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疯-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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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华丽的大厦中，有一间精致的浴室；在这精致的浴室中，有一面讲究的镜子。
　　　　　　　　不知从哪一天起，这面讲究的镜子忽然疯了。没有人注意这件李情，直到那天，那家美丽的大小姐去洗澡的时候。
　　　　　　　　浴室里热水早已由佣人放好，蒸气弥漫了全房，镜子上面浮着水气，一点也照不出什么。我们的大小姐于是脱去了外衣衬衫。把脱下的衬衫在镜子上一抹，露出一块可以照出半身人像的地盘，她看看自己丰腴而白润的肉体，她满意极了。于是又解会粉红色的奶罩，露出她一对蕴蓄着无限柔性的乳房，她清清楚楚的看了十分钟，才在旁边的椅子上脱去绸裤与丝袜，这样她就跳进了浴缸。
　　　　　　　　在这个时间中，除了三只五十支电灯光以外，绝没有第四只眼睛来窥探，更谈不到有人进来。
　　　　　　　　但是等她洗澡完了，从浴缸里跳出来，站在干毛巾上，顺手拉了一件浴巾在身上揩时，忽然想到要看一看自己纯洁而奇美的肉体，她就用浴巾将镜面的水气完全揩去，可是刚刚站直要照的时候，她看见镜子里面的人竟不是自己，而是一个裸体的男子。
　　　　　　　　这使她骇极了，她立刻拉一件浴衣披上，跑到她母亲的地方，咽咽呜呜哭了起来。
　　　　　　　　“怎么啦，宝贝。”做娘的从床上惊醒，慌忙的问。
　　　　　　　　“妈，浴间镜子里会有一个男人！”　
　　　　　　　　“男人？”做娘的笑了：“你披你爸爸的浴农，照起来自然像一个男人了。”
　　　　　　　　“但是，妈，不是穿浴衣的，是光着……光着屁股的男人呀。”我们的小姐说完了又哭起来。
　　　　　　　　最后到底还是做娘的起来，到浴间里把镜子检查一番，觉得一点毛病也没有，镜里的人物还是她同她美丽的女儿。她说：
　　　　　　　　“宝贝，那一定是你的眼花了。”
　　　　　　　　这是镜子第一次发疯，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镜子是会疯的，所以这镜子还是好好的在精致的浴间里。
　　　　　　　　可是我们的大小姐到第二次第三次洗澡的时候，还是看见镜子里站着的或坐着的都是裸体的男子。她每次都是哭着从浴间里出来。
　　　　　　　　这时全家的人——上自老爷少爷，下至男仆女拥，都知道了这件怪事，但是没有人说镜子发了疯，大家都说莫不是大小姐有点疯了。所以那面镜子还是好好的在精致的浴室里。
　　　　　　　　可是有一天，一个女佣替他们一位八岁的少爷洗澡，洗完的时候，那位做娘的去看看，她突然看见镜子里照着的不是自己白嫩的儿子，而是一个红皮秃毛的猴子，这使她大惊失色起来，她对那位女佣说：
　　　　　　　　“你看，你看，这镜子里是什么？”
　　　　　　　　女佣有了看觉得没有什么，她说：
　　　　　　　　“是什么呀！”
　　　　　　　　“我说，三少爷……”
　　　　　　　　女佣以为太太是在说她没有将少爷揩干，所以她说：
　　　　　　　　“后身没有揩干么？”
　　　　　　　　“不是，不是，我说镜子里像三少爷么？”
　　　　　　　　“怎么不像！”女佣笑了起来。
　　　　　　　　做娘的揉揉眼睛仔细看了一看，镜里的人的确是自己的儿子，并没有猴子在里面。她想：
　　　　　　　　“那么难道是我眼花了。”但是她心里总是不安，对于这面镜子开始怀疑起来。于是当老爷回家的时候，她就开始诉说了。
　　　　　　　　“我想这镜子的确有点古怪。”
　　　　　　　　“什么？”
　　　　　　　　“我说浴间里的镜子。”
　　　　　　　　“你也看见男人在镜子里头么？哈哈，那都是你们心理作用，心里想着男人，眼睛看看自己的肉体，所以就现出男人来了。”
　　　　　　　　“不是，不是，我看见我们三少爷在镜子里面会是一只猴子。”
　　　　　　　　“猴子？笑话！这怎么会呢？你难道也发神经病啦？”
　　　　　　　　老爷说完了走到浴室，太太已跟了进去。太太于是说了：
　　　　　　　　“三哥儿就站在那里，王妈站在那边，我从这边看过去……”
　　　　　　　　“那么，你在那里让我看。”
　　　　　　　　太太果然站到三少爷站过的地方，老爷站在太大站过的地方，看了十分钟，老爷哈哈大笑了：
　　　　　　　　“完全是你，是你，没有一点改变，我知道你们都是神经病。”
　　　　　　　　这样，什么事情都过去了，镜子还是好好的在精致的浴室里。
　　　　　　　　浴室虽是精致，但是大小姐再不想在那里洗澡，反正她是女少年会的会员，那面洗澡还有书僮擦背的。
