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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忏悔录-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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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哪儿,我急需找个落脚的地方,而且越近越好。我由于迷失了路,晚间到了木东;在那里,陈留下了十个克勒蔡尔以外,我把仅有的一点钱都花完了,第二天吃了一顿饭,那十个克勒蔡尔也光了。那天晚上,我到了离洛桑不远的一个小村庄。当时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我走进一家小旅店,进去究竟怎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饿极了,就装出大大方方好象完全能付钱的样子要来了晚饭。吃完了饭,我什么也不想就上床睡觉,睡得十分安静。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以后和店主人算了算账,共计应付七个布兹。我想把我的短外衣押给他,那个好心人拒绝了,他对我说,感谢天主,他从来没有扒过人家的衣服,也不肯为七个布兹破例,他要我留着我的外衣,等有了钱时再来还账。他的善心感动了我,但是,当时的感动实际上还不够,也远不如我以后回想起这事的时候感动得深。不久,我就托一位可靠的人把钱给他送去并向他致谢;可是,十五年以后,当我从意大利回来又路过洛桑的时候,我感到非常遗憾的是,我竟忘记了那个旅店和店主的名字。不然的话,我一定会去拜访他并以一种出自内心的真正快乐向他提起他那时的善行,还向他证明他那番好心并没有被忘掉。毫无疑问,在我看来,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给人帮忙,就是比这再大,也不如这个老实人毫不浮夸、朴实而又厚道的行为更值得感激。

  快要到达洛桑的时候,我心里就考虑自己所处的窘境,怎样设法摆脱穷困,不叫我继母看见我这副潦倒的样子。我把这次徒步旅行中的我比作刚来到安讷西时的我的朋友汪杜尔。我对这个想法十分兴致勃勃,不考虑我既没有他那样善于辞令是物质,而是民生,民众的生活是社会历史进化的动力。参,也没有他那样的才能,就硬要在洛桑做一个小汪杜尔,把我自己还不懂的音乐教给别人,自称我是从巴黎来的,其实我根本没到过巴黎。在这里,没有一所能使我在其中谋到个下级职务的音乐学校,而且我也不愿冒险混入内行的艺人中间;为了执行我那美妙的计划,我只好先打听哪里有既能住宿又花钱不多的小旅店。有人告诉我,有个名叫佩罗太的人,家里留宿过路客人。这个佩罗太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非常周到地接待了我。我把预先准备好的一套假话向他说了一遍,他答应为我张罗,给我找学生,并且对我说,等我挣到钱以后才向我要钱。他定的膳宿费是五个埃居。这个数字本来算不了什么,可是对我说来就很可观了。他建议我开始时只入半伙。所谓半伙就是午餐只有一盘相当不错的浓菜汤,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到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晚餐。我同意了。这个可怜的佩罗太以最大的好心肠百般关怀我,凡是对我有所帮助的事无不尽力而为。

  为什么我年轻的时候遇到了这样多的好人,到我年纪大了的时候,好人就那样少了呢?是好人绝种了吗?不是的,这是由于我今天需要找好人的社会阶层已经不再是我当年遇到好人的那个社会阶层了。在一般平民中间,虽然只偶尔流露热情,但自然情感却是随时可以见到的。在上流社会中,则连这种自然情感也完全窒息了。他们在情感的幌子下,只受利益或虚荣心的支配。

  我在洛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他把我的小包寄来了,并附了一封充满忠告的信。我理应从他的教诲中得到很好的启发。我在上面已经谈过,有时候我的理智竟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错乱状态,使我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下面又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要了解我晕头转向到了什么程度,我使自己汪杜尔化(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到了什么程度,只要看看我这时干了多少荒唐的事就够了。我连歌谱都不认识就当起音乐教师来了。固然,我曾和勒·麦特尔一起呆过六个月,我受到过一些教益,但这六个月是不够的,何况我又是跟这样一位大师学的,注定是学不好的。我这个日内瓦的巴黎人,新教国家的天主教徒,认为必须更名改姓,就象我曾经改变宗教和祖国一样。我总是在尽一切可能使自己和所模仿的那个人物相似。他叫汪杜尔·德·维尔诺夫,于是我便把卢梭这名字改拼为福索尔,全名为福索尔·德·维尔诺夫。汪杜尔虽然会作曲,却从不夸耀这个;我本不会作曲,却向人人吹嘘自己会作曲。我连最简单的流行歌曲都不懂,却自命为作曲家。这还不算,有人把我介绍给一位法学教授特雷托伦先生,他喜欢音乐,经常在家里举行音乐会;我想给他一个可以显示我的才华的样品,于是我竟冒失地装出真会作曲的样子,为他的音乐会作起曲来。我为这一优秀作品一直干了两个星期,誊清、标定音部、满有信心地划分乐章,好象这真是一出音乐艺术的杰作似的。最后,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却是真的:为了漂亮地结束这个卓越的作品,我在末尾加上了一段优美的小步舞曲,这段曲子在大街小巷流行一时,也许现在许多人还能记得下面这几句当时非常流行的歌词:

