要请客,你来得正好。”俩人说着,携手进房。
  第二天是十月十五,葛仲英、吴雪香到得最早,坐在亚白房间里,等文君梳洗完毕,一同到鹦鹉楼台前面来。仲英传话:陶、朱两家兄弟有事,谢谢不来。亚白问是什么事情,仲英说:“我也不清楚。”
  接着华铁眉带着孙素兰来了,厮见坐定。亚白说:“素兰先生多住两天吧,听说癞头鼋来了。”仲英问:“癞头鼋回去没多久,怎么又来了?”铁眉说:“乔老四跟我说,癞头鼋这次来要办几个赌棍。因为上次癞头鼋和李鹤汀、乔老四三个人去赌,被一个大流氓笼络了一帮赌棍做了手脚,三个人输了十几万呢!后来有两个小流氓因为分不到洋钱,说出了底细。所以癞头鼋这次一定要办他们。”
  亚白和仲英都说:“如今上海的赌也实在太不像样,早应该办办了。”铁眉说:“要办也不是件容易事儿。我看见一张访单,头儿还是个二品顶戴,来头大得很!手底下有一百多人,连衙门里的差役、堂子里的倌人,都是他的帮手。”素兰、雪香、文君都急着问:“知道倌人是谁吗?”铁眉说:“我就记得一个杨媛媛。”众人一听,相顾错愕,都要详细询问。铁眉还没有回答,管家来通报“客人到”,正是李鹤汀和杨媛媛俩人。众人迎着,就不再提起刚才的话头。
  亚白问鹤汀:“你失窃以后,报官了么?”鹤汀说:“报了。”媛媛瞪着眼睛问:“可是你去报的官?”鹤汀笑着说:“这跟你没关系。”媛媛说:“当然跟我没关系。 你去报好了。”鹤汀说:“你别瞎搅和,我说的是匡二。”媛媛方才默然。
  将近午牌时分,亚白叫管家摆席。因为客人不多,就用两张方桌合并双台,四客四局,三面围坐,空出一面,恰好对花饮酒。
  席上众人又提起癞头鼋的事情。媛媛冷笑两声,接嘴说:“昨天癞头鼋到我那里去,说要办周少和。周少和是洋场上出名的大流氓,堂子里哪家不认得他?上次大少爷跟他一起碰和,我也知道他肯定要玩儿鬼花样。不过我吃的是这一行饭,还要在上海做生意,怎么敢去得罪这个大流氓?就是明明看见他搞鬼么,我也只好不做声。这会儿癞头鼋倒说我和周少和通同作弊,哪有这种事儿?”说罢,满面怒色,水汪汪地噙着两眶眼泪。
  鹤汀又笑又叹。铁眉和仲英解劝说:“癞头鼋的话,有谁相信他,让他去说好了。”
  亚白想用别的话岔开去,一眼看见小赞站在旁边,就问他菊花诗做好了没有。小赞说:“做倒是做好了,不知道对不对。”亚白说:“你去拿来大家看。”小赞应了两声“是”,却站着不动。亚白正要催他,小赞说:“鼎丰里赵二宝那儿差了个人来,要见高老爷。”
  话声未绝,只见小赞身后转出一个后生,打了个千,叫声“高老爷”。亚白认得就是前天园门口见到过的赵朴斋,问他有什么事情,原来还是打听史三公子有没有书信。亚白说:“这里一直没有他的书信。你到别处再问问看。”朴斋不便多问,跟小赞退出廊下。
  小赞去取来诗稿呈上。亚白展开一看,写的是:
  赋得还来就菊花
  (得〃来〃字五言八韵)
  只有离离菊,新诗索几回。
  不须扶杖待,还为看花来。
  水水山山度,风风雨雨催。
  重阳佳节到,三径主人开。
  请践东篱约,叨从北海陪。
  客愁相慰藉,秋影共徘徊。
  令我神俱往,劳君手自栽。
  桑麻翻旧话,记取瓦缸醅。
  亚白看了,只是呵呵地笑,不发一言,却将诗稿递给鹤汀、仲英、铁眉传阅。等他们都看过了,这才笑着问:“请教这首诗做得如何?”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鹤汀先说:“我看没什么好。”仲英点头说:“好是没什么好,不过也没什么不好。”铁眉说:“我想了半天,要想做一联好诗,竟想不出怎么做法。可见这首诗自有其好处。”
  亚白依旧笑着,叫小赞取一副笔砚,请三位各自说出意见,下一批语。鹤汀接过笔去就写:“轻圆流利,如转丸珠;押韵尤极稳惬。”搁下笔又说:“再要说什么好处,也没了。”仲英略一寻思,写下:“一气呵成,面面俱到,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矣。”铁眉笑着说:“我要拿批文章的法子来批他这首诗。”说着,提笔写下:“题中不遗漏一义,题外不拦入一意,传神正在阿堵①中。”鹤汀说:“让你们两个人一批,倒真的好点儿了。”仲英说:“整首诗就是‘秋影’一句做个题面,其余都好。”铁眉说:“好在运实于虚,看去如不经意;其实八十字坚如长城,虽欲易一字而不可得。”鹤汀说:“让亚白自己去批,且看他批个啥。”
  