　　　　　　　　可是二小姐还在家里洗澡。谁知一星期以后，她也光着脚从那间精致的浴室里跑出来叫妈，原来她也看见了一个裸体的美少年在镜子里对她笑。
　　　　　　　　这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但是还没有疑心到镜子会疯。太太以为一定是有什么妖怪到了这所房子，想搬家；王妈以为这镜子一定照着过什么鬼魔；但是老爷同少爷们都觉得那完全是女人的心理作用，二小姐之见鬼，完全是受大小姐的影响。
　　　　　　　　所以不但没有搬家，而且这面镜子还是好好的在浴室里。
　　　　　　　　这是二天以后，老爷去洗澡去，当他揩干肉弹似的大肚子，站在镜前吐一口气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大小姐同二小姐看见男子的情形，他想：假如我看见一个美丽的少女呢？
　　　　　　　　想着想着，不觉抬头一看，原来镜中站着的正是一个裸体的少女，他骇了一跳，但随即非常高兴，对她笑了一笑，她居然也笑了一笑，于是对她行了一个礼，她居然也对她行一个礼。接着他便向她谈起话来了。
　　　　　　　　“轻一点吧，当心门外的人听呀！”镜里的少女居然也会说话的。
　　　　　　　　老爷高兴非凡，过去同她接一个吻，她也毫不拒绝，于是老爷轻轻的说：
　　　　　　　　“假如有意的，请出来吧！”
　　　　　　　　“假如有意的，请进来吧？”她也居然那么说。
　　　　　　　　大家似为老爷今天洗澡的时间有点过分了，尤其太太怕老爷出了什么岔子，赶快去敲门询问：
　　　　　　　　“怎么啦，老爷？”
　　　　　　　　“我么？我在，啊，我在察看镜子到底有什么毛病没有？”
　　　　　　　　“我以为你怎么啦！”
　　　　　　　　“太太，我觉得这面镜子很好，一点没有什么毛病。”
　　　　　　　　这以后于是太太又不怀疑镜子了。
　　　　　　　　但是老爷洗澡的日子可多了，本来在冬天他是一星期洗一次的，现在还是冬天，他可要天天洗澡；而时间也延长了，本来半点钟可以了事的，现在需要一个半钟头，这不但引起了太太的怀疑，所有小姐少爷们都怀疑起来了。但是老爷每天洗澡出来，总要说什么“镜子并没有毛病呀！”“全是你们的心理作用呀！”一番话。
　　　　　　　　日子一长，太太第一起了变化，她在浴室镜子里竞也照不出自己，只照出一个美少年来，她惊骇之下，一句话都不说，匆匆出来；第二天她主张搬家。
　　　　　　　　但是第一反对是老爷，少爷们也都反对；结果家没有搬，可是太太也再不在浴室里洗澡了。
　　　　　　　　于是日子如常的过着。但老爷的脾气越来越古怪，有时候居然一天要洗两次澡了。
　　　　　　　　反正浴室空着，大家也随他去；只是大少爷起了好奇心，他在洗澡的时候，仔仔细细的观察镜子，难道那里面真有什么魔术，使得姊姊照出一个美少年来？看来看去没有什么毛病，但他忽然想到他父亲的情形，那么难道他照出一个美女来了么？
　　　　　　　　这样一想，自己镜中的影子竟化成美女，他于是也就同她交际起来，日子一多，他也竞迷于这个影子，而且时常同他父亲争浴室了。
　　　　　　　　这情形使二少爷也起了好奇心，无疑的，他在镜中也照出一个美女。有少年不迷恋于美女的么？所以二少爷也爱这间浴室了。
　　　　　　　　从此，这三位，大家都称赞这间精致的浴室与那讲究的镜子。大家都知道谁都在浴室中有了奇遇，但是大家都不能公开说出来。那么到底这三位在镜中所迷恋的美女是一个对象，还是三个对象，这是谁也不知道。不过以镜子而论，三个人去照自然是三个影子，但是以美女而论，也许三个就是一个也说不定。而事实上镜子只有一架，浴室只有一间，三个人自然要起了醋意，当别人关在浴室里面时候，正如自己藏娇的金屋被别人占去一样的。
　　　　　　　　这些情形，佣人们看了也会奇怪，更何况是曾经见到美少年的太太与小姐。所以太太又主张搬家了，两位小姐都表示赞成，但是三个男子都反对。
　　　　　　　　家没有搬成，但是有一天当三个男的洗完澡出来以后，三个女的竟拿了五六只高跟鞋，闯进浴室，把那镜子打得一个粉碎。
　　　　　　　　“你们难道都疯了！”男子们嚷起来。等他们赶去阻止，可惜镜子早已粉碎了。
　　　　　　　　“你们才是都疯了呢！”女的报复着说。
　　　　　　　　其实男子与女子都没有疯，疯的倒是那面讲究的镜子。可是自从这面镜子碎了，三个男子都有点疯疯癫癫起来。
　　　　　　　　不过可告慰藉的是，她们男男女女都还活着，死的只是一面镜子，不过没有人说这面镜子是因疯而死的。
　　　　　　　　这自然是不可靠的故事，但是世上尽有借白借美的镜子，为什么不能有把男子照成女子，女子照成男子的镜子呢？谁能够相信，要是世上没有女子，而男子们还去照镜子，或者要是世上没有男子，而女子们还去照镜子呢？
　　　　　　　　不过，那面镜子疯了，让它去吧。我希望我们的镜子不要发疯才好。
　　　　　　一九三九，十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