  多么善变!

  多么不公平!

  怎么!你的克拉丽丝

  欺骗了你的爱情!……

  这支配有低音的曲子是汪杜尔教给我的,原来的歌词非常猥亵,正因为如此,我才记住了这个曲调。我删去了原来的歌词,便把这个小步舞曲和配好的低音部做了我那作品的结尾。我就象对月球上的居民说话一样,硬说这个曲子是我自己的作品。

  大家聚会起来演奏我的作品了。我向每个人说明了乐曲的速度、演奏的风格、各音部的反复等注意事项,简直把我忙坏了。大家校音的五、六分钟,我觉得象有五、六个世纪之久。最后,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用一个漂亮的纸卷在指挥台上敲了几下,意思是:注意。大家都安静下来。于是我严肃地打起拍子,开始了……真的,自从有了法国歌剧以来,谁也没有听见过这样难听的音乐。不管大家对我自以为了不起的艺术天才有什么样的想法,反正这次演奏的效果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坏。乐手们简直忍不住要笑;听众睁大惊愕的眼睛,直想堵住耳朵,可惜这办不到。我那些要命的合奏乐手,又故意开玩笑,弄出些噪音来,连聋子的耳膜都能刺破。我一直坚持着,当然,大颗的汗珠往下直滚,但是颜面攸关,我不敢一跑了之,只好听由命运摆布。我所得到的安慰,听到我近旁的一些听众在低声说:“简直受不了!多么疯狂的音乐!这真是魔鬼的聚会啊!”可怜的让-雅克!在这残酷的时刻,你一点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你的音乐将在法兰西国王及其整个宫廷的出席下演奏,并将引起强烈的喝采和赞美,那些坐在包厢里的迷人的女人将会窃窃私语:“多么动听的音乐啊!多么迷人的声音!这真是扣人心弦的旋律啊!”

  但是,使全场的人乐不可支的是那支小步舞曲。刚刚演奏了几个小节,就从各处传来了人们的大笑声。大家都对我的歌曲的韵味表示祝贺;他们说这个小步舞曲一定会使我名声大震,说我一定会到处受人欢迎。我无需叙述我的烦恼,也不用承认我这是自作自受了。

  第二天,一个名叫路托尔的乐队队员前来看我,他为人非常好,没有祝贺我的成就。由于我深深认识到自己的愚蠢,我羞愧、懊悔,对自己竟落到这种地步感到难过和失望,我不能再把这一切憋在心里了。于是我把心中所有难以忍受的痛苦都向他倾诉出来,同时我的眼泪也籁簌落下,我不仅在他面前承认了我对音乐的一无所知,而且还把所有的经过都跟他说了,要求他保守秘密,他也答应了,至于他怎样信守诺言,那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当天晚上,全洛桑的人都知道我是谁了。但是令人惊讶的是,竟没有一个人对我表示出知道了这件事的样子,就连那个好心的佩罗太也没有因为知道了底细而停止供应我食宿。

  我继续生活下去,但非常苦闷,这样一个开端,其结果不会使我在洛桑愉快地住下去。学生没有几个,一个女生都没有,也没有一个是本城的人。只有两三个拙笨的德国学生,他们的笨拙一如我的无知;这几个学生使我讨厌得要死,在我的指导下,决不会成为大音乐家的。只有一家人请过我,那家有个狡黠的小姑娘,她故意拿出许多乐谱叫我看,而我连一个也不懂,她却狡猾地在老师面前唱了起来,叫老师看看应该怎样演唱。对于一个乐谱,我是不能一看就马上读出来的。这和我在上面所谈的那次堂皇的音乐会上,一直都未能随上演奏,不能断定演奏的是不是和我眼前摆着的、我自己的乐谱一样,这次的情况也和那次相同。

