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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青楼宝鉴-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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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浣芳转局回家,忙着来看姐姐。见秀姐、玉甫都在房里,以为姐姐的病加重了,不禁大惊失色。玉甫摇手示意,轻轻地说:“姐姐睡着了。”浣芳这才放心,自去对面房间脱换出局衣裳。漱芳又在床上叫:“妈,你去呀!”秀姐应了一声:“噢,我就去。”却又回头问玉甫:“到我那儿去坐会儿吗?”
  玉甫想:也许秀姐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就嘱咐阿招小心伺候,跟秀姐从后房门踅到她的房中。坐定以后,秀姐说:“二少爷,我要问你:从前她生病,自己着急,说说话就哭;如今我去看她,问问她,她一句话不说,闭着嘴好像要哭,眼泪倒又没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玉甫点点头说:“我看跟从前也有点儿两样。明天问一问先生看。”秀姐又说:“二少爷,我想到一件事儿:还是她小时候,到城隍庙去烧香,被叫花子围住了,受到过惊吓。咱们去给她打三天醮,求求城隍老爷,好不好?”玉甫说:“这倒也可以。”
  说话间,浣芳也跑了来。玉甫问:“房间里有人吗?”浣芳说:“阿招在那儿。”秀姐说:“那么你也应该去陪陪她呀!”玉甫见浣芳踌躇,就起身辞了秀姐,牵着浣芳的手一起到前面漱芳的房间里,俩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大床前皮椅上拥抱而坐。阿招得闲,偷偷儿溜走了。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浣芳在玉甫怀里,定睛呆脸,口咬手指,不知道转的什么念头。玉甫也不问她,只是愣愣地看。但见浣芳眼圈儿渐渐发红,眼眶中涌出了晶莹的泪水。玉甫急忙拍拍她肩膀,问:“你想到了什么冤枉事情啊?”浣芳不由得也失笑了。
  阿招在外间听不清楚,还以为是玉甫叫唤,赶紧进房来。玉甫回她:“没什么事儿。”阿招转身正要走,谁知漱芳并没有睡着,叫了声:“阿招,你归置完了去睡吧。”阿招答应着,转问玉甫:“吃不吃稀饭?”玉甫说“不吃”,阿招就去沏茶。漱芳又叫了一声:“浣芳,你也去睡吧。”浣芳哪里肯去?玉甫只好诈唬她说:“昨儿晚上让你吵了一夜,姐姐就病了;你还要睡在这里,你妈要说你了。”正好阿招送茶壶进来,也说:“你妈叫你去睡。”浣芳无奈,只好跟阿招出房。
  玉甫本想不睡,又怕漱芳不安,只得掩上房门,躺在外床,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只是一听见漱芳辗转反侧,就坐起来殷勤安慰,尽心伺候。直到天亮时候,漱芳渐渐睡熟,玉甫方才朦胧了一小觉。只为房外外场来回走动,把俩人都吵醒了。漱芳劝玉甫再睡会儿,玉甫因为今天中午亚白要来看病,推说已经睡醒了,就穿上衣服先下床来。
  玉甫见漱芳精神气色似乎好了一些,不像昨天那样一切厌烦,趁清晨房里没人,亲切地问她:“你到底有什么事儿不称心,能不能说给我听听?”漱芳冷笑说:“我有什么事儿不称心?你也别问了。”玉甫说:“要是没有别的,等你病好点儿了,城里去租好房子,你就和妈搬过去,堂子里的事儿托付给账房先生,再叫你兄弟一起管管,你说好吗?”
  漱芳听了,觉得大拂其意,“咳”地一声,又懊恼起来。玉甫着了慌,赶紧陪笑自认说错。漱芳倒又嗔着说:“谁说你错了呀?”玉甫没得可说了,只好打开房门去喊大阿金。不料浣芳起得很早,听见这边开门,跑过来叫声“姐夫”,问知姐姐好点儿了,非常高兴。等到阿招起来,和大阿金一起收拾了房间,玉甫就发两张名片,叫外场去催请高、钱二位。
  将近中午时分,钱子刚带着高亚白一起来了。玉甫迎进对面浣芳的房间里,相见行礼,请坐奉茶。亚白先开言说:“兄弟初到上海,并非行医;只因子刚兄传说尊命,辱承不弃,不敢固辞。咱们是否先去诊脉,然后再闲谈,如何?”
