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故事--卫风-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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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风真是巴不得的这句话,忙说:“我带你回去。”
九宣摇摇头,道:“我回书院,别处的床我睡不惯。”一面说,一面起身来,自顾的向外走。卓风不愿勉强他,便跟在他身后,书院的假还没有放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九宣踢掉鞋子,向床上一躺,面朝里面,一动不动。卓风坐在一边看他,只觉得这个人象天边的一朵云似的,捉也捉不住,看也看不清。柳映雪是去的太惨太突然,他伤心成这样子,卓风也无从劝起。他是皇族子弟,天生贵胄,也从来没试过怎么劝人,只是好好儿周到的照顾着他。这时听他睡得沉了,呼吸间略有窒滞之音,知他肺叶定也受了震荡,一面只盘算着等他醒了得好好把伤治一治。
他这几天来跟着九宣不休不眠,原也累的很了,侍从们在屋外不敢进来,他把一床夹纱凉被给九宣盖好,自己坐在桌边,只觉得困倦得很,心事也略放下了些,先只是以手支颐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满眼黝暗,卓风怔了怔,才想起这是九宣的屋子。他原是伏在桌上睡了,现在却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他抬眼看到九宣的身形坐在桌前不动,说道:“你醒了?”
一语出口,卓风便发觉不对。他身子虚软,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得。他顿了一顿,不动声色的说:“九宣,你做什么呢。”
九宣翻了翻桌上的纸,轻声说:“原先是想写封书信给你,就不再告别了。后来想一想,有些话还是当面讲清楚了的好,省得以后还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事。”
卓风慢慢地问道:“你想去哪里?”
九宣摇摇头,脸在暗里看不清:“哪里都好,映雪以前跟我说,江南水软,塞外风沙,天下之大,处处繁花。可惜她自己却没有能去看她所说的天下。”
卓风只觉得心里某处慢慢冷了起来,声音却低柔不变:“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九宣轻声笑了笑:“和……王爷在一起?王妃肯么?侧妃们肯么?我……自己又肯么?”
卓风说道:“你不喜欢那些女人,我杀了她便是。”
九宣说:“你说哪里话,她们有甚么过错?便是你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让我天天象女人一样坐在屋子里等你回来,我也办不到。”
卓风问:“你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想出去游历,我也不会拦阻你,何必要象现在这样说话?”
九宣声音发闷,咳了一声,续道:“你真的不会阻拦么?我也不是第一天认得你,你若觉得我留下才是好,哪怕我怎么说你也是要我留下的。”
卓风道:“你伤这样重,便是要走也等伤好了再走,我绝不拦你就是。”
九宣慢慢站起身走近床边,在卓风身边坐下,声音幽幽,带着什么让人捉摸不清的意味:“卓风,还记得这间房么?”
卓风愣着,慢慢抬眼看着四面,午时来到心中满是心事,陈设也不同。现在一留心,虽然暗,他还是认了出来。
“当时我们在这里同窗共读,卓风是多么温文守礼的一个人。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是我认错,又或是记错,现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时的人。”他的手慢慢摩挲过卓风的手臂:“六王爷,我有时候看着你,觉得很熟悉,有时候又觉得从来不曾见过你,更不曾相识相知过。”
屋里一团昏暗,卓风心里那处发冷的地方,莫名的寒冷抽痛。