  ①  阿堵──这个,此处。是唐宋时代的口语。
  亚白略一沉思,说:“确实没什么可批的了。”仲英说:“亚白必然另有见解。”铁眉说:“亚白的见解么,大概就是‘无可批’三个字。”亚白呵呵一笑,提笔一挥而就。大家一看,只见诗稿的最后面写着十五个字:“是眼中泪,是心头血,成如容易却艰辛。”大家笑着说:“这就叫‘无可批之批’也。”
  亚白笑向小赞说:“倒难为你。”小赞心中着实得意,接过诗稿笔砚来,抽身出外,孜孜地看那四行批语。不料赵朴斋还站在廊下,一把拉住小赞,央告说:“谢谢你,再替我问一声看,昨天听说三公子到了上海了,可有这事儿?”小赞只得替他再跑一趟。亚白说:“他听错了,到的是赖公子,不是史公子。”朴斋隔窗听见,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候小赞出来,告辞回去。小赞顺路送出园门而别。
  第五十九回
  偷大姐床头惊好梦  做老婆壁后泄私谈
  赵朴斋回到鼎丰里家中,告诉母亲说:三公子并没有书信,也没来上海。二宝在旁边听见,气得白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洪氏长叹一声:“只怕三公子不来了呢,这可真为难了。”朴斋说:“那倒不见得,三公子不像是这种人。”洪氏又叹了一口气说:“也难说呀!当初干脆就跟他一起去,该有多好?如今不上不下的,怎么办哪!”
  二宝负气,脖子一扭,大喝一声:“妈,别说了!”这一声,吓得洪氏不敢再说话了,朴斋也赶紧溜出房去。
  阿虎在门外全都听见了,忍不住进房来说:“二小姐,你年纪轻,不知道堂子里的生意实在难做。客人的话,怎么好信他的呀?早先三公子怎么跟你说的,你也没跟我商量,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如今一个多月没有信,有点儿不像了。要是三公子不来,你自己去算:银楼、绸缎店、洋货店,一共三四千洋钱呢,你拿什么去还?不是我多嘴,你可要早点儿打好主意,别到时候丢你的面子。”
  二宝涨红了脸,不敢回答。这时候楼上中间房间的裁缝张师傅叫喊,说要买各色丝线,立刻就要用。阿虎竟理也不理,管自出房出了。洪氏就叫阿巧去买。阿巧不懂颜色,跟张师傅说了半天还说不清楚,朴斋忙说:“我去买好了。”二宝看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懒懒地上楼回房,倒在床上,思前想后,没了主意。
  等到天黑,张师傅送进一套新做的衣服,是银鼠的天青缎帔、大红的绉裙,请二宝亲自验看。请了三遍,二宝也不动身,只说了声:“放在那儿吧!”
  张师傅答应着放下,又问:“还有一套狐皮的,要不要做起来?”二宝说:“当然要做起来,干吗不做呀?”张师傅说:“那么松江边镶绲缎子和贴边,明天一起买来吧。”二宝轻轻地“噢”了一声。张师傅走了以后,楼上静悄悄的。
  直到九点多钟,阿巧、阿虎搬上晚饭,请二宝吃。二宝回说:“不吃!”阿巧不知道她有心事,还尽着拉扯,要搀二宝起来。二宝发嗔喝开,阿巧只得和阿虎对坐。吃过饭,撤了家伙,阿虎自己擦了把脸,并不问二宝要不要洗。还是阿巧给二宝沏了壶茶。
  阿虎开开皮箱,收藏那套新做的衣裳。阿巧手端烛台,啧啧羡慕说:“这个银鼠真好,要多少洋钱?”阿虎鼻子里“哼”地冷笑一声:“穿这种衣裳,也要有点儿福气呢!有了洋钱,没有福气,怎么能穿哪!”
  二宝躺在床上,装作没听见,只在暗地里生气。阿巧、阿虎也不去理睬她。将近半夜,各自去睡。二宝却一夜没有合眼,直转了一夜的念头。等到天亮,就蓬着头轻轻地蹑足下楼,踅进母亲房间,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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