  玉甫称谢遵命。阿招忙去准备妥当,回来禀报。玉甫嘱咐浣芳陪子刚少坐,自己陪同亚白一起过漱芳房间里来。漱芳躺在床上,见了亚白,轻轻地叫了一声“高老爷”,伸出手来,下面垫一个脉枕。亚白斜着身子坐在床沿,用心调气,细细地诊脉;左右手都诊过,又叫拉开窗帘,看过舌苔,这才回到对面房间。漱芳伸出手来,亚白斜着身子坐在床沿,用心调气,细细地诊脉。
  浣芳取出笔墨纸砚,阿招就磨起墨来。子刚让过一边。玉甫请亚白坐下,约略诉说病因:“漱芳的病,还是去年九月里起的。开头只是受了点儿风寒,发了几次烧,也还不要紧;到了今年开春,就不对了,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好像天天在生病。先是胃口极坏,饮食一天天减少,有的时候整天一点儿也不吃,身上瘦得都不成样子了。到了夏天五六月里,倒好像稍微好点儿了,不过也还有点儿发烧,只是没有躺倒就是了。他自己觉得好点儿了,也就大意起来:前天坐马车到明园去了一趟,昨天就躺倒了,精神力气一点儿也没有。有时候心里烦躁,嘴里就要气喘;有时候昏昏沉沉,问她一声不响。一天就吃半碗稀饭,吃下去也全都变成痰了。夜里老睡不着;睡着了就出冷汗。她自己觉得不好,还一个劲儿地哭。──不知道可有什么法儿治没有。”
  高亚白点点头说:“这是痨病。去年九月起病的时候要是就服‘补中益气汤’,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当作伤风感冒治,也误了点儿事。今天的病,并不是坐马车引起的,不坐马车也要旧病复发了。病的根源,是由于先天不足,气血两亏,加上脾胃又生得娇弱。不过脾胃娇弱的人很多,不至于都变成痨病;大概贵相好其人必定绝顶聪明,加上用心过度,所以忧思烦恼,日积月累,于是脾胃大伤。脾胃伤则形容羸瘦,四肢无力,咳嗽多痰,吞酸嗳气,饮食少进,经常发烧,终成痨病。如今不止脾胃失调,心肾也有所伤。烦躁、盗汗,只是开头,过几天腰膝冷痛、心慌心悸、恶梦谵语这些毛病都有可能出现。”玉甫接口说:“怎么不是呢!现在就已经有这些毛病了:睡着了常常会大喊大叫,醒来了说是做梦;至于腰膝痛,已经很久了。”
  于是亚白提笔蘸墨,想了一想说:“胃口既然浅薄,恐怕吃药也难吧?”玉甫皱眉说:“可不是吗!她还有个讳疾忌医的毛病最不好:请来先生开了方子,吃了三四帖,刚刚好点儿,就停了。有个丸药的方子,干脆就没吃过。”
  亚白听这么说,略一思索,当即兔起鹘落,开了个方子,前叙脉案,后列药味,或拌或炒一一注明,递给了玉甫。子刚也过来一同观看。浣芳只当有什么好看的,扳开玉甫的胳膊挤进来也要看,见是满纸草字,方才罢了。
  玉甫约略过目,拱手道谢,又问:“还要请教:往常她病了,总喜欢哭,喜欢有人陪着她说说话儿;如今不哭也不说了,是不是病势有变?”亚白说:“不是的。从前是焦躁,如今是昏倦,都是心经上的毛病。要是能够做到无思无虑,再加调摄得宜,比吃药还好呢。”
  子刚也问:“这种病能好么?”亚白说:“怎么不会好?不过病的时间长了,好起来也不免要慢点儿。眼前个把月是不要紧的,只要按时服我的药,不要再多思多虑,大约过了秋分,就可望痊愈了。”
  玉甫听了,请亚白、子刚宽坐,自己拿着方子,去给李秀姐看。秀姐刚醒,坐在床上。玉甫念出脉案和药味,又把刚才亚白的话讲述了一遍。秀姐听说漱芳的病过秋之后即能痊愈,自然欢喜不尽。
  这时候外面已经摆好台面,只等起手巾了,大阿金一片声喊“请二少爷”,玉甫赶紧出来,到浣芳房间,请亚白和子刚入席。宾主三人,对酌清谈,既无别客,也不叫局。浣芳和准琵琶正要唱,亚白说:“不必了吧。”子刚说:“亚白兄喜欢听大曲,你就唱支大曲吧。我替你吹笛子。”阿招听见了,忙取笛子来呈上。于是子刚吹笛,浣芳唱曲,唱的是《小宴》中“天淡云闲”两段。亚白偶然来了兴致,也唱了《赏荷》中“坐对南薰”两段。子刚问玉甫:“有兴趣唱一段吗?”玉甫说:“我嗓子不好。我来吹,你唱吧。”子刚递过笛子,唱起《南浦》这一出,竟将“无限别离情,两月夫妻,一旦孤零”一套唱完。亚白喝了一声彩。浣芳乖觉,斟满了一大杯酒敬给亚白。亚白见玉甫没什么心绪,干了这一杯,就要吃饭。玉甫感到抱歉,又一连劝了三大杯方才作罢。