九宣慢慢的说:“我在这里认识过一个书生,他书读的好,没什么心机,我们一起分尝过蜜柑,抄过书,还有过颈项缠绵。后来,那个书生不见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我欠他一句话,多少年来一直没有说。当年雨夜里情热相缠,我一直想说,我喜欢他,喜欢他……可是没有来得及,后来,也再没有机会说。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因为我身上的毒,所以,让他也跟着受苦。那个书生,叫卓风,说话声音总是有点低,夫子们都很喜欢他。有一天,他被同窗骗到碧桃居去喝花酒,中了药又一个人跑回来,让我遇见……不知道他记不记得这事情,当时他醉得胡涂。后来……后来……”
黑暗中,卓风听到九宣慢慢的念着几句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声音细软缠绵,念了一遍又一遍,喃喃地说:“谁家少年……谁家的少年?你可知道他在哪里?我寻他不到了。”
卓风不作声,他也记得那些时光,记得十分清楚。初来时象白兔一样精灵的少年,慢慢熟悉起来,没有讲过话,各自管各自。后来,后来……
九宣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说道:“卓风,我很喜欢你,我一直一直在心里喜欢着那时在学堂里的你。”
卓风只觉得心中某处碎裂开来,轻轻的,些微的痛,没有声响的,碎成一片一片,再找不回来。他知道,他一直也都知道,九宣找不到当时的他,他亦找不到当时的九宣。那在春风里花丛中向他微笑的少年,那在学堂上狡黠的挤眼的少年,在暗夜里颤抖的少年……后来他是遇到他,也又握住了他,可是,不再是当时他和他。
九宣在暗中轻轻的喘息,月亮升了起来,月光洒进窗子,象是泼泄了水银,匝地一片白。九宣出了一会儿神,低声说:“我给你下了些百日醉,你睡一会儿吧,我这便走了。”
卓风眼见他细瘦的身子慢慢站起来走向门口,心中痛的不能自已,这一次的相别,与前些次那般相似,又绝对不似。九宣在门口停住了脚,手扶着门框站了片刻,终是没有回头,径自去了。
第四卷 眉间心上
第四卷 谁家院
九宣的伤势远比卓风所知严重得多。
最后一击刺死崔微那时,崔微手中的钢刺也扎进了他的腹中。当时只闭了几处穴道止血,连伤药也没有抹。这时越走越是周身无力,望望四周的荒野,那痛一波波翻上来,双腿麻木发抖,他手捂着伤处,慢慢半跪在了地上。
痛,只是痛……浑身上下的意识都在叫嚣,那痛越来越厉害。
能去什么地方呢?该去何方?
慢慢折向西行,越走越是荒僻少人行,伤处又渗出血来,寻了几味草药,来不及捣制,嚼碎了敷上。天色渐渐暗了,他不辨方向,听得有溪流水声,徇声找了过去,身子已经弯不下,半跪着掬起水来喝了,嘴里那因为嚼草药而泛起腥苦味稍稍淡了一些,忽然胸口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溅进溪水中,转眼间化了开。那水潺潺的流向下游,茫然不知人世多愁。
道路难走,草木茂密,他在暗夜中摸索道路,腹痛越来越剧,他知道是药效上来,这时只能苦笑着软倒。
没想到会这么穷途落难。
世情无常。
虽然艰难,他撑着靠在一株老树的根上。迷迷糊糊到了中夜,浑身发烫起来。他难耐的吸气吐气,心知不妙。脸上忽然一凉,一滴水落下,扑簌簌下起雨,幸而树大叶密,权可遮身。但冷风一阵阵刮过,雨水便哗哗地落了一头一身,如冰般凉。
浑身火热,似乎哪里都在痛,他反手抠住树身,用力之大,树皮扎进手指,十个指尖都流出血来,他全无所觉,咬住领子不吭声,专注的吸气吐纳,不泄心头一点清明。电光一道接着一道,闪亮过去之后依旧是漆黑无力的夜,冷雨浸透了衫紧贴在身上,头顶树动枝摇,九宣身子蜷了起来,只觉得这夜永不会过去,这热这痛永远不会消失。
到天明时,他解衣查看伤处。那伤口仍在不断渗血,高烧不退,意识几度昏沉。他整个人沉在寒彻心肺的溪水中,冷得手脚麻木刺痛,便趁这短暂的清醒,默默运念化生诀。
到第三天上,烧退了。
他挣扎又行,终于挨到一个极小的镇子,投宿在客栈里,写了方子让店伙去给抓药。那人受了他的赏钱,办事殷勤麻利。九宣的伤处慢慢愈合,内伤虽重也有了起色。只是身子虚得象经不住风,在那小镇上孤伶伶躺了快两个月。待他能再起程时,秋天也已经过了大半。
黄叶满地,九宣买了一匹马代步。那马并不神骏,走得也慢,九宣却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非办不可的要事,任那马放开足四处走。有铺子便打尖投宿,没有便啃干粮宿野外。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事。
这是放在以前的朱九宣不会想过的生活。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的生活。