  在这种令人难堪的生活环境里,我不时从我那两位可爱的女友的信息中,得到了甜蜜的安慰。我一向是从女性身上找到巨大的慰藉力量,在我时运不佳的时候,再没有比一个可爱的姑娘的关心更能减少我的痛苦的了。可是,这种通信不久就终止了,以后再也没有恢复,但那是我的过错。我换了住处以后,忘了把新的地址告诉她们,而且由于我不得不时时刻刻考虑自己的事情,很快就把她们完全忘记了。

  我很久没有提起我那位可怜的妈妈了,但是,如果有人认为我也把她忘了,那可是大错特错。我始终怀念着她,并希望能再找到她,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生活,更是由于自己心灵上的需要。我对她的依恋,不管是怎样强烈,怎样一往情深,并不妨碍我去爱别人;但这是另一种爱。别的女人都是以姿色博得我的爱慕,一旦姿色消失,我的爱也就完了。妈妈尽管可能变得又老又不好看,但我对她的爱慕之情是不会因此减弱的。我这颗心最初是尊崇她的美,而现在已经完全转为尊崇她个人了。所以,不管她的容颜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是她自己,我的感情是始终不会变的。我很知道我应该感激她,但实际上我没有想到这些。不论她为我做了什么,或者没有做什么,我对她总是一样的。我爱她既不是出于义务感,也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更不是由于方便的动机。我所以爱她,是因为我生来就是为了爱她的。当我爱上别的女人的时候,坦白地说,我的心也会分散一些,想她的时间也少了,但是,我始终是以同样愉快心情去想她的,而且,不管我是否正在爱着别的女人,每当我想到她的时候,总是觉得,只要和她不在一起,我就没有真正的幸福。

  虽然我很久没有得到她的消息了,但我绝不相信我已真的失去了她,也决不相信她会忘掉我。我心里想:“她迟早会知道我过着流浪生活,那时,她自然会告诉我一点信息,没问题,我一定会再见到她的。”这个时候,能住在她的故乡,穿行她踏过的街道,走过她住过的房前,对我都是件乐事。然而,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因为我有一种古怪的傻劲儿,除非绝对必要,我不敢打听她的事情,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我觉得一提她的名字,就会把我对她的一片痴情暴露出来,我的嘴就会泄露心里的秘密,在某些方面难免对她有所不利。我甚至觉得这个想法里还包含几分恐惧,我怕有人对我说她的坏话。关于她离乡出走的事人们谈得很多,对她的品行也谈过一些。与其听别人说我不爱听的话,不如什么也不谈。

  我的学生不占用我很多时间,她的出生地离洛桑又不远,不过四里约的路程,我就用了两三天的工夫到那里游玩了一番,那几天,我始终怀着一种最愉快的心情。日内瓦湖的景色和湖岸的绮丽风光,在我心目中老有那么一种难以形容的特殊魅力,这种魅力不只是由于风景之美,而是由于一种我自己也说不出的、使我感动、使我兴奋的更有意味的东西。每当我来到这伏沃地方的时候,就引起我许多感想,使我思念到:这是华伦夫人出生的地方,是我父亲住过的地方,是菲尔松小姐打开我情窦的地方,也是我幼年时期做过多次愉快旅行的地方;除此以外,我觉得还有一种比所有这一切更神秘更强烈地使我心情激动的原因。每当我热烈希望享受我生来就该享受、却又老得不到的那种幸福安适的生活,因而引起我的幻想时,我的幻想总是留恋在这伏沃地方,留恋在这湖水之滨,和这一片片景色宜人的田野之中。我一定要在这个湖畔有一处果园,而不是在别处;我要有一位忠实的朋友,一个可爱的妻子,一座小屋,一头乳牛和一只小船。将来我有了这一切的时侯,我才算在世上享到了完美的幸福。单只为了寻求这种想象中的幸福我曾向那地方跑过多少次,我自己也对这种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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