  席终之后,又略坐了坐,亚白与子刚就辞了主人,并肩联袂,出了东兴里。在路上亚白问子刚:“我倒不懂了,李漱芳的母亲、弟弟、妹妹,还有这个陶玉甫,都对她挺好的,没有一样不称心,怎么还会生这种病?”子刚叹了一口气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李漱芳这个人,根本就不应该吃堂子里的饭。是她娘不好,非要开堂子;弄得她也不得不做上了这行生意。不过她只做了玉甫一个人,一心一意,只想嫁他。要是玉甫娶她做小老婆,并不是漱芳不肯,倒偏偏是玉甫非要娶她做大老婆不可。尽管玉甫的父亲已经不在,哥哥也不怎么反对,可是那一斑叔叔、伯伯、姨夫、舅舅还有堂兄、堂弟之类的亲眷,全都不同意,说是娶个倌人做正室,面子上下不来。漱芳知道了,想想自己本来就不愿意做倌人,虽然做了,也等于没有做,可又人人都说她是倌人。她自己怎么好说‘我不是倌人’?这么一气么,就气出这个病来了。”亚白听了,也为之感叹不已。
  俩人一面说一面走,到了尚仁里口,子刚要到黄翠凤家,亚白另有别事,于是俩人就拱手分路。
  第三十五回
  惨受刑傻妓不可教  强借债狡童没奈何
  钱子刚进了尚仁里,看见前面一个倌人,一手扶着老妈子,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开头子刚还不理会,到了黄翠凤家门口,方才看清原来是诸金花。金花叫声“钱老爷”,就到后面小房间里去了。
  子刚踅上楼去,黄珠凤、黄金凤叫声“姐夫”,争相迎接,簇拥进房。金凤怕子刚有什么体己话儿要给翠凤讲,推说听见诸金花来了,要去看看,就拉了珠凤下楼去了。
  翠凤和子刚说了一会儿话,墙壁上的挂钟打了三下。子刚知道罗子富是每天必到的,就想告辞。翠凤说:“再坐一会儿也不要紧嘛。”正好珠凤、金凤带着金花来见翠凤,子刚不想再坐,就告辞走了。
  诸金花一见翠凤,带着哭腔眼泪汪汪地说:“姐姐,我头几天就想来看看姐姐的,可实在走不动;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要来了。姐姐,你救救我吧!”说着,哭出了声儿来。翠凤摸不着头脑,问她:“你说什么呀?”
  金花自己撩起裤腿儿来给翠凤看,只见两只大腿上,一条青,一条紫,全是皮鞭打的痕迹,还有一点一点鲜红的血印,参差错落,像满天星斗一般──这是用烟签烧红了戳伤的。翠凤不禁惨然地说:“我交代过你,叫你做生意巴结点儿。总是你不听我的话,所以才会被她们打成这个样子!”金花说:“不是啊!我那妈不比这里的妈,做生意不巴结当然是要打的,巴结了还是要打呀!这一次就是为了一个客人来了三四趟,妈说我巴结他了才打的。”金花撩起裤腿儿,只见腿上全是鞭打和烟签子扎伤的痕迹。
  翠凤听了,生气地问:“你长着一张嘴,会不会说话呀?”金花说:“说了呀,就是姐姐教我的那两句话。我说:‘要我做生意么别打;打了就不做生意了。’我妈就为了我说的这两句话,干脆关上房门,叫郭姥姥帮着,把我按倒在榻床上,一直打到天亮,就问我还敢不敢不做生意。”翠凤说:“她这样问你,你就告诉她生意一定不做了,让她打好了。”金花皱着眉头说:“啊呀姐姐呀,她们那个打法,我痛得实在受不住了呀,想说不做生意,也说不出来啦!”翠凤冷笑说:“你怕痛,就应该到官宦人家去做奶奶、小姐,别来做倌人哪!”
  金凤、珠凤在一边“嗤”地失笑。金花羞得低下了头,默不做声。翠凤又问:“你那里鸦片烟有没有?”金花说:“鸦片烟有一大缸呢,尝了尝,苦极了,怎么吃得下去呀!我还听人说,吃了生鸦片烟:要迸断肠子的,死起来也难受得很。”翠凤伸两个指头指定金花,咬牙说:“你这个傻东西!……”刚说了半句,就顿住嘴不说了。
  这时候,黄二姐正和赵妈在外间客堂里拼着两张方桌缝被子,听了翠凤的话,黄二姐忍不住,特地走进房来,笑对翠凤说:“你想拿自己的本领去教给她呀,今生今世也不会成功了!你去想吧,她自从前个月初十到了得先堂,就是诸十全那个姓陈的客人在她那里吃过一台酒,算是给她绷绷场面。到如今一个多月了,只有一个客人来装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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