也或许,找个地方住下来,便这样过了也罢。
只是,还有些不甘心。
不想就这么算了,又不知道自己心深处上还想要做什么。
就这样奇怪的心思,自己和自己厮磨,硬是不能放过,放任着劣马一直走下去。那马见道就走,逢岔路必走左边的一条。九宣闷着无聊,还想着这马或是想去出生之地,后来才发现那马右眼半瞎。
他越走越是向北,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这一日上北风吹得忽紧忽弱,他系严了灰鼠的斗篷,那马越走越不肯走,转过一个弯子,道旁有间茶寮。九宣下马,要了热茶和吃食,又让人备料喂马。他虽然不事营生,但手头的银钱也不短少,日子在兜兜转转间,过得象流水般快。领子紧了又紧,凉风还是不住的灌进衣服里来。他抱着那壶热茶取暖。自上次的重伤后,分外的畏冷。他自己医道精湛,却不愿意调理。自映雪去后,他再也没有心情去做任何一件小事。比如穿衣,比如治病,比如练功。
茶寮里另有人在,言来语去谈得甚是热闹。九宣不经意间听到提起北狼城,心里微微一动。他不愿再和过去多牵绊,也不去细听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转身便出了茶寮,上马便行。
他心中有事,又不控马,那马逢路便转左,等九宣再定下神,却离北狼是更近了。他勒了马站在道中,一时有些茫然。要说一点儿不想知道严烈阳的近况,那是假的。可是……
身后有一队人赶上来,嘴里一连声地:“借光,让个道儿。”九宣拉马向道旁闪。后面来人极快,他马又不好使唤,竟然重重的撞了一记,九宣晃一晃身向一边跌,后面一人伸手拉住了他臂膀。
身下马受了惊,九宣下来,把马牵到一旁。撞了他那人跳下来道个歉,九宣说不要紧。问道:“兄台这样急是要去哪里?”
那人笑道:“北狼严城主今天成亲,我们赶去道贺。”
九宣怔了一怔,嘴里重复了一句:“嗯,今天成亲。”脸上那一派淡然自若的神气还在,只是有些凝滞。那人见他不再说话,又道了一声扰,才上马去了。
九宣本也只是路过,不见得会上山去。这时双腿象是自已会走般,踏上了麻石子砌的山道。山口那面石碑一点儿没改样,上面遒劲的几个字,九宣觉得象是前世,不然就是在久远的梦里见过面。
北望天狼路不尽。
怔怔看了那石碑半天,九宣想到那一年初上北狼,也对这石碑发了半天的愣,好象真的是没隔太久,仿佛四五年光景,一切人事都已不同了,不变的,好象只有这石碑。
进得城来,处处张灯结彩,那一派繁华热闹与前些次见着的清冷直不可同日而语。到得那巍峨的府门前,眼前的富丽真堪堪是说也说不上来,画也画不出来。红红的亮眼的一团一片一眼。九宣跟着其他贺客一起向里走,在礼簿那处签了一个名字,柳宣,上了十两黄金的封仪。那执笔的人见惯厚礼,也不怎么着意,只当是普通客人了,让进厅里坐。厅里人来人往,多是武林中数得着的人物。他穿一件书生和青衫,面目平平无奇,坐在厅角,并没有人理会他。身边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说着话。他一句一句都听进了耳中,却又象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颗心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象是坐在云里雾里,眼睛不知道该看何处,便只半垂着,只看那柱上的描金,象是能看出什么至胜美景来。同桌坐的人不知他来历,寒喧了一句,九宣说是从西南来的,柳宣这名字自是没人知道。那人嗯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柳兄台。此人神气活现,仿佛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出身。九宣也客气一句,问道,兄台是哪里人氏?可是此地城主的亲朋?那人一挺腰道:“我是出云山庄来的人。”九宣又是一怔,又问道:“出云现在是孟四少爷当家了么?这回他可有无前来?”那人道:“少当家的多少要事在身,这次便没有来。”言下之意,显是把孟管云的身份抬在了严烈阳之上。虽然现在北狼势大,但孟家根深,又一向隐然是白道的领袖,那人倨傲也是自来有因。北狼冒起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名门大派一向是觉得倘是根底浅,枝子再大也不作得数的。
九宣哦了一声,也不再作声。孟管云现在声望日隆,早也没有人记得当初他曾经少年轻狂过。恐怕……这世上,只有九宣自己,还记